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门中弟子们一齐要求将我赶出门派,师兄就远派我前去追捕犀渠,然而我一人难以为敌,受伤逃离,久久没有完成任务,师兄这才赶来助我,也是为了将话说清楚。我满心只想活着已无意义,一心只愿死在师兄手里,没想到,师兄宁可选择将我逐出师门,也不愿意伤我,他将不负赠我,独自面对犀渠,那是我没有做完的任务。”
☆、子祟救我
信庭顿了顿,眉目紧紧拧起,眼底透出深刻的悲痛,这才道:“门中有一禁术,唯有堕魔方可使用,可令人起死回生,神明的心脏,正是此禁术最后也最为重要的药引。”
湛离动弹不得,整个人都靠在信庭身上才得以站稳,他轻咳一声,上了年纪实在是扶不住他,只好略一松手,任由他滑倒下去,瘫坐在地上,自己背过身去剧烈咳嗽起来。
“你这个疯子!人死不可复生……你居然……!”
居然保存一具尸首,不惜行拘魂之术,以身入魔企图打破天道轮回,起死回生!
信庭摇了摇头,呵呵干笑两声,喉咙深处发出轻轻的“呼呼”声,像一台已经坏掉的旧风箱,当看向那副冰棺,浑浊的眼底便浮现出了一种灼烈而温柔的深情:“神君不明白。但总有一天,神君也会有不惜逆天道也要让他活着的人。”
“可你自己也说过,只要你记得,有些人就会一直活着,你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宁亡人……他也说过他只需要你好好活着!他根本就没有让你去做过什么!”
信庭深深地叹了口气,指向自己的胸膛:“正是因为师兄从未离我而去,我才必须要做。神君,你知道吗?师兄……本不必死的,是当年轻狂的我,害死师兄,若不是我一时冲动犯下大错,不会被派去一个人独剿犀渠,师兄也不会一个人赶来助我,更不会将不负赠我以后,再一个人空手面对凶兽!这是我欠师兄的,该死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师兄。神君,纵有千般错万般过,老朽一人担之,就算神君杀了老朽,亦无怨无悔。”
湛离的目光又移到了冰棺之中的人身上,费力挪开了棺盖,用布满褶皱和老人斑的手,轻轻抚过那具尸首冰冷的脸颊,只可惜斯人已逝,再不会有任何回应。
“神君,”他回过头,目光里浮起一种刺骨阴寒,像个邻家普通老大爷一般慈祥微笑,说出的话,却让湛离心底发憷,“此禁术是以命换命,要集齐八十一条魂魄,才能为师兄攒下五十年寿命,如今只缺神君这颗心脏,就能唤醒师兄,神君……该不想让那些人白死吧?”
湛离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忽然明白了他饲养蛊雕的方法,只觉手脚更是发凉,一颗即将被挖走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
“疯子……!”
这一刻,他忽然开始想念子祟。
若要死,他宁可死在子祟手里,也不愿莫名其妙被一个疯子挖了心。
子祟一向是没什么耐心的。
阴兵们地毯式排查排了一天一夜,将周围方圆十里,都变成了诡异的炼狱,阴气死气纠缠而起,竟遮盖了一方天地。
他敏锐发现最后这些阴兵都消失在鹿吴山,上了山一查,这才发现这些没有神志的低等阴兵正在按次序排好队,在空无一人的鹿吴山里一圈又一圈的转着圈,生生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就算是他,也觉得这个场景实在太过诡异。
很明显,这鹿吴山另藏玄机,他能感觉到山里藏着某种阵法,只是他不能解释,一头雾水。
湛离就算神力尽失,心里也埋藏着他的断角,能被隐藏得这么干净,以至于连煞蝶都束手无策,想必……
极有可能就是被掳到了这莫名其妙的阵法里,所有的气息都被封闭了起来。
然而子祟本人,离博学两个字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要说破解这个奇门遁甲阵了,他怕是听都没听说过这几个字。
召回阴兵以后,没走出几步,他也和那些低等阴兵一样,开始不停打转,怎么转也转不出原地,暴戾性子上来,一双眼被杀欲染得血红,煞气大作,一时之间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如果走不出去,那他就把这里夷为平地,没有什么能困住他,也没有谁能染指湛离!
然而,虽然阵法之外一片惊天动地,但阵法之内,却依然是一副岁月静好安宁平和的模样。
当然,对于湛离来说,这岁月静好还不如外面子祟造出来的惊天动地。
信庭将他搀扶到冰棺正对面的那块石头上坐下,这么多年来,他就一直这么孤独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凝视着冰棺之中他沉睡的爱人。
湛离越发觉得自己仿佛断线的木偶,手脚动弹不得的感觉实在不算很好,即将被人活生生挖走心脏的感觉更是使得他如坐针毡,然而,神力尽失的他仿佛废人一个,连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也奈何不得。
“所以……一直以来,你就是刻意接近我的,你从一开始,要的,就是我这颗心脏!”
