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当初濒死时的走马灯,也避开了这件事,他只觉得一个晃神,就已经莫名其妙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就连前些天在昔时阵里看到的回忆碎片,也未曾提及,当时未曾深思,但现在想来……
果真疑点重重。
原本以他的心性,也是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些疑点的,可……
难道真是那根针封住了他的思想?
“你不记得,我却是记得的。当年,我们这一队没有分到地府的人,因此只有我和你,再加上我带来的十五名弟子,一共十七人,然而,那天,队伍里却有十八个人。”
湛离闻言只觉得身上的毛都要奓起来了,后背一凉无端打了个颤,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多了一个人?”
禅灵子点了点头:“我没有声张,而且其他的弟子和当时还小的你也都没有注意到,我一路都防着那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结果一时疏忽,再回过神你和那个多了的人都不见了,所以我才第一时间要去找你,但随后遇到了伏击,就英勇牺牲了。”
湛离紧紧皱起了眉头,几乎不可置信:“你是说我是被人掳走的?”
子祟神色比他更严肃,原本就冷冽的脸这会更是宛如蒙上了一层冰霜,只摇了摇头:“不,不可能,就算那个时候你才两百岁,也不可能会把暴力掳劫这样的经历给忘了。”
“也不一定,虽然时间过去太久,有些事情忘了也有可能,但……我怀疑是有人对你的记忆动了手脚,那根针,就是那时候扎进去的也不一定。”
湛离木然地眨了眨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的相遇,试图回想起什么,然而越想,却越发觉得那一段记忆是空白的,忍不住再次皱起了眉头:“我好歹是个准神,当时身上还带着大佛送我的听羽,就算那个时候我再怎么弱小,也不是谁都能对我下手的。”
而且还是更改记忆,在脑袋里封针这样的大事,退一步讲,就算他无法发觉,也不可能会瞒过仙庭吧?
☆、神仙一醉
禅灵子意有所指地举起酒杯来看了子祟一眼,似笑非笑:“人间是没这样的能人,不过,仙庭或者地府就不一定了。”
子祟指缝间隐隐约约透出来的煞气终于弥漫全身,像蒸汽一般逐渐升腾而起,咧嘴一笑露出了那颗虎牙:“想说我是罪魁祸首你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他不喜欢这些明争暗斗风云诡谲,一向干脆利落有仇就报,没有什么是暴力不能解决的,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死罢了。
禅灵子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误会误会,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那个时候你也才两百岁,小破孩一个,能懂什么?”
湛离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径直把他像嫩芽一样逐渐壮大的煞气压死在种子里:“难道,不止重逢,就连我们最初的相遇也是有人刻意的安排?”
禅灵子来回看了看两个人脸上连成十里冰霜的冷冽和严肃,两手一摊:“谁知道呢。”
湛离上一秒纠结成一团浆糊的脑袋被他这一句话一噎,下一秒就生生磨了磨牙:“禅灵子!少给我藏着掖着的,给我说清楚!”
不要说子祟了,遇上他就是自己这个兼爱天下众生芸芸的准神也忍不住要杀人好吗!
他却一脸无辜,生怕他们这一神一鬼真的联起手来灭自己的口,甚至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天地良心!真不是我藏着掖着,这才几天功夫,你就算当我是包青天转世也不能指望我全给你查出来啊!”
湛离顿时失望地往后一靠,泄了力一般叹了口气,长眉亦因为疑问而深深锁起:“算计一个准神和一个煞童,到底有什么好处?难道……我们现在还处在局中吗?”
子祟却笑了笑:“既然事关仙庭和地府两界,好处……就说不定了。”
“什么意思?”
他看了湛离一眼,咧嘴一笑,眉眼里透出深刻的欢喜和某种莫名的希冀:“说不定,是打算再引起一次三界大战呢?到那时候,我可不管什么约定不约定,渡劫不渡劫的,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杀你了。”
湛离:……
他怎么就忘了这厮是个以杀为命的煞童呢?
对于子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期待下一次三界大战,禅灵子倒是不置可否,只当自己没有听见,又斟了杯酒才说:“不过,提起三界大战,你可曾怀疑过,当年我为何死在了那么简单的一个任务里?”
湛离挑眉,他当然怀疑过,可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才想他是不是也有颗牺牲自己拯救天下的心,虽然可能是被脑袋里这根针阻碍了思考,但……既然他问了,答案就不可能会是他所猜想的这一个。
于是就一歪脑袋,咧嘴一笑,神色里竟跟子祟有了那么三分想象,试探着回答:“……失手?”
禅灵子手一顿,磨了磨牙捏紧了酒杯:“你给我感谢这杯十八年的桃花酿,要不是它又贵又好喝,我就拿它伺候你这张脸!”
