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抱着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穆莎已经消气了许多。
她问:“您要带我去哪里?”
伊提斯说:“吾在维哥的住处。”
穆莎小声嘀咕道:“……竟然有住所吗?”
不怪穆莎会感到意外。
她从来没看见过伊提斯回自己的住所。
她总能在任何时间,从神宫里找到伊提斯这个神。
她之前在离祈祷时间还早的凌晨,看见伊提斯坐在小广场的长椅上,抱着猫发呆。
刚刚也是,都到了宵禁的时间了,他竟然还路过了小广场。
穆莎总觉得,伊提斯这个神在圣城的活动范围只有神宫。
伊提斯问:“你在疑惑什么?”
穆莎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在想,您为什么没有早点回住所?”
“时间那么晚了,我还能在小广场遇见您,真是幸运又意外。”
神祇银白的睫羽轻颤,那空寂的眼眸,滑向左侧的黑发少女。
他淡淡地说道:“吾本来是打算早点回去,但是……”
穆莎心想:但是?
“吾听见有人骂吾,骂了整整三个钟。”
穆莎感到颇为意外,她问:“有人会骂您,而且还是在神宫骂您?”
她很想认识一下这位勇士,顺便分享一下自己在祈祷室里,从内心辱骂光明神三个小时的经历。
伊提斯平静的说:“这很正常,在这个世界上,并非每一个人都会尊敬吾。”
穆莎越来越摸不清这个神的脑子了,她问:
“……您不觉得这反常,却又特意去听?”
【你特地去听这个是想要生气吗?】
【你说,你是不是生气,想给圣城来一次天罚?】
伊提斯说:“吾偶尔,也会听一听意见。”
穆莎:“……”
【行吧,你作为至高神还挺民主的。】
在走过长长的主街之后,他们拐了个弯,走到了一栋二层的房屋前。
黑色玄铁的栅栏门被银白色的神力牵开,房门的锁舌发出咔嚓的声响,自动敞开了。
穆莎心有点痒痒,她又想学伊提斯这一手自动开锁了。
不过鉴于清洁神术的前科,她觉得,这个神术在伊提斯手上是自动开锁,在她手上就会是把锁拧坏的效果。
在进门之前,穆莎发现了门边窝着的一小团毛茸茸。
浅金色的小长毛猫缩在角落里,眼巴巴的瞅着这边,满脸的忧愁。
穆莎今天见到牠三次,三次都是这个表情,穆莎甚至想给牠起个外号叫“伤春悲秋猫”。
穆莎想起来自己的遭遇,还是有点生气。
但是,她总不能和一只猫去较真。
伊提斯问:“又生气了?”
穆莎有些意外,她发现,伊提斯总是在注意她有没有生气。
她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心里刚刚蹿起,就被掐灭的那点小脾气。
“没有,我就是很惊讶,这只猫竟然会认识回家的路。”
“不愧是光明神冕下养的猫,比别的猫都聪明。”
穆莎说完这话,浅金色的小长毛猫抬起头瞪了她一眼。
牠冷漠又高傲的回过头去,迈着优雅的猫步走进了屋子里。
穆莎:“……”
为什么这只猫还会瞪人啊?
穿越到异世界……啊,不对,是重新回到这个诡异的世界的第十六年。
穆莎发现,这个世界的猫,竟然会有极高的智商和活灵活现的表情。
走进房子里之后,伊提斯就把黑发少女放下了。
包裹在宽大的雪白衣袍里的穆莎,走起路来难免有点磕磕绊绊,显得笨手笨脚的。
她拎起衣摆,尽力维持着优雅的姿态,走到了沙发旁边。
伊提斯问:“不睡觉?”
穆莎回答道:“睡啊,我很需要睡眠的。”
但她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先瞟向了缩在沙发腿旁边的小奶猫。
伊提斯自然注意到了穆莎乱飘的视线,他问:“你喜欢猫?”
穆莎回答道:“这种毛茸茸的小可爱,有谁会不喜欢呢?”