如此一来,种种疑点都得以解释了!
“神君不必害怕,老朽准备了药物,不会疼的。”
他只冷哼了一声:“疯子!”
心下,却依然在不停呐喊着禅灵子。
信庭最后一次帮他的爱人整理仪容,那么轻柔而又小心,饱含情谊与热爱,扭头呵呵一笑,平静说:“神君,师兄不过是个被老朽拘住的死人,老朽今日所作所为,皆与师兄无关,若神君想求个公道,届时,要杀要剐,皆随神君所愿。”
湛离看了一眼冰棺里的那具尸首,摇了摇头,心跳越发剧烈:“你还有退路,没有必要。无论如何,剜我的心就是弑神,你会永世不得超生的。”
“若神君明白了生死爱恨,大抵就能了解,师兄死的那天,老朽的世界,就再无退路可言了。”
“信庭!”
他终于整理完毕,最后一次抚过他的脸,又抚平了蓝衣上些微的褶皱,这才拿起一旁细长而锋利的柳叶刀,一步步向湛离走去,平淡一笑,透着苍老的温柔,眼底尽是歉疚:“好了,时辰到了,抱歉,神君,抱歉。”
湛离顿时白了脸颊,一颗心骤如擂鼓,努力挣扎起来,然而四肢早已麻痹,根本就动弹不得!
“对了,神君说过,您心若磐石,纹丝未动,那现在呢,您心中,可有所想所念?”
所想所念吗?
他忽然想起了子祟。
哈。他一心想着杀自己,为此不惜遭天谴,早把自己当成他自己的所有物,要是自己不明不白被人剜了心,他……
又该作何反应呢?
信庭温柔慈和地一笑:“想着他吧,神君,一直想着他,更不容易感觉到疼。”
说着,又附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湛离顿时骇得瞪大了眼睛,下一秒,那把柳叶刀,还是猝不及防地扎进了胸口,血流如注。
子祟,救我!
湛离想。
只可惜,隔着这一道奇门遁甲阵,子祟并未心有灵犀。
他只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又急又燥,发泄似的用煞气将整个鹿吴山一通狂轰滥炸,气消了,湛离却依然没有下落,于是忍不住开始想,想他小时候初见的惊鸿一瞥,想他温柔如火烛,点亮且温暖了他整个阴冷的岁月,想他重逢时暗藏怒火最后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中的凄美,想他把自己从杀欲之中拉出去的坚决果断……
想他,满心满眼,都在想他。
想把他剖开,拆吞入腹,想把他火化,将骨灰贴在心口,想在他颈上栓上绳,牵在手里,看喉结滚动时擦过绳结,想把他紧紧绑在身边,不论生死。
他太想了。
这一想,便想起了堇理山那一夜,湛离说过,异兽由山神看管,虽然他不知道每一位山神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祭祀,但他知道,鹿吴山也栖息着异兽,异兽蛊雕。
也就是说……
这座山,一定有位山神!
当下便更加卖力地祸祸起了这座鹿吴山,笑面的骷髅东一个西一个带着刺骨的诡异笑声,炸得七零八落,纯黑色的火焰更是顺风而起,迅速烧成了一片。
“山神!出来!否则我今天就把你这座山夷为平地!出来!我说到做到!”
呵,祭祀?
他从来就没有以礼待人的习惯!
“山神!出来!”
终于,烈火之中砰一声炸出一片白烟,烟雾散去,便出现了一条足可以将整座山盘上两圈的龙,因为体型太长,还有大半截不得不藏在土中,而龙身之上,龙头却更类似与鸟类,像一只巨鹰,用浑厚而苍老的声音说:“小子,不得放肆!”
山神语气里压抑着暴怒,抬起颈部,高高在上地俯视相较之下变得渺小的子祟,威胁似的低吼了一声,满山煞火,立刻偃旗息鼓,消弭于无形。
子祟却浑然不惧,犹自咧嘴冷笑了一声,抬头露出了那颗虎牙:“舍得出来了?”
“得寸进尺!鹿吴山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不许我撒野,倒是许别人撒野?”子祟指了指身后的阵法,又轻蔑又鄙夷,“我不过烧你几棵树你就上蹿下跳的,那人家在你这摆了这么大一个阵法,你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山神更被激怒,仰天长啸一声尖利而刺耳:“给我滚!否则,莫怪我不给你们地府留面子!”
“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这阵法怎么破,否则……原话奉还!”