他闻言轻松又得意地坏笑了一声,不管怎么说,给禅灵子添堵还是一件挺愉快的事。
“小爷当初是被人害死的!”
“什么……?”
“想我英明一世,誉满天下,人间未来的栋梁,怎么可能跟个二百五似的上赶着送死,我有病吗我?”
湛离一边心道你可不就是个二百五,一边却又巍然不动地继续追问:“那又是怎么回事?”
“你有没有想过,三界之间从盘古上神开天辟地以后就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就算仙庭和地府一直不太来往,也没什么大的冲突,好端端的,为何煞君们突然就集体叛乱了?”
子祟哼笑了一声:“杀欲罢了。”
“像你这样的煞童倒也还能理解,可那些叛乱者,是煞君,已经学会了感情,甚至已经当了好几千年的职的煞君,他们一直循规蹈矩,又为何毫无征兆,就在那个时间点选择集体叛乱?”
这一神一鬼俱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拿不出个答案。
禅灵子又一饮而尽,脸色微醺,又悠悠开口继续说道:“小爷我当年,就是怀疑这一点,我不信仙庭和地府没有怀疑,只是人间弱小,插手不了太高太远太中心的阴谋,但小爷我是谁?我可是堂堂禅灵子,又怎么会明知有问题,还不做反应呢?因此我一边御敌,一边继续追查,奈何寿数有尽,没查出个真相来。”
“那些煞君就是因此,才追杀你至死?”
他“嗯”了一声,带着三分醉意晃了晃空了的酒壶:“别光聊天啊,快尝尝,这好雨楼里的十二花神酿,桃花酿是其中魁首,更何况是十八年份的。”
湛离身上有伤,不敢妄动,子祟倒是嗅了嗅,看了禅灵子一眼,又看了湛离一眼,就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他笑,眉目之中泛起了某种讳莫如深的算计,湛离暗道不好,扭头看去,果见“咚”一声响,子祟就倒在了桌上。
“子祟!”
“放心,就是点神仙醉,他明早就会醒了。”
湛离拧起眉头,曜石一般的眸子里隐隐有了些流转的怒火:“你想干什么?”
禅灵子“哟”了一声,脸上浮起了得意的坏笑:“怎么?这么快就护上短了?”
“你……!”
他很快又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起来:“有话要和你说,单独的。”
湛离又看了一眼安静趴在桌上的子祟,目光冷冽:“……你要我提防子祟?可以他的性格,不可能有那么多算计,天底下任何人都有可能算计我,除了子祟。”
这厮确实是以杀为命,也确实是享受着屠杀,那是他的本能他的天性,就好像人渴了需要喝水困了需要睡觉。
可他不擅长谋划和暗算,摒除身为一个煞童的所作所为,他只是一个简单而单纯,若论心机,甚至还比不过一个孩子的人。
他了解他。
“你想什么呢?”禅灵子白了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他那个时候和你一样也是个小破孩,他能懂个屁,小爷让你防的,是地府!”
地府……
湛离不言,心下复杂毫无头绪,太多疑问,像线团似的绕成了一团,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起。
气氛一时沉寂,禅灵子捏着酒杯也无心再喝,楼下乐声逐渐淡出,九辨已经奏到了结局,眼一扫瞥见身侧花花绿绿的那把忘虚琴,忍不住沉默着拨了一下。
一声清脆而灵动琴音打破了过于寂静的僵局,湛离回过神,沉吟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不懂感情,但子祟问过,破虚是喜欢你的,你为何……”
为何要那样轻贱他的赤忱之心,为何要抛弃他独自转世?
禅灵子蓦然一怔,破虚这个名字,就是一把利刃,能轻易把他裹着一腔冷血冰碴子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他良久才回过神,摇头失笑,似惋惜,也似嘲讽。
“没想到,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心意,居然是经由别人的口。”
湛离从他那双妖娆的桃花眼里读到了深刻的哀伤,那是他这么一个不懂感情之人,所不能承受之重,让他一时失语,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就好像和这壶桃花酿过不去似的,只顾仰着头一口一口蒙头猛灌,直到湛离看不下去,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他这才醺红了脸抬起头来:“对不起。”
“我喜欢你。”
“这七个字,我在地府,对着忘川血河练了整整八百年,八百年!可地府太大了,我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我涉忘川,渡奈何,地府里的每一朵彼岸花我都看到过,可我没找到他!我们心照不宣,我们遵守承诺,我们都等了整整八百年!却谁也没等到对方!到最后,连灰飞烟灭了,也没能见上一面,这八百年,都是白等!”
湛离心下忽然一紧,想起了破虚灰飞烟灭时,那只透着欢喜的眼睛,仿佛有棉花堵住了筋脉,连呼吸都显得艰难。
“既然喜欢,为何不说?”