穆莎蹲下身,对着浅金色的小长毛猫伸出了手。
那毛茸茸的小可爱顿时抿起了耳朵,抬起猫爪就要给她来一下。
但猫爪落下去之前,牠早有预料的抬起头,发现那比霜雪还要清冷的神明,正低头看着牠。
小长毛猫收起了指甲,动作轻盈的把小山竹爪放在了黑发少女的手心。
牠整个猫都撇过头去,一副“我不干净了”的屈辱模样。
穆莎心满意足的捏着猫爪。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如果喜欢,可以养一只乖一些的。”
这句话一落下,小长毛猫就炸了毛,整个猫都炸成了圆滚滚的模样。
牠抬起头望着银发神明,整张毛脸上都写着“震惊”,但只是片刻,牠就重新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牠一改不情愿的态度,围着穆莎伸出的手转了一圈,软乎乎的身体蹭在黑发少女的手腕上。
这种长相可爱的毛茸茸的小动物撒娇的模样,会让所有人感到心软。
穆莎伸手将牠抱起来,搂进了怀里,她回头对伊提斯说:“这一只就很乖啊,而且很聪明的。”
等等?
穆莎迟缓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伊提斯和她商量养什么样的猫做什么?
伊提斯半阖着眼眸,覆盖着极北的霜雪的睫羽下,那冰冷的眼眸中空无一物。
他转身朝着楼梯走去,就连走路的姿态都矜贵优雅,似乎脚下能生出清冽的,夹着冰雪的微风。
穆莎抱着猫跟了上去。
伊提斯比她高太多了,走起路来也比她快得多。
穆莎小跑着才能追上他,但步伐一快,穆莎就踩到了衣角,险些要摔倒。
穆莎站稳的时候,发现走在前面的伊提斯停住了脚步,似乎是在等她。
照明的神灯用遮光性比较好的布盖住了,这栋宅邸里的光线微弱又迷蒙,整个房子都显得昏暗。
那站在楼梯上的神明,背影如同皎洁的月,轻轻摇晃的银白发丝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带着贵重金属的光泽。
穆莎:“……”
唉,连背影都好看。
如果这个神是个哑巴就好了。
伊提斯没有回头,他淡淡地说:“作为一只猫而言,他的确太聪明了。”
……他?
穆莎有些疑惑地低头看向怀里的猫。
她若有所思地捋顺小长毛猫蓬起来的毛发,心想:原来是男孩子啊。
伊提斯继续向楼上走去,二楼左侧的一扇房门,在神力的引导下打开了。
他走到房间门口,说道:“你睡这里。”
穆莎跟上去,探头打量着房间。
房间很大,屋子里的东西有些繁琐,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
但是,它又给穆莎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东西齐全归齐全,私人的物品却一件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生活痕迹。
像是客房……
但是,一个神明的宅邸里,真的会有客房这种东西吗?
穆莎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清理出去。
她管人家家里有没有客房做什么?难不成她还想睡主卧吗?
穆莎把怀里的猫递到伊提斯手里,走进了房间。
她站在房间门口,回头说道:“谢谢您,那我就先休息了。”
穆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明天早上见,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抱着猫,应道:“好。”
他看着还守在房间门口的黑发少女,迟缓地说道:“……明早见。”
穆莎这才关上了门。
那一瞬间,伊提斯周身的氛围都冷了下来。
银白色的蝴蝶自他肩头飞起,携着同色的神力细丝,在门前织下隔音的结界。
他低下头,冷漠地看着缩在他怀里的浅金色小长毛猫。
银色的清冷眼眸彻寒如极北的冰雪,书写着万物无生的亘古寂寥。
只要看见那双眼眸就能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灵万物,灿金的日轮和同辉的星月,皆不配入他的眼。
他眼中什么都没有,万物对他而言,不过不值一提的小小蝼蚁。
一道凛冽的风拂过,伊提斯手中的猫再也扛不住这几乎要压碎脊骨的气势,从他的臂弯里跳了出来。
那柔软弱小的像是抽条一般,逐渐地拉长成一道单膝跪立在地毯上的人影。
他的五官和轮廓,停留在少年到青年的过渡期之间,带着还未完全长开的青涩。
浅色的发丝垂落在雪白的外衣上,整个人的色彩都极为浅淡,像是初冬微寒的霜雪。
他和那银白色的神祇有些相似,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貌。
但他们又无法比较,他被摆在那至高的法则之前时,就像是一件未完成的残次品。
他温驯的低垂着眉眼,白皙的额头上滑下细密的冷汗。
“圣子。”冷漠又空灵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他开口时,整个世界都要沉静下来,倾听神明的话语。
但是,又仿佛有极寒的冰雪,被凛冽狂风裹挟着呼啸而来,灌入这座宅邸之中。
神的心情,似乎是不悦的,又似乎平静如往日。
毕竟,他的话语之中,一丝情绪的波澜起伏都没有。
“吾之前,对你说过什么?”
