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蕴本不欲插手,想让薛素同李漼自己讲道理,却没想到今晚薛素就像吞了爆竹似的,一开口就是“家国重任”,把李漼都吓哭了。
“阿素,漼儿还小,谈治国太早,你今日太累了,不必同我们一起守岁了。”
曾几何时,他面临着与李漼相同的境地,如此渴望有一个人像李蕴这般挺身而出,替他说话,但却从未等到过。他本应十分厌恶这样的行为,可当他为人父母时,竟也走上了薛仪的老路。
他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李蕴抱了抱李漼,将他脸上的泪水拭去,温声道:“漼儿不用把母后的话放在心上,她今晚吃了酒,在说胡话呢!母后多爱漼儿,多关心漼儿,怎么会不让你请安呢?”
又向李漼身后跟着的大宫女冬羽说:“太子今晚累着了,带他回宫,早点休息吧。”
冬羽应“是”,从李蕴手里接过李漼冰凉的小手,牵着他离开了。
薛夙脑中一片混乱,他不知为何会把事情搞成如今这样,只失魂落魄地,抬了脚往外头冰天雪地里走。
李蕴连忙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
“阿素,你怎么了?”
薛夙停步,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李蕴眼疾手快,护住了他的头,却被他的重量压倒。
“皇后娘娘!”后面的宫女太监一拥而上,惊慌失措。
李蕴想把他推起来,但他的身子沉得像石头,根本推不开。李蕴连忙把他的脸掰过来,才发现他紧抿着唇,脸色铁青,衣襟已被冷汗浸透了。
“快传太医!”
折腾了半夜,岁末的钟声回荡在偌大的东都城,此起彼伏,遍布城中的二十四座钟楼,恪尽职守,伴着漫天大雪,迎来了天凤三年。
秋华出门去送顾太医,顺便煎药回来,顾太医也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出宫回家,与家人共度清宵,就被叫了回来。
顾林盛是薛夙最信任的人之一,以男儿身稳居后位,而不被人发现,太医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薛夙的身体一直不算好,可顾林盛方才把脉的时候,还是被他糟糕至极的脉象惊到了。
顾太医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翻阅薛夙从前的脉案,发现上一次替他诊脉,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这在以往,是很少见的,因为薛夙常年吃药,需要顾太医不时根据他的脉象调整药方。
他越翻越急,汗如雨下,这是他的疏忽,竟忘了准时替薛夙号脉。其实这是薛夙替李蕴解毒后,不愿他人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刻意为之,与他并没有什么干系。
“陛下,皇后娘娘脉象杂乱,时快时慢,身虚体弱,内火积于心,愤郁积于神,可谓是身心俱疲,不光需要好好休息,更要用药调养,臣……”顾林盛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李蕴。
李蕴握着薛夙冰凉的手,将他的大手裹在自己温热的手心里,轻轻哈着气,听见顾太医欲言又止,不由烦躁不安起来:“有什么问题?直说!”
“皇后娘娘的身子就像一盏熬尽了灯油的灯,臣只能尽力而为,减轻他的痛苦,若要延年益寿,长命百岁,还需另寻高人。”
“你说什么?”李蕴的手松开了,怔忡失神,“你说她的身体已经熬空了?不可能,她还这么年轻——”
“以臣从前诊脉所见,皇后娘娘的身子骨远不如常人,两个月前还是妥善保养,仍可颐养天年的脉象,可不知娘娘在此期间服了什么药,做过什么事,身子越来越差了。”
“依你看,可能会是什么原因?”
顾太医斟酌再三,谨慎地说:“像是中毒,但又不像,臣学艺不精,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皇后娘娘现在好似一张纸,风吹一吹就可能受寒,小小伤口都难以愈合……”
李蕴不忍再听,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皇后。”
她吩咐完,转身从盥洗盆中拧了热帕子出来,替薛夙小心擦拭额角颈边的冷汗。
小时候她发了高热或者发梦盗汗,都是由秦大娘照顾,她会把自己抱在怀里,轻轻地摇动,一边唱小曲儿,一边拍打自己的后背,还会用热帕子不断擦拭自己身上的肌肤,生怕自己烧糊涂了。
李蕴瞧着表情痛苦的薛夙,心一横,眼一闭,顺着他胸前交叠的衣物,慢慢掀开。
她的手沁着热汗,紧张得不得了。
薛素笑靥从容的模样,在她眼前闪现。
“好姐妹,好姐妹,我们是好姐妹……”
李蕴的手一抖,不小心碰到了薛夙的喉咙,感受到不同于自己脖颈的冷硬线条。
“嗯?这是什么?”李蕴好奇地张开眼睛,却瞧见了他衣衫下平坦的胸膛。
“姐……妹????”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回过味来,我这个算热元素追妻火葬场了吧?从开头就是男主的火葬场了。
薛夙:把我写成舔狗,作者不得house!
第28章
李蕴后退几步,跌在地上,一脸震惊。
她从未想过,薛素竟然是个男的!
谁来给她解释解释,为何薛素会是个男的?!她可是皇后娘娘啊,后宫也不是谁都能进得来的,更何况,她可是镇国公的女儿,实实在在,有名有姓的人物,一进了宫,竟然就变成了个男的!
这皇宫上下,少说也有几万人,难道就这样,被他完美欺瞒过去了?不不不,至少有两个人是知道他性别的。
秋华和顾太医。
薛仪知不知道呢?
