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群中,有的和苏侍郎不对付的,一脸的不怀好意看着死对头,心里暗自盘算着明儿早朝要狠狠地参对方一道。
已准备好吃瓜的众人,看着这女子走到苏侍郎跟前,欠了一下身子,动作间行云流水,姿态优美,竟比京中那些大家出身的贵女礼仪还要更好些。
他们不知道的是,上辈子苏柳的礼仪说不上好,只是平平,成婚后到了宋玉楼嘴里竟说她动作粗俗,不及其妹万分之一二。
自那以后,多少个日夜都在苦练礼仪。就想让丈夫宋玉楼多看她一眼,不过,后来发生那事后,一切都付与流水。
“见过父亲。”
围观的众人一惊,原来是女儿呀,不对,是自己女儿怎么在府外等自己亲爹,看着身上那贫寒的穿着,仿佛一朵小白花,凄凄惨惨的。难道是私生女,人群中有那一脸失望之色的忽被一股亢奋取代。
杨御史捻了捻胡子,清了清嗓,迈着方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姑娘,是不是这苏侍郎因你是私生女,不认你,不要害怕,尽可娓娓道来,本官为你做主。”
“杨二,你别什么污水都往我身上倒。”苏侍郎被老对头气的吹胡子瞪眼,只是那语气中多少有点中气不足,略带心虚之意。
苏柳帷帽下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她来到那位大人的跟前,行了一礼道:“谢过这位大人的好意,不过我没什么冤情,我本是父亲的嫡女,自小跟随祖父在金陵定居。”
苏侍郎这才想起来自己有个十五年未谋面的女儿自小被父亲抱走亲自抚养,就在近几日归家。
众人看闹了个大乌龙,有那人急忙散开离去,杨御史被小姑娘娇娇软软的话给猛地一堵,他眼睛左右瞟了一下,看同僚都跑光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道:“是这样呀,那没什么事,本官就先走一步了。”
杨御史在老对头的咬牙切齿中,施施然走了,不过那步子看着有些焦急。
苏侍郎虽然已年近四十,但时光却好似眷顾了他一般,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留着短须,通身儒雅,当一句玉面郎君也不为过。
他看着眼前戴着帷帽的女子,眼里闪过一丝不瑜之色,“你既已归家,为何不入府门?”
“父亲,不是女儿不愿入府,只是我堂堂苏家嫡女今日如不顾身份从那角门入府,这京城的人该如何看待父亲,又该如何看待咱们侍郎府。”苏柳语调中带着哭腔。
苏侍郎面色一顿,“你是这府里的嫡女,哪个敢胆大包天让你过角门?”
苏柳听到此话,眼睛一闪。
这开角门,如果不是府里的授意,哪个小厮胆敢有这么大的胆子,苏柳唇边扯起一抹笑。
“女儿也不知。”苏柳委屈道,仿佛下一秒要伤心的晕倒似的。
苏侍郎面色稍缓了一点,“王管家,你给我滚出来。”竟然让他苏部的女儿从角门入府,传了出去,他羞也待羞死。
“老爷回来了。”王管家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小跑到跟前,弯腰道。
“柳儿归家,你为何不开正门。”苏侍郎要不是看着对方是夫人陪嫁过来的,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奴才不知道啊,大小姐不是明日才到吗?”王管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脸上一副茫然的样子。
“父亲,女儿不若还是回金陵去吧,女儿明明刚进城时,就派人给府里报信了,如今一个奴才就敢如此欺我......”苏柳哽咽道,作势要上马车。
“你个狗奴才竟还敢狡辩,来人,把他杖责三十棍。”苏侍郎一股火冲到天灵盖,一脚踹了过去。
“老爷,老爷饶命啊,小姐,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您就发发慈悲饶了奴才这次吧......”王管家看老爷一副置之不理的样子,急忙跪爬到苏柳脚下,一直磕头。
这奴才嘴里说着告饶的话,可话里话外,却是苏柳心肠狠毒的意思。
果然,周边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如果她真让这三十棍打下去,恐怕不出一日,她的名声也被传得臭大街了。