低垂着头的圣子,在凛冽冰雪之中,乖顺又恭敬。
“您说过,您不在时,禁止我靠近您的花朵。”
“今天是……”
但是,屹立在他面前的这位神,是一块不融的寒冰。
神截断了他的话语:“吾不听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看看这个伊伊神对别人的态度。
第42章
※
瑟斯顿仍然想要辩驳。
但是,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空灵的声音响起:“没有下一次。”
瑟斯顿低着头说道:“是,我必然,牢记您的话语。”
他对于创造了万物的父神,一向是恭敬的。
对于他表现出的忠诚和恭敬,高高在上的神明,没有丝毫的动容。
神说:“你可以走了。”
下一刻,一道凛冽的风吹起。
瑟斯顿低垂着头,维持着单膝跪立的姿态,任凭自己的身形消失。
这道风,会直接将他送回神宫角落的玻璃花房里。
在那发色浅金的青年离开之后。
伊提斯独自站在楼梯口,根根分明的纤长睫羽低垂着,似在思索着什么。
※
穆莎这一觉本该睡得非常舒适。
柔软舒适的床单和被子,最安全的环境,除了没有睡衣之外什么都很好。
但是……
滚烫的岩浆溅落下来,遮掩了她的视线。
她身处一片没有边际的,四处充斥着死亡的土地上。
周围只有迸溅的岩浆,和咔啦咔啦行走的骨架们。
那炙热的熔岩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灼烫的痛楚,正在侵蚀着她的身体。
不,不只是身体。
就连灵魂,都要被撕扯成碎片,化作散落的花瓣。
那种疼痛难以形容,她连喊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找不到任何人去求救。
似乎,留给她的路,只剩下了绝望的哭泣。
在那几乎夺走了呼吸的痛楚之中,无数的步履靠近过来。
粗犷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
“你是我们等待已久的神明。”
漠然又平静,带着点懒散的清冷声音也响起了。
“我必须杀死你,我没有选择,你也没有。”
最后,是穆莎最熟悉的,空灵的,如同穿越了时空的华丽乐章一般的声音。
“你是吾唯一的同类,你一定,要变成吾最期待的模样。”
穆莎猛然惊醒,唰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身来。
她大口喘着气,捂着胸口平缓下剧烈起伏的情绪,但是,她发现自己的心脏仍在抽痛着。
过了许久,穆莎才觉得自己平静下来了。
她没有要跟自己过不去的意思,之前清醒的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去思考,去纠结这些问题。
当然,这也许和伊提斯用知识掏空了她的大脑有关。
但是,她发现自己还是卡在这一关过不去。
在夜深人静的黑暗中,又或者不受控制的睡梦里,人心底的恐惧会自然而然的显现出来。
穆莎叹了口气,正要拉起被子躺回去的时候,听见了锁舌拧动的声音。
她起手就是一个攻击神术。
神术已经丢出去了,穆莎才想起来这是伊提斯的房子,没有任何人能闯进来。
那尖锐的冰棱,在即将打中推开门的银发青年时,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伊提斯站在门边,低头注视着摆出了攻击姿态的黑发少女。
他问:“还没睡?”
穆莎看到开门的确实是他后,松了一口气。
她说道:“睡着了,但是又醒了。”
衣撑从伊提斯背后溜进来,自觉地飞到了离床不远的衣架上。
衣撑上挂着一套镶着银边的白色衣服。
这套衣服刚好适合她的尺码,跟神术师的制服是差不多的款式,但是做工要讲究复杂许多。
伊提斯看着她微红的眼角,问:“做梦了?”
穆莎点了点头,她发现,伊提斯这个神真是通透又细致。
会给她带早餐,会给她准备衣服,知道她半夜醒来是因为做了梦。
只可惜,做到了这样的理解和体贴,他依然对作为人类的她似懂非懂。
穆莎说:“梦见了之前在死亡之国的事情。”
伊提斯走进房间里,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坐下了。
雪白的纯净衣袍搭在沙发上,霜雪一样的银白发丝垂落在背后,那长长的发梢被压在了衣袍之下。
他侧过头看着穆莎,问:“已经过去的事情,还会梦见?”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因为留下的记忆很深刻,这些记忆会在大脑中不停的盘旋。”
“在睡觉的时候,它会在梦中重现,并且会因为内心的恐惧,变得更加可怕。”
她在死亡之国还只是被烫到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