原来她生气的是这件事。
薛素虽然是薛家人送进宫,巩固薛家外戚的地位的,但薛仪正当年,权欲膨胀,什么都要抓在自己手里才安心,自然不会把封妃这样的大权交给薛素。只要她握着金印,就算是李蕴想封妃,也得经过她的许可,要不然,宫里怎么就一个出身高贵的江贵妃,一个亲近太后的孙柔妃?其余妃嫔,在各自入宫时封的位份上待了四五年,从来就没晋升过。
李蕴也知道,她这个皇后做得憋屈,管的事又多又杂,权力又不到位,难以完全服众,在没有她这个皇帝撑腰的两年中,要把太上宫保护得滴水不漏,肯定是付出了不少心血的。
这样一想,李蕴更觉得自己对不住薛素了,她好像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放着糟糠之妻不安慰,反而先去宠幸年轻貌美的小妾。
薛素撒完气就要走,李蕴连忙拉住她的手,撒娇似的摇了摇,觍着笑脸对她说:“皇后的辛苦朕都看在眼里,也都疼在心里,你放心,你是朕此生唯一的皇后,生同衾死同穴,我和你的名字今生今世都不会分开!朕不过是觉得姜氏受了委屈,想要补偿她,荣华富贵是朕能许出的最容易的东西了。”
言外之意,就是她对姜月没什么心思,会宠不会爱。李蕴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给不了薛素幸福,也不可能放她出宫再嫁,但皇后的独宠和尊崇还是能给她的,这一生,不论她死后谥号为何,旁边跟着的,只会有薛素一人的名字。
李蕴这一番真情实意的剖白,成功地止住了薛素离开的步伐,她的身影僵了僵,甩开李蕴手的动作放缓了许多。
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从来不会出现在女儿身的李蕴和男儿身的薛夙身上。
他们之间,只有尖刻的误会,和最深的沟壑。
薛夙昂首,闭上了眼睛,胸中像堵了一团絮,滞涩难堪。
第16章
薛素走后,李蕴坐到了姜月身边,看她的侍女吹着热汤药,一勺一勺送进姜月干涸皲裂的唇间。
姜月也在暗暗打量着她。
“咳,阿月,皇后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看这玉芙宫的物什摆件,都是她送来的,是朕疏忽,才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放心,等你身子好些了,这宫里你横着走,有朕和皇后给你撑腰!”
“噗——”姜月咳嗽一声,嘴角溢出几丝药迹,傻了眼。
她受天道眷顾,重生在蓬莱殿姜良人身上,那这个傻乎乎的“李蕴”是打哪儿来的?
原来,此时的“姜月”,已不再是原来的姜月了,她名为“萧凤皇”,是二十一世纪生人,出身富贵,从小娇生惯养,一路顺风顺水,名校毕业,出国留学,继承家族企业,后来萧家遭逢变故,在父母压力和社会磨砺下,养成了雷厉风行的“萧董”气概。
萧凤皇虽然成了女强人,心底还是因为容貌平凡,恋爱不顺而有些许自卑,她平时最喜欢看网络小说,看到穿越小说中女主回到古代叱咤风云,美男环绕的情节,便心潮澎湃,十分向往。
没想到,她乘坐的飞机失事后,灵魂真的穿越到了古代,还借着“李蕴”的躯壳重生了。她来的时候,并没有像小说里一样继承李蕴的记忆,所以前两个月都在韬光养晦,暗中观察,等到她发现,李蕴之前走丢过,薛太后秘而不宣,拿替身糊弄朝臣瞒了几年,所以这宫里的人,包括李蕴的生身母亲,都根本不了解她,她就放心大胆地做起了“李蕴”。
这时她才发现,李蕴这个皇帝根本就没什么权力,被薛太后死死压制,又被前朝几个老狐狸玩弄于股掌之间,她立刻就愤怒了。
有这样好的皮囊和身世,一国之君,坐拥天下,竟然活得这么窝囊!
萧凤皇先是展露出一点现代经济和军事的知识,暗中与夏侯汜、桓玠相交,因为这两人有权有势,有才有貌,简直就像上天派来给她的“后宫”,至于那个高深莫测的太傅楚缙和那个草莽粗鲁的右将军章衡,一个来路不明,一个是薛仪走狗,相貌也都不是她的菜,所以不远不近地相交着,以皇帝的身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俩也不敢造次。
“李蕴”初登帝位,正是萧凤皇收揽人心,发展壮大的好时机,偌大一个现代企业她都能管理得有条不紊,还对付不了这群在她眼里智商低下,知识落后的古人?