“父亲,虽然王管家今天羞辱我,差点毁了咱府里的名声,可王管家毕竟在府里多年,不若打发到庄子上让他好好反省。”苏柳一副为王管家着想的样子,劝慰道。
王管家眼睛一缩,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满是恐惧,额头布满了汗水,老爷罚他三十棍,他顶多是卧床一段时间,依旧还是这侍郎府的管家,可他如果被发配到庄子里,可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也好。就这样办吧。”苏侍郎说罢,身后两个人立马按住了王管家,其中一个迅速地拿布塞住了王管家的嘴。
苏柳扭头看了眼被扭送到马车上的挣扎,眼里满是狰狞,恶毒,恨不得活剥了她的王管家,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什么,你说她走的正门,还是和老爷一起?王管家也被送到庄子里了?”春熹堂,一位身着湖蓝色对襟双织锦衣,梳着半翻髻,戴着嵌珠攒金点翠首饰的妇人,听到丫鬟的话,惊得抓着帕子在室内焦急地走来走去。
看来棋儿说的没错,她这个十五年未见的大女儿早就和自己离了心不说,被老太爷给养的如此张扬跋扈,刚归家,竟把她的陪嫁都给送进庄子里去了。
她本来是想压压她这位大女儿的脾性,省的仗着自己是老太爷养大的,就不把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妇人的眼里闪过一抹恼色。
离春熹堂不远处是一座阁楼,周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素净雅丽的内室,有个身着白色衣裙,头上只简简单单攒了一根通透的碧玉簪跪坐在绣着花纹铺垫上的女子,她听过丫鬟的回话,手中拨弄檀香的手一顿,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待女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青玉镂空香炉中调制的香料已然废了,一股子浓郁的香气四散开来。
“更衣,去母亲那一趟。”女子淡淡地道,一张秀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苏柳在小厮的带领下,往春熹堂的方向走去,这条路她上辈子不知走了多少遍,鹅卵石铺就的道路直通长廊,过了一个垂花门,就来到了这大夫人——她母亲的院子。
她上辈子一直好奇,为什么母亲待自己是那样冷漠的一个态度,自己刚入府那会儿,天天来请安,每次得到的都是母亲的训斥,她也不敢反驳。
她总是在竭尽全力维持母女二人之间那岌岌可危的的一丝情分。她在那之前一直认为,即使母亲待她不甚亲近,但至少还是有些慈爱的。
直到自己出事被囚禁在那巴掌大的院子,也不见母亲为她说过一句话。
她这辈子不会再奢求那一丝亲情了,早在偏院那漫长的时光里,把母女二人间的亲情给消磨的一点儿不剩了。
大夫人看着身着白色麻布衣裙的女子,摘掉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了一副艳丽逼人的面孔。
她眼里闪过一抹不喜,眼前的女子看着和自己那早逝的小姑子长得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那黑黝黝的眼神,望不到底似的,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人永远猜不透对方在想什么。
大夫人面对着这从未见过的大女儿,身上那股浓浓的无力感又上来了,好似自己又回到了刚嫁入府时的场景。
自己的婆母早逝,这府里的中馈都是由自己这位小姑子把持着,底下的奴仆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不过幸好,她这位小姑子也是个福薄的,没两年就得病逝了,府里的中馈到最后还不是落在了小姑子看不上眼的商贾出身的她手上。
她虽然没有儿子,但她的棋儿乖巧懂事,在香道上天赋异禀,小小年纪调出的香已是四品。被张香师收为关门弟子,进入香阁成为香侍。
