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然后呢?”李漼忽然从辛夷身后冒出头,“母妃继续——”
萧凤皇气笑了,把他揪出来,捏了捏他的圆脸蛋,这孩子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依旧叫她“母妃”,甚至与她更亲近了,大约是没了身份上的约束,直接把她当做玩伴了吧。
“后来他走了,一声不吭,连我给他包扎用的碎裙布都偷走了。”
萧凤皇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斜眼觑了她们一下,发现这几个多愁善感的妇孺都沉浸其中,真的信了。
李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这样不知好歹的人,不嫁也罢,凤皇,不如我给你封个郡主,张榜招婿吧?”
辛夷没来得及堵住李蕴的嘴,听见她这不靠谱的想法,唉哟一声,道:“陛下,你当张榜招婿是这么好招的?”
萧凤皇年纪偏大,相貌平平,又没有家世,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郡主之位,能招到什么好夫婿,别到时候又招出一个贪图权势的郡马来。
“儿臣觉得此计可行。”李漼表示了支持,他永远站在李蕴那一边。
萧凤皇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她编故事骗人,她们却都以为自己恨嫁,不论是从那一方面考虑,都是为了她的幸福着想。
她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后来我回到家中,才知家里不幸遭了洪水,一家人都死在洪水里头,就剩我一个,什么都没了,所以陛下说要带我进宫,我立刻就应了,不过是一辈子不嫁人,有什么好怕的?你们也别多想了,这宫里住得多舒服啊,我要是成了郡主,嫁到别人家里,还得伺候人家,不如自己一个人过,潇洒自在。”
萧凤皇说完,绽出一个勉强的笑。
李蕴看着她的笑容,若有所思。
晚上,萧凤皇在寝宫里发现一封信,是李蕴给她的,她问她,那个人是否就在朝中,并且权势很大,家里有没有三妻四妾,儿女成群。
萧凤皇想了想,夏侯汜好像连个侍妾都没有,更别说儿女了,听说他们夏侯家风流成性,每一代都有几十个庶子庶女,他这一代,因为他的铁腕手段,跟他夺位的庶子都是非死即伤,就剩他一根独苗,听说夏侯家其他长辈天天上门催促他成亲生子,他都不愿意,但没说过自己不想娶。
李漼跟她说过,夏侯汜好像很喜欢他,每次进宫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儿,还常常送吃食进宫给他,这就说明,夏侯汜心里头,还是很喜欢孩子的。
所以他应该也是“恨娶”的吧?
萧凤皇觉得,她有必要见夏侯汜一面,把所有事都搞清楚,顺便问一问,他有没有成亲的打算。
所以她给李蕴回信,告诉她那个人就是夏侯汜,并且希望见夏侯汜一面,当面和他谈谈。
她随信放了一块香皂,这东西是当年她捣鼓出来的,夏侯汜知道天底下只有她才有这个配方。
过了几天,李蕴带给她一封信,信上只有一个地址,她在何秀的安排下偷偷出了宫,去了那个地方,然后见到了夏侯汜。
夏侯汜看见她,微微一愣,然后说出了一句话:“你是熹平年间的‘李蕴’?”
萧凤皇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原来她的付出和努力,是有人看得到的,那个人记住了她,并且只记住了她。
她点点头,于是便以郡主的身份,嫁入了司空府,桓相难得亲自上门观礼,还微微有些惊讶,毕竟司空府,处处是故人的痕迹。
一块小小的香皂,一些奇怪的饭菜,还有一个说话十分熟悉的人。
不过惊讶过去,便是理解,他当做玩具耍的那个赝品,有人当做价值连城的宝物。
第38章
三月望日朝会。
李蕴身着九龙金纹玄衣,背后绣了一只遨游四海的凤凰,腾云驾雾,被九条金龙拱卫着,威严霸气,发饰也成了凤冠步摇,行动间凤凰于飞,似有清鸣之声。
薛夙亦是一身金纹玄衣,紫金冠,盘龙扣,衣上绣了祥云与青梧,看似与他身份毫无关系,实则与李蕴成双配对。
凰鸣九霄,凤栖梧桐。
两人携手并进,长袍迤逦,宛如一幅画卷。