李蕴挠着头想了半天,突然想到,如果薛仪知道了皇后是个男的,恐怕要当场气晕过去。
她咯吱咯吱笑了好久,笑得打起了嗝,终于回过些味儿来。
该死的薛素,恐怕从头到尾都在骗她,把她当个傻子一样耍来耍去。
李蕴气愤不已,把冰凉凉的帕子扔到了薛夙胸前,他在昏迷中仍有感知,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嘴唇翕张,仿佛要说什么。
“阿蕴,我错了……”
“阿蕴,我不该瞒着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李蕴靠在床边,侧耳听着,忽然眼里泛起泪花,无意识地滴落一点泪光。她愣住了,伸手去拭,摸到了一手冰凉。
为何她的心,如此难过呢?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好像那里缺了什么东西,空荡荡的。
薛夙的唇干裂起皮,手脚从被子里漏出来,胡乱挥舞着,似乎受了惊厥,一直说着胡话。
李蕴不再多想,遂了心底莫名的呼唤,扑上去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呵气温暖着,把他上身扶起来,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后背。
想她一个青春少艾的女子,还未嫁过人,就同一个男子这样亲密接触了,真是羞煞人也。
李蕴一边觉得自己该“羞”,一边又毫不羞耻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整个人钻进了薛夙的被窝。
“我这是无奈之举……”她替自己辩解着,振振有词,“反正他喜欢做女儿家,肯定也希望人家把他当做女子看待,我这样关心他,呵护他,完全是为了报他的恩。师伯说过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救了天底下许多人的命,浮屠多得使不完,我这个做师侄的,也不能堕了他的面子,就从皇后救起,但愿他好好的,长命百岁,不要再生病了……”
李蕴一直絮叨着,手上却没停,学着记忆中秦大娘的做法,照顾着薛夙,每当她的手指捏着帕子替薛夙擦汗,偶尔触碰到他的肌肤,她的脸便又红一分。
长夜漫漫,似乎没有尽头。
“薛夙,我恨你!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不相见!我把你当生死之交,你却……罢罢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也莫要再来找我了!”
李蕴目眦欲裂,恨意滔天,提起长剑转身就走。
薛夙急忙上前拉她,苍白无力的解释让她更加气愤,恨不得转身捅他一剑。
“阿蕴,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哧”地一声,雪白剑身刺入他的腹部,带出一抹血红。
薛夙从梦魇中惊醒,猛地坐起来,撑在床上的手触到了一份柔软。
他骇然震惊,拍床坐起,卷着被子滚了一圈,掉在了地上,“咚”地一声巨响。
门外传来秋华关切的声音:“娘娘,你怎么了?需要奴婢进来吗?”
“不——”薛夙声音嘶哑,干涩得几乎无声,他回首往床上看,呆住了。
李蕴躺在床上,因骤然失了暖和的被窝,缩成了一只虾米,嘴唇微张,两只眼睛半开不开,脸上是粉嫩的红,像是海棠经雨,不胜娇羞,胸前的衣襟早就在无意中扯开了,露出半边峰峦。
她嘟囔着什么,手一拍,衣襟更加散乱,凝如羊脂的肌肤晃得薛夙心神失守,他的耳根红了红,连忙从地上起来,用被子给她盖上。
宫里各处都烧了炭盆,暖烘烘的,烧得他连眉毛都开始发烫,可当他看见自己的前襟时,宛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什么绮思都吓了个精光。
他的衣襟同李蕴一样大开着,甚至有几点可疑的红迹,像是被谁狠狠掐过一般。
除了床上睡着的那个,还能有谁?
薛夙想替她掖好被子,却不防对上一双懵懂的眼睛,她打着哈欠,眼角挤出两滴泪花,对着枕头揉了揉脸,闷声道:“皇后,早啊。”
她早就不在独处时叫自己“皇后”了,薛夙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希望她是夜里睡相不好,扯开了自己的衣服,没发现自己是个男子的幻想霎时破灭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薛夙神情复杂。
李蕴伸了个懒腰,戏谑地笑着:“皇后娘娘易容之术出神入化,我辈翘楚,李蕴难以企及啊!”
一个男扮女装,一个女扮男装,真是凑到一起去了。
“你知道了?那——”
“嗨,都是小事,同道中人,我懂的。”李蕴朝他挤了挤眼睛,下床,一脚蹬进靴子里,“昨晚照顾你可费劲了,我得回宫补补觉去。”
李蕴拍着他的肩膀,叹息一声:“对了,咱们都是有苦衷的人,日后就更应该相亲相爱,共御外敌了,你的事我不计较,也不追究,皇后你当得高兴就当一辈子,当得不高兴,往后有机会我把你送出去,咱们是好兄弟,有事吱一声啊!”
说完就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了。
看起来心情甚好。
薛夙松了一口气,叫了秋华进来,问:“你怎么不拦着陛下?”
秋华本是稳重可靠的,薛夙极信任她,却没想到这里出了纰漏,令李蕴发现了他的秘密。
“奴婢替殿下煎药去了,不曾注意到陛下……等奴婢捧着药回来,陛下已经在殿下床上了。”
她的两只黑眼圈十分醒目,想必也是担心了一夜,薛夙也不多做责罚,只道:“往后慎重些。”
“奴婢知道了。”
大年初一,宫里的气氛极好,大多数主子在这一天都会发红封,运道好的,就连送个汤水都能得到赏赐,因而宫女太监们都十分活跃,抢着干活。
李漼一大早就到了玉芙宫,萧凤皇正吃着御膳房送来的燕窝,出手阔绰,随手就赏了一只青白釉刻花瓷瓶下去,丹柳在后头张大了嘴,嘀咕着:“这两只是一对的,少了一只多难受啊……”
她也不是心疼东西,就是觉得不对称的摆设让人浑身不舒服。
萧凤皇一噎,看着宫里处处成双成对、陈放得一丝不苟的摆件,对自己的强迫症宫女十分无语。
“儿臣给母妃拜年,祝母妃万事如意,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