反而是眼前这个没有在自己膝下尽过一天孝的,占了府里的嫡长不说,还抢了她们长房大小姐的位置,要不是她,在这个位置应该是她的棋儿的才对。
“女儿见过母亲。”苏柳对着上首的妇人,深深地一欠礼。
大夫人端起身旁的茶,像是没看到下面的人一般。
苏柳自是知道,这是她的好母亲给她的下马威,前世的她愣是在下面跪了一盏茶的时间。只不过这次,她不会再犯傻了。
大夫人饮了一口茶,她是打算凉凉她这个大女儿的,也让她知道知道在这府里到底谁是天。抬眼间,只见地上濡湿了一片,她顿时慌了起来。
“你这是作甚,刚回家就哭的像是哭丧的一般,我和你爹可是还好好活着哪。”
第3章
苏柳耳边传来一道疾言厉色的指责声,她抬起头,“母亲,我,我终于见到你了,你可知女儿这十几年来,日夜在道观念着母亲,就盼着有一天,能见到你和父亲。”
堂上响起一道满是孺慕之情的哭腔,真是令闻者心酸。
大夫人看着这个满脸都是泪水的大女儿,一时竟不知怎样是好了,她原来满肚子的火气,一时,出也不是,忍也不是。
“你为何刚归家,就把王管家送走?”大夫人紧盯着苏柳道。
“母亲,那王管家竟然诬陷是母亲嘱咐他,女儿回来不给开正门的,父亲一怒之下,竟要打死他,女儿念着他是母亲的陪嫁,好言相劝,父亲才同意把他送到庄子上。”苏柳抬起头,直视大夫人。
大夫人狐疑地看了长女一眼,被对方眼睛里清凌凌的一片看的心底莫名心虚起来,这下,已经信了九分。
“好大的胆子,他竟然敢胡乱攀扯主子,真是打死也不为过,好孩子,你就是太心善了,快起来吧。”大夫人脸上带着点笑意,温和道。
“不,女儿不起来,这十几年来,女儿从未在您膝下尽过一天的孝道,每日思及,晚上醒来愧疚的只能跪在佛前替你和父亲多念几遍佛经,求佛祖庇佑你们身体安康。”苏柳说着一下子抱住了大夫人的腿,把脸上哭的鼻涕泪水往对方衣服上蹭。
大夫人身体一僵,看着自己身上用千金一尺的蜀锦作的裙子,心里痛的仿佛在滴血一般。偏偏对上她这位哭得不能自已的大女儿,还不能在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来,真是坐立难安。
“夫人,大小姐对您真是一片孺慕之情啊,真实太感人了。”站在大夫人身后的赖嬷嬷掏出袖子中的手帕,擦拭了下眼角。
不说是她,就连大堂里侍候的丫鬟都忍不住红了眼角。
大夫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好孩子,娘都知道你的孝心,赶快起来吧,地上凉,小心伤了身子,落下病根。”
苏柳在大夫人和赖嬷嬷的搀扶下,半推半让地站了起来。脸上一红,像是为之前的情绪失控难为情一般。
大夫人看着这一幕,心里动了动,这孩子看上去一副没心机,一心孺慕她的单纯的样子,和她那个逝世的小姑子完全两种人,眼角扫过大女儿身上粗糙劣质的麻布衣裙,眼角一酸,说到底还是激发了心底那少的可怜的慈母心。
此时,众人都没发现,门口站着的大老爷苏侍郎眼睛红了一圈,他刚过来,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样一番话。
他原本对这个自小离家的大女儿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要不是父亲派人来信言及她这个女儿大了,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
但是没想到,这个十几年未谋面的大女儿竟如此孺慕他这个父亲,此时,他心里空前绝后地膨胀起一种何为“父爱”的东西。
看到女儿出来了,他下意识地藏在柱子后。
苏柳扶着丫鬟的手臂,情绪大起大落,孱弱到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
苏棋领着丫鬟,手里拿着一柄仕女扇,走在长廊转角处,抬眼间忽然看到一抹白色,曼妙的身影隐匿在了前方弯弯曲曲的小道上,眉头轻皱,心下升起了一股疑虑。
苏柳穿过曲径通幽的小道,四周传来一阵鸟鸣声,果然,这辈子的住处和上辈子的一样,都是离主院最偏僻的所在,相较于苏棋的锦苑,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比较这苏府其他的院子,也说不上好,甚至有点破旧。