章衡站在阶下,看着李蕴坐上龙椅。作为唯一一个能够带刀上殿的将领,他将会一生守在丹陛之下,捍卫李蕴的帝位,捍卫李氏的江山。他心底最深的渴望,已被深深压抑住,只要李蕴能以“昭宁”之名立于朝堂,他便于愿足矣。
楚缙依旧没有上朝,自薛夙完全接过朝政,他便很少上朝了,听说太医院的太医们常常看见他在藏书阁中翻阅古医书,若趁此机会上前请教,这位大雍公认医术第一的太傅大人,还会不吝赐教,传授他们一些独门绝技。太傅不再参政,他定下的一些规范却没有废除,朝廷内外都记着他的仁德能干。
桓玠与夏侯汜并立左右,互不对付。自从大司空娶了长公主亲封的郡主萧氏后,对朝廷上的党争便不再掺和,甚至隐隐有站在长公主那边的势头。朝臣们唏嘘不已,原来百炼钢也会化为绕指柔,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司空,便就此归顺了。
桓相一如既往地毒舌欠揍,不过近来驸马掌政,与他多有分歧,吵过几次,不大有人敢站在他身后支持他,毕竟驸马背后有长公主撑腰,他还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敢当廷斩杀御史大夫,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桓相的立场向来模糊,趋利避害,最懂得替桓家这些大世家谋利,很大程度上与李蕴的皇权是不相容的。
李蕴站起来,俯视着阶下百官,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她脑海中闪过,二月底吏部安排一出,朝野动荡,这一次,有些人解甲归田,有些人一步登天,任命与贬谪齐飞,谁都不知道,送到他们家里的,会是怎样的圣旨。
她缓缓道:“朕并非贪恋权位之人,也从未想过,要做一辈子的皇帝,朕自幼长于山水寺院之中,志在五湖四海,不在囹圄方寸,若不是身负李氏血脉,朕今日也不会站在此处。驸马薛夙,从小就被当成太子培养,贤德仁厚,御下有方,他才是最合格的帝王,当年之事,虽是阴差阳错,却是上天的安排,天意如此,不可违也。所以——”
她提高声调,险些呛着嗓子,咳嗽两声,接着说:“所以朕李蕴,今日在此禅位于驸马薛夙,退居后宫。”
薛夙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骤然站起来,高声阻止:“陛下不可!”
李蕴向他笑了笑:“驸马,你难道要抗旨么?”
声音中带着不可违抗的坚定。
薛夙望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璀璨无双,夺人心魄,此时却透着一丝冰冷和疏离。
昨夜薛夙处理奏折太晚,宿在了御书房,便没有去太上宫与李蕴同睡。
仅仅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蕴目光渺远,仿佛在薛夙身上看到了昨夜一样惶恐的自己。
昨夜,太上宫内,灯火阑珊。
李蕴正要睡,忽然听见窗台传来一声脆响,木闩落地,如水月华偷溜进来,铺成一地银练。
“是谁?”李蕴下意识提起床边长剑,戒备起来。
来人一身黑衣,身姿窈窕,有玲珑的曲线,一看就是个女子。
“李蕴,你好傻啊!”她的声音极细极尖,好似喉咙眼里含了什么东西,语气也有些奇怪,似乎不是她惯用的说话方式。
李蕴一听,便知她有心隐瞒自己的身份,只不过看在她还没有恶意的份上,没有叫人进来。
“你夤夜前来,所为何事?”
“不忍见你被骗,好心前来提醒你一句。”
“既是好心,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小女子面貌丑陋,恐吓着公主腹中的孩儿——噢,公主想必十分在乎腹中这个孩子,不忍他受到一丁点伤害吧?”她声音实在难听,带着矫揉造作的戏腔,李蕴试图从中听出什么端倪,却一无所获。
“是又如何?”
“公主啊,你可真傻——”她再次重复,后语出惊人:“这孩儿才是你痛苦的根源,你应该恨他才是。”
李蕴心下竟有一丝不安,但还是强忍怒意,笑着说:“他只是一个孩子,尚未成型,我为何要恨他?”
女子也在笑,笑得肆意轻狂:“因为他的父亲,是伤害公主最深的罪魁祸首啊!昭宁公主,你可知道,太子李漼的生父生母,到底是谁?”
“是……谁?”李蕴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便是昭宁公主你,和你那鹣鲽情深的驸马啊!”