他从酒里抬起头,眉目稍敛,眼中却盈盈透着明亮的水光,笑容灿烂:“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没有经验……”
“我不喜欢学道,只是天赋异禀,被迫而已。自小,我身边就围满了那么多人,一个个,都用天下,用苍生来绑着我,我不敢不学,只能放浪形骸,特立独行,权当反抗,却依然生活在一片虚假的奉承里。直到那个时候,我捡到了破虚。”
“虽然他瘦骨嶙峋,狼狈到跟野狗抢食,可至少,他是自由的,没有谁愿意去束缚他,他的眼睛亮得和明珠一样,我以为我可以让他过得更好,让他放肆去追逐我得不到的自由,甚至给他取名破虚,希望他能破开束缚着我的虚妄,可我没有……”
“他变得小心翼翼,变得如履薄冰,他的眼睛里只有我,再也不会亮了,我给他的生活和希望成了束缚他的枷锁!”
“我喜欢他,我把我的一切都寄托在他身上,可我不喜欢他那么卑微的样子,我把他捡回来是为了让他活得自由自在堂堂正正,而不是让他一味围着我转!”
☆、我是真的
“所以我收了那么多徒弟,甚至创立了无名派,就是想逼他说出来,告诉我,他不喜欢我身边有那么多人,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好,师父只留你一个人,可他没有!”
“这把忘虚琴,是他千里迢迢独自一人去降妖除魔,取妖发,抽魔骨,妖发为弦魔骨为柱,亲手为我制成的,为了除去上面的邪祟之气,甚至日日取心头之血加以润养,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我那么开心,那么喜欢,又心疼他为我取血,我等着他将琴交给我的那天,告诉他我的喜欢。可他却跪下奉琴,用可怜巴巴的姿态央求我收下,那么卑微那么小心,我一时怒起,给这把琴起名忘虚,他也没有任何不满。”
“他为何不问问我为什么这样对他?他为什么不问?”
“只要他问了,我就可以回答,因为我喜欢你,可他没有。”
“忘虚忘虚,我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又怎么能忘得了?”
“我没后悔过吗?我天天都在后悔!”
“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喜欢一个人,我只好想他一次,就往琴头上系一根缠情丝,直到系满了琴头,也没找到开口的勇气。”
“我到死,也没说出那句喜欢。”
他伸手抚过那把忘虚琴,捋顺琴头上每一根丝线和流苏,目光里有水珠在映着光,闪闪发亮,那么深那么刻骨的感情,像盛在杯里的烈酒,能烫到心里去。
那个时候,小湛离的一句“不好看”,批判的不是他的审美,是他不懂如何爱人的一腔情思。
湛离沉默。
这八百年里他从未说过这么多,也从未喝过这么多,让他很快醉到脸色绯红,神思不清,从桌子上抬起头,目光迷蒙,只道:“小神君啊,感情这个东西,一向没什么耐心,要说的话不说,要做的事不做,它就再也不会等你了,没有规定谁必须是那个先开口的人,别学我,别等对方来靠近,你瞧,我等了八百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哈,多可笑?”
湛离喉咙里仿佛堵了团棉絮,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垂首,余光里正好瞥见了不省人事的子祟。
……感情吗?
可他到现在,也不确定他这颗沉寂了近千年的心到底动没动。
禅灵子忽然站起身来,晃了晃脑袋企图保持清醒,然而脚下虚浮差点摔了个踉跄。
“你去哪?”
他挥了挥手躲开湛离伸过来扶他的手,小心翼翼一手扶着晕得难受的脑袋,一手抱起了忘虚琴,勉强稳住了身形,扬了扬手:“去招摇山,找狌狌,它通人语,晓过去,我得去查一查八百年前的事。”
说罢摇摇晃晃挪到了门口,扒着门又回头叮嘱了一句:“不用管我,照顾他吧。”
结果这一开门,却正好撞见应时雨拿着酒壶回来,尴尬道:“这……道君见谅,这年份的酒,存量实在不多,难找得很。”
“不喝了不喝了,你照顾两位神君吧。”禅灵子说罢,乐呵呵打了个酒嗝,便笑嘻嘻地飘然而去。
湛离只好目送着他顾自离开,摇了摇头,满脸无奈,正好应时雨在,也算搭了把手,帮忙艰难地把子祟挪到了好雨楼准备好的客房里。
这一小杯神仙醉就让子祟睡了整整一夜,湛离无所事事,深思着禅灵子留下的话,索性就陪了他一宿。
不过神仙醉也有个好处——没有后劲。
所以子祟一觉睡醒就真的只是睡醒了而已,眨了眨眼扭头反问:“我喝多了?”
湛离回过神,点头“嗯”了一声,一夜的深思让他看起来有些病态的疲惫,那张惊艳的脸透着些许苍白和柔弱,子祟一念起,杀欲就从眼底弥漫而上,有煞气沉了下去,宛如雾海缓缓流动,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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