薛仪不满她动作太大,违逆自己的意思,所以从宫外找了外援,把侄女薛素接进了宫。萧凤皇觉得自己总有一日会恢复女儿身,本来十分排斥薛素进宫,但桓玠却说,这个薛素有可能是她破局的关键。
薛坤对薛仪的放肆不满已久,薛素作为他的女儿,肯定听了不少父亲对于姑姑的抱怨,并不一定会站在薛仪那边。再加上,薛坤手里的兵权他们一时还夺不回来,既然不能强取,不如就软化,让薛坤成为他们的人。
萧凤皇觉得有道理,就同意了让薛素入宫。薛素进宫之后,果然跟薛仪处处不对付,虽然也不是对萧凤皇言听计从,但宫里的内务,她都处理得极好,解决了萧凤皇的后患之忧,再加上她也不爱出宫门,萧凤皇免于应酬,便对她的知情识趣十分满意。
万万没想到,她就倒在自己的骄傲自满上,被薛素摆了一道,玉殒香消。
萧凤皇,也就是姜月,眼睫微动,其实今天薛素来看她,真让她差点压制不住心底的滔天恨意,薛素一碗毒酒,她多年经营就化作了泡影,失去了那么好的皮囊和身份,屈居在“姜月”这个身份地位低下,样貌还平平无奇的身体里。
说来也奇怪,放在往日,薛素处理这样的事,连宫门都不会多出一步的,更别说,她和这个傻乎乎的“李蕴”之间,似乎温情和睦,方才她可是见着了,“李蕴”拉着她的袖角撒娇,她立刻就消了气。
难道?
萧凤皇怀疑的眼神看向李蕴。
她思索片刻,被子下的手一拍床榻,她明白了!
这个“李蕴”一定是薛素的人假扮的!她要做武则天,谋朝篡位!
李蕴听到“咚”地一声,目光落在姜月身上,声音好像是从她被子里传来的。
“阿月,你没事吧?手怎么样了?快让朕看看——”李蕴把姜月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放在手心看了看,瞧这通红的小手,一定拍疼了吧?
李蕴心疼地吹了吹她的手,假作嗔怒:“阿月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就是生气,也不要伤害自己啊,来,要想撒气,打我两下,不气了啊……”
萧凤皇目瞪口呆,这个“李蕴”,她不光傻,还是个色胚啊!
对着姜月这张脸,她都能下得去嘴!
萧凤皇望着李蕴的脸,那副好样貌,也是她曾经拥有过的,并且十分满意,此时却怎么看怎么反胃——
她可是知道的,李蕴原是女儿身,要想扮得像,这个替身必是女子无疑,一个女人,竟然对另一个相貌丑陋的女人如此温柔,肯定是想把她掰弯!
她是铁直的!她不弯!
萧凤皇连忙把李蕴的手甩开,一脸怒气,也顾不上扮演柔弱的姜良人了,大吼:“你给我滚!”
李蕴和喂药的宫女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宫女心里咋舌:“看来这个新主子真是个得宠的,原以为从蓬莱殿里半死不活地出来,定是个不受待见的,今日一看,竟然敢对皇上大呼小喝,皇上还一点都不生气……”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趁着姜良人乔迁新居,手底下无人可用的时候,成为姜良人的心腹。
萧凤皇见李蕴不动,怒火更炽,从身下抽出枕头,一把甩在李蕴脸上。
良人欸!再怎么受宠,也不能恃宠生娇啊!
正准备表忠心的宫女见自己的新主子闯了祸,连忙拉架圆场:“陛下,良人大病未愈,肝火正盛,还是先顺着她,你就先回去吧!”
李蕴懵懵的,温柔似水的病西施突然变成了母老虎,这个转变她承受不来。
原来的姜良人也是这样的吗?