李蕴失声,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似的,这个答案,是她意料之中的,今日在于杰等人的逼迫下,她已经在想,李漼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薛夙避而不谈,甚至直接动手杀了于杰,这都不是他一贯的作风,所以那时,李蕴便隐约有了预感。
原来她的猜想,都是真的。
“七年前,驸马不顾你的反对,为将公主强留在身边,强占了公主,那一夜之后,公主便怀上了太子,因怕风语营识破女儿身份,悄悄回到了老鸹山,本想打了这个孩子,却因佛门慈悲留下了他。公主九死一生诞下麟儿,恨极了驸马,也因此记忆全失,驸马不顾公主未出月子,强行闯上山,带走了太子,放在宫中抚养……”
女人的声音好似有魔力一般,引导着李蕴,不断遐想,不断猜疑,不断通过自己的揣测去补充那些未说出口的东西。
李蕴知道,以她的脾气,不肯换回女装嫁给薛夙,那是肯定的,当年正是紧要之时,成败系于她一人之手,不可能因为她个人私心,而放弃所有筹谋,牺牲所有兄弟的努力。
薛夙……强占她……也不无可能,薛夙其实是一个阴晴不定,心思极深的人,他对李蕴的用心,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
但要说薛夙在她失去所有记忆后,还强行上山带走李漼,她却有些怀疑。因为薛夙并没有很亲近李漼,他对于子嗣毫无执念,甚至十分嫌弃李漼亲近于她,有时李漼近她的身想听听弟弟或妹妹的动静,他都生怕李漼不知轻重,弄伤了她。
女人又说:“是薛驸马,害得公主失去了所有,他的目的,便是那金銮宝座,不然公主以为,今日的众位大臣,为何能如此轻易地到了太上宫?他们又是为何,尽皆匍匐于驸马剑下?只要公主有孕,便不能上朝理政,一切就都中了驸马的下怀!”
朝政向来都是薛夙处理的,她醒之前如此,醒之后也如此,薛夙想要什么,根本不需要拿一个孩子来换,当他知道自己怀孕后,还想尽力隐瞒,并没有一丝高兴的情绪。
李蕴脑海中一片混乱,所有的线头绕来绕去,她根本找不到一个解释的出口。她知道的,和她不知道的,过去的和现在的,甚至薛夙的笑,薛夙的泪,薛夙的温情脉脉,都在她面前,走马灯似的,一晃而过。
那女子轻笑几声,跳出窗子,回眸一望,眼底布满了轻蔑和戏谑。
“李昭宁,你注定这一生,都被同一个男人欺骗,你终有一天,会死在他的手里!哈哈哈!”
李蕴一夜未睡,将女子的话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天明熹微,更声悠远,她的泪蓦然落下。
原来,这便是一切的真相,她以为的深情不渝,原来只是他的谎言。
东极大殿上,李蕴已将一切未尽之意放在了面上,她横眉冷对,眼中再无薛夙熟悉的神采,只有怨恨。
薛夙神情中带着癫狂和绝望,他没想到,一夜过去,李蕴已将前尘往事全都“记”起来了。
有人强行帮她记起来了。
李蕴看着他,心中一痛,就算是决心了断,她也还是会念起薛夙对她的好。
“你我,从此一刀两断,互不拖欠。”
“这公主与驸马的身份,不适合你我,但你若称帝,皇后还是姓李比较好,也算对先帝有个交代。”
“若你百年之后不愿与我同穴,尽可以挖个假冢,把我的骨灰洒在老鸹山上就好。”
“漼儿年幼,但已经初见才干,他身具你我血脉,是最好的继位人,将来你有了更疼爱的小儿,不要废了他……”
她一句一句地交待着,好似在交待自己的后事。
李漼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坏了,跌倒在地,痛哭起来,被身旁的何秀紧紧抱住,挣扎着想要扑到李蕴身边,祈求她回心转意。
薛夙的眼神黯淡无光,透着一股死寂的味道。
“当年是你对不起我,我便不多说,你好自为之,我余生如何,都与你无关了。”
李蕴说罢,卸下凤冠放在龙椅上,脱去外面那件华丽的长袍,走下丹陛,一步一步,走向东极大殿的殿门。
薛夙目送着她远去,忽然一笑,面部有些狰狞,双腿一软,单膝跪地,一股鲜血自他口中喷溅而出,像极了天空中绽放的烟花,染红了他那一身绣金玄衣。
“驸马!驸马!”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
这几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皇家的那点荒唐事。
什么多年前太后薛氏“狸猫换太子”,弄得公主流落民间,在报恩寺长大;什么公主为替先帝复仇,女扮男装成了皇帝;什么换来的那个假太子一心挚爱昭宁公主,不惜女装入宫,假扮薛后;什么公主与驸马纠缠不清,最终决裂;什么公主禅位,隐居山林,驸马登基,却吐血病重,将不久于人世……
太子李漼,突然之间成了大雍的顶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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