上辈子的苏柳刚入府,怕惹得母亲厌恶,也不敢提换院子的事。可如今,她心中已不再期许什么,故而也不会再有什么顾忌。
她看了眼引路的蔡婆子,这人是府里调来的,上辈子管着她的院子,没少背着她做些阴奉阳违的事,后来随着她去了宋府,甚至在她落难时,还落井下石踩了她几脚,在别院那段时间,她可没少受对方明里暗里的刁难。
“啪”
蔡婆子眼前一花,被打的脸偏在了一边,半边脸传来一阵阵刺痛,她愣了一瞬,脸上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看着一脸冷意的刚进府的大小姐,不知为何心里猛地一杵。
她看了眼周围纷纷低着头不敢作声的小丫鬟,脸上一红,她蔡婆子,在这苏府十几年的体面就这般没了,这大小姐竟然这般对她,那就不要怪她老婆子了。
她眼里闪过一丝扭曲的阴毒。
“你这个刁奴,看我刚归家就诓骗我,如此破旧的院子怎可能是母亲安排的。”苏柳大吼一声,还不待这蔡婆子反应过来就跑了。
原本准备坐在地上撒泼的蔡婆子一怔,等反应过来时,人已跑远了,她急忙站起来追了过去,没想到这个小祖宗竟是个滚刀肉,气喘吁吁的她此时也回过味来了,这院子是大夫人安排的,又不是她蔡婆子拿的主意,这火烧也烧不到她头上。
她摸着肿了半边脸的脸颊,嘴里痛得呻/吟连连,恼的一甩帕子,拿起袖子遮着脸,也不追了,慢慢走向春熹院。脸上闪过一抹幸灾乐祸,她倒要看看,这不识好歹的大小姐在夫人面前能翻出什么样的风浪来,说不定原本就不待见大小姐的夫人会狠狠地惩罚她。
刚踏入春熹院的苏柳,看也没看,就扑在大夫人脚下哭,一副死了爹娘,万念俱灰的样子,“母亲,你就让女儿回道观里去吧。女儿今天得以见到你和爹,也解了多年的思念之情,恐怕日后,女儿无法在二老面前尽孝了......”
“你这成什么样子,还不快起来,今日刚归家,为何又要吵着回金陵?”还不待大夫人说话,一旁的大老爷急忙斥道。
苏柳一副才看到大老爷的样子,抱着大老爷的腿哭的无声,直落泪,一副受尽委屈不敢说的隐忍的样子。
大老爷看着哭的梨花落泪,好不可怜的大女儿,这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他一早就知道自己这位夫人不喜归家的大女。
但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他也不会去追究什么,可如今看来,竟逼得大女要回金陵,今儿早上,外面的人都知道他这位嫡女归家了,要让人知道当天又走了,这还不让人笑掉大牙,谈论侍郎府的家风,那还了得。
大夫人心里一咯噔,看大老爷望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指责。她被这个归家的大女儿哭蒙了,自己也没做什么啊。
“夫人,老奴冤枉啊。”此时,蔡嬷嬷闯了进来,顶着那张肿的如猪头一般的脸,跪在地上哀嚎道。
“你是,蔡嬷嬷?”大夫人看了眼对方穿得衣服,和说话的声音,不确定地问道。
“回夫人,正是老奴。”
“你这脸是怎么了?”大夫人看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道。
“是,是大小姐打的。老奴可是什么都没做,大小姐上来一巴掌就把老奴给打成这样子了。”蔡嬷嬷胆怯地望了苏柳一眼,一副怒不敢言的样子。
第4章
“姐姐,可是母亲哪里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惹你生气了,姐姐也勿怪,母亲管着偌大一个侍郎府,有时候难免有疏漏的地方,让姐姐不称心意了,妹妹在这里替母亲给姐姐请罪。”堂上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
“不过,蔡嬷嬷是母亲院里的老人了,行事周到,性子温吞老实,要是姐姐实在看不过,也和不该把人打成这样子啊。”
苏柳到死也不会忘记声音的主人——苏棋。
呵,她这个妹妹还真是厉害,一句话倒成了苏柳的不是了,把大夫人,蔡嬷嬷摘了出去,还做了一把善解人意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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