李蕴忽然明白了,以前的“李蕴”为什么把她放在偏僻的蓬莱殿,不闻不问了。
“滚啊!”萧凤皇怒吼。
“好好好,你不要生气,朕这就走——那个,那个……”李蕴指着那宫女,挠了挠头。
“奴婢丹柳。”
“丹柳,你照顾好良人,千万不要让她再惊风受寒了,有什么缺了少了的,去太上宫找辛夷。”
这就是确立她掌事宫女的地位了。
丹柳心中狂喜,连忙跪下来谢恩:“奴婢遵命。”
萧凤皇卧下来,被子罩头,听见辛夷的名字,眼睛一亮。
对了,我还有辛夷啊!
辛夷虽然不知道自己并不是她真正的恩人,但她是“李蕴”亲自从宫外带回来的,也一直跟在“李蕴”身边,忠心耿耿,不可能被人收买,更不可能叛变到薛素那头去。
李蕴走后,丹柳把萧凤皇头顶的被子掀开,笑眯眯的:“恭喜良人,贺喜良人,噢不,是娴妃娘娘,陛下对娘娘如此包容疼爱,娘娘的好日子来了。”
萧凤皇白她一眼:我是要自己做皇帝,我一个现代社会新女性,怎么能指望着男人的宠爱混日子呢?
丹柳没看出她的不满,继续唠叨:“娘娘,奴婢蠢钝,话说得糙,但奴婢对娘娘的心是好的。陛下脾气好,娘娘也千万不要纵着性子,把他往外头推,要知道,这宫里头的人,惯会踩低捧高的,娘娘如今住进了玉芙宫,明日定有不少人来奉承,若是娘娘失了势——当然奴婢是假设,娘娘肯定富贵绵长,盛宠不息,只是打个比方,就说那沐国公吧,昨日太傅找到人证物证,为他平反,陛下也说要下罪己诏,为当年水淹幽都一事承担骂名,宫里的人就都转了风向,前两天还都在骂沐国公白眼狼、卖国贼,辜负了陛下的信任重用呢!”
萧凤皇愣了,沐安是她一手提拔的心腹,水淹幽都是她的杰作,将来可都是会留名青史的,怎么就被人污蔑弹劾了呢?这该死的薛素,竟然让假皇帝下罪己诏,败坏她的名声,她知道了,这一定是为了削弱“李蕴”的威望,好为她上位铺路。
不过好在沐安是保下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过两天她再去找夏侯汜商量一下,她一定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丹柳仍絮絮叨叨的,一边擦拭着宫里的摆件,一边跟萧凤皇闲聊。
萧凤皇白眼都翻到天边了,以她挑剔的眼光看,这个愚蠢多嘴的丫头没在宫里头找到靠山太正常了,这宫里头的人,都是结成了朋党的,要是后头没人撑腰,日子都过不下去。有的人凭资历,有的人凭交情,有的人干脆就是上头安插过去的,各人都有各人的立场,怀着叵测,勾心斗角,动辄你死我活。
一个宫女,贸然对新主子表忠心,有两个可能,一是卧底,二是能力太弱找不着靠山,从丹柳的表现看,她怎么都不可能是卧底。
这样也好,免得别人安插眼线,她不好发挥。
想到这,萧凤皇对丹柳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宫外的事,你还知道多少,说来我解解闷。”
两年的时间,对她来说好像睡了一觉,对别人可不是。
丹柳激动地放下手里的玉雕白菜,扑到萧凤皇身边,握住了她的手,眼含热泪,感动地说:“娘娘,你这是收我做心腹了?娘娘,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萧凤皇想到方才李蕴也这样握过她的手,忽然背后一凉,冷汗涔涔。
她睡着了的时候,这宫里到底混进了多少不正常的人啊?!