说罢,便压低了身子往上一蹿,身后煞气大作,遮天蔽日,形成一抹漆黑的雨云,血红色的闪电,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率先打在鸟首龙身的山神身上。
☆、同生共死
山神躲闪不及,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敢对自己动手,生生挨了个结实,痛呼一声轰然倒地,巨大的身子倒在山间,发出了一声震天巨响,子祟立刻将煞气凝成锁魂链,把它死死固定在地上。
它只好挣扎着说:“你……这是打算弑神吗!扰乱异兽界的平衡,也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哈,我从来没怕过!说!这阵法如何破!”
山神摇摇晃晃想抬起头,却被锁魂链捆得动弹不得,只能厉声嘶鸣,鸟喙之中喷出烈火:“你找死!”
子祟轻轻往旁边一跃,随意一挥手,头顶的乌云就翻涌起来,忽然间,细细密密的针就如雨一般铺天盖地倾泻而下,扎了山神满身。
他听闻山神撕心裂肺的痛呼,却咧嘴笑得恶劣,露出虎牙来,显出几分冷冽:“不说吗?我是从地府出身,最精通的,莫过于折磨和拷问了,山神要试试吗?”
山神毕竟不属于三界之中,成千上万年的岁月里,职责只有一个——看好各自山上的异兽,因此武力值实在上不了台面,空有庞大的身躯,在子祟煞气的轮番折腾之下,竟毫无还手之力。
“你……住手……!”
子祟伸手,笑得灿烂,手下却在一片一片,剥下它的龙鳞,又一根一根,折断它的龙骨,煞气已经将它扎成了刺猬,血流了满地,沾了他一手,他也不顾,只眯着眼笑,曜石一般的眉眼弯弯如月,甚至带着某种纯真:“怎么,山神要说吗?”
“你这是在找死!”
“这并不是我要的答案,山神还没受够吗?”
山神几乎已经奄奄一息,鸟喙里吐出一阵雪白的烟雾,又深又长地叹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此阵……用的是奇门遁甲之术,一共有八个门,其中有三生门,三死门,和两个中平门,我只知道八门的位置,却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生门。”
所以,它不是对信庭的所作所为袖手旁观,是它不能。
它也破不了这个阵。
子祟眯了眯眼,停下了手里的凌虐,想起了闯昔时阵的时候,误触死门,便险些跟阵法一起消失,然而这一次,掳走他的人应该也在阵中,那么就算触了死门,也不会伤到阵中之人,最多……
伤的只有自己。
“那么,无论闯的是生门还是死门,都能破阵?”
“是……”
“那就说。”
“可你又怎么分辨生门死门之别?”
“没关系,进的是生门,我就活着去见他,进了死门……那死了我也要去见他。”
山神看见他欢愉而兴奋的笑脸,生生打了个颤,一股凉意,直窜脊梁。
然而子祟到底是没赶上。
湛离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呼吸一滞,几乎昏死过去,喉咙里拉风箱似的呼呼直响,说不出话来,只疼得手脚痉挛,倒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他还没死,他能感觉到胸腔里生硬的跳动,一下又一下锤击着他的肋骨,咬紧牙关,脸色发白,涔涔滴下了冷汗来,眼睁睁看着信庭一手拿着柳叶刀,另一手,如获至宝般托着自己那颗血淋淋的心脏,走向那副冰棺。
不停颤抖的手脚还在适应着断角幻化而成的那颗新的心脏,哈。
准神当到他这个份上,也未免太丢人了些。
信庭扑通一声跪在了棺边,一边哭一边笑,纵横的泪水顺着脸上年老而产生的皱纹和沟壑,避开了勾起的唇角滑落下去,显得丑陋而狰狞。他轻轻将心脏置于冰棺的阵法之中,喃喃唤了句“师兄”。
剩下的那半句,湛离没听清。
只见阵法刹那间启动,迅速扩大开来,散发出一阵剧烈刺眼的血红色光芒,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别开头去,侧耳却听见金属入体的沉闷“噗吱”声,以及一声压抑的痛呼。
光芒顷刻间散去,那人睁开眼,抿着唇,站在冰棺旁,深邃而清冽的眸子里透着寒霜,手中的柳叶刀,正刺在信庭心口。
“师弟,你不该。”
信庭忽然笑得更大声,泪水也更加汹涌,低低唤了声“师兄”,用一贯祈求的姿态,企图去拽他的袖子,然而,老化的身体在迅速失血下,让他再抬不起手来。
他不言,目光里压抑着深深的眷恋,手下,那把纤细锋利的柳叶刀却捅得更深,摇了摇头,似惋惜,又似失望,重复了一遍:“你不该,信庭,你不该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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