滚开啊,我不弯!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个除了更新不大靠谱(我忏悔,其他方面都挺靠谱的写手,这篇文应该不长,因为断灵感好久,我已经改成沙雕向了。
总结回复一下大家的疑惑:
1.女主李蕴,小名平安,大雍昭宁公主,父皇李曜,母后薛仪。李曜失去生育能力,薛仪腹中怀着他的唯一子嗣,所以满朝文武寄予厚望,结果薛仪生下个女孩,她是个权欲很重的人,所以狸猫换太子,把贴身宫女菀青生下的儿子抢走,即男主薛夙。
2.男主薛夙,从小被当成太子培养,薛仪对他很严厉,不堪重负之下逃离宫廷,与初入朝堂夺江山的李蕴相爱(他们小时候也见过)。因为误会和不懂如何相爱,最终决裂,女主入宫,成为皇帝“李蕴”,被萧凤皇穿越。薛夙为了挽回女主,以“薛素”的身份入宫,成为皇后,暗中观察萧凤皇,知道“李蕴”换了个芯子,谋划很长时间,把萧凤皇毒死了,以身渡毒,换来李蕴的苏醒。
3.李蕴中了两次毒,一次在登基前,被萧凤皇穿越,下毒者暂时不说,解毒者是楚缙,代价是楚缙双腿残废,李蕴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并且灵魂沉睡。一次在两年前,薛夙下的毒,两年后薛夙又帮她解了毒,代价是薛夙身体变差,不过李蕴醒了,萧凤皇的灵魂跑到刚死的姜月身上了。大家可以把现在的女主看作刚下山时候的她,有智商但非常天真好骗,像个小太阳,会温暖所有人。
4.太子李漼,他的身世目前是个秘密,但有很多伏笔,不多说,但他跟萧凤皇和姜月莫得关系,萧凤皇来之前他已经出生了,姜月只是工具人。
5.关于文案里的孩子,会有的,要时间显怀(狗头。
6.逻辑上大致是合得上的,但请不要深究,因为我也不晓得哪里有洞没堵上(吐烟圈。
最后,我不会在言情里加耽美或者百合的,文中相关情节仅为搞笑,我要写的话会另外开文的。
第17章
李蕴带着疑惑离开玉芙宫,转头看见东宫的殿宇楼阁,问辛夷:“这个时辰,太子应该下课了吧?”
辛夷方才去后殿帮玉芙宫宫人安排杂务去了,听见李蕴要走,连忙追出来,还有些喘气,道:“这才申时,殿下应该还在上乐理课,不过陛下要想去看他也无妨的。”
李蕴摸着下巴:“乐理课是学什么的?”
辛夷瞪大了眼睛:“乐理课什么雅乐、礼乐、歌咏都会教,还会教人鉴赏音乐。听说陛下幼时乐理课学得最好,弹琴击缶无所不通,后来太后娘娘嫌乐理课耗时无用,就停了这课,也是太子殿下入学,皇后娘娘才新请了宫外乐理大家师庭兰。殿下人还小,这才学到乐理和鉴赏。”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李蕴讪笑着,她就会些乡野小调,弹琴这种高雅活动,不适合毛猴子一样的她。
记得当年她刚认了父皇,两人在山中捉兔子烧烤,楚缙在瀑布边上弹琴,听说是为了达到琴音与流水相和相谐,毫无瑕疵的境界。
父皇站在水边,感叹道:“原来这老鸹山卧虎藏龙,一曲流水,胸中壮志便如万水奔流,倾泻而出,这定是个有境界的高人所奏。”
李蕴挽着裤脚站在水里叉鱼,两个小圆髻扎得一上一下,憨憨傻傻的模样,让李曜又叹了一回气。
李蕴又不傻,她还没见李曜几次,就知道老爹对自己的女儿身不太满意,望着她的时候总是出神,好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年纪相仿的男童。
女孩怎么了?他又不能把自己塞回死去的娘亲肚子里再生一遍。
李蕴举着简陋的鱼叉,“失手”扎偏,戳中了李曜的鞋子。
“爹,那是后山的师叔,师叔人很凶的,你听他弹琴,他要毒聋你耳朵的!”
对不起了师叔,你早上给我扎的头绳实在太紧了。
李曜听了,哈哈大笑,也不管脚上插着的鱼叉,李蕴人小力微,根本戳不破鹿皮靴子,不过这孩子实在是机灵可爱,不像心狠手辣的薛仪,也不像宫里那个刻板老成的太子。
“平安,你师叔叫什么?”
李蕴歪着头,龇了牙装着凶狠:“师叔真的好凶的!”
“他是个人才,琴音如心声,爹听得出来,平安乖,告诉爹爹,他叫什么。”
“平安,你说谁很凶?谁要毒聋谁的耳朵?”
楚缙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师叔最好了!当然不是师叔咯,平安在跟爹爹开玩笑呢,哈哈哈——”
李蕴抱着李曜的大腿,拼命往后藏,脚底一滑,“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师叔救我!师叔救我!”
又是“扑通”一声,青色麻衣的少年跳进水里,按住惊声尖叫、不断扑腾的女孩儿,看着不足膝深的河水,无奈叹气。
gu903();“平安,你回去给我抄一百遍《妙法莲华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