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萧宪非常狡猾,他只说人在东宫想救也难,却没有提到底是怎么个难法儿。
李衾费了点力气才查到究竟。
进了城,本要回府,李衾突然改变了主意:“去打听打听萧大人在哪里。”
金鱼立刻打发了人前往探听,不多时候回来道:“萧大人在府内。”
李衾闻听有些踌躇,自打东淑出事后,莫说萧宪从不登门李府,连他也极少去萧家了,除非一些避不开的年节,到底要上门给长辈请安行礼。
但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调转马头。
萧府的门上飞速入内禀告,不多时有人来迎了李衾,请他入内。
在萧宪的书房里,正有几个当世的名士、以及跟萧宪离开交好的人也在座,因听说李尚书到,都知道有事,便纷纷起身告退。
李衾进门的时候,萧宪正背对着他,把一本书放回紫檀木书架上,又缓步走到多宝格旁边儿,打量上头摆放的器物。
李衾扫了一眼,便上前拱手:“萧大人。”
萧宪慢悠悠地回头:“李大人亲临,稀客啊。”
李衾知道他的脾气,也不等他让座,自己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只是一动间,袖子里发出低低的鸣叫声。
萧宪正要在桌后落座,听见这声便抬眸看过来。
李衾这才想起,金鱼儿给的那个叫蝈蝈笼子,他先前因一时没仍,随便放在袖子里,竟忘了。
此刻迎着萧宪惊疑的目光,李衾从袖中把那竹篾笼子取出来,在掌心转了转,放在萧宪的桌上。
房间内一时安静非常,那叫蝈蝈瑟瑟地叫了两声,好像也觉着害怕。
萧宪盯着那笼子,撇撇嘴道:“李尚书竟还有这种雅兴。”
李衾一笑:“让萧大人见笑了。”
萧宪不耐烦道:“你亲自过来,总不会是送这孩子们才用的小玩意儿吧,到底何事。”
李衾道:“你自然知道,彩胜已经在我那里了,只是要从她口中得知真相只怕很难。”
“你说什么?”
李衾道:“你只告诉我她在东宫,却没跟我说,她在东宫何处。”
萧宪蹙眉。
李衾见他竟像是不知情的,这才道:“她在暴室。”
萧宪双眸微睁,显然不知此事。
暴室是专门幽禁一些有病或者犯了大禁忌过错的宫人的地方,一般人送去那里,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丧命。
李衾继续道:“我将她带出来的时候她几乎精神失常了。而且……遭受过非人折磨。”
萧宪脸色肃然:“是太子?”
李衾道:“尚未可知。估计要等一阵才知究竟,毕竟才在宫内闹出事端来,行事有些艰难。”
萧宪皱眉想了会儿:“我的人只说在东宫见过彩胜,却不知她是这种遭遇。这样的话……我来追查宫内的线索就是了。”
李衾点头:“交给萧大人我是放心的。”
萧宪哼了声,又冷笑:“本以为你带出彩胜就能知道内情,却没想到还是一筹莫展!”
说到这里,那桌上的叫蝈蝈突然放肆似的高唱起来,声音非常宏亮,引的两个人都看了过来。
萧宪盯着那笼子,眼神却一寸寸的柔和了下去,他忽然说道:“妹妹以前没出阁,很喜欢这种小玩意儿,还叫我给她买呢。后来渐渐大了怕人笑话,就不弄这些了。”
李衾微震。
萧宪见他瞪着自己,却又冷冷淡淡的一笑:“你突然带了这个来,我还以为你……”
李衾当然不是弄这些玩物的性子,所以萧宪本能地以为他多半是“睹物思人”,才弄这玩意儿。
萧宪欲言又止,只把那笼子揽到跟前,低头打量。
李衾的心突突乱跳,集市上东淑的身影,言行举止又在心底闪了出来,他抬手在额头上轻轻抚过,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总之,我会再想办法,”李衾定神,“大夫说调养得当,彩胜的情形会很快好转。”
萧宪正逗那小虫子,闻言道:“最好别叫我失望。”
李衾一笑:“我来意已经尽数告知了,不打扰了。”
他才要起身,萧宪却突然问道:“那个镇远侯的夫人,真的跟妹妹有几分相似?”
李衾看向萧宪,萧宪却依旧眉眼不抬,显得漫不经心。
真是巧,这个问题先前那“江少奶奶”也问过差不多的,但是此刻换了萧宪,滋味更是异样。
李衾才要轻描淡写的回一声,忽然觉着异样。
他若有所觉地抬眸,看向萧宪身侧的那一人多高的花梨木多宝格。
那多宝格上安放着各色的古董玩器,琳琅满目,李衾的目光飞速扫过,终于,他看见了自己想见的。
李衾屏住呼吸,猛地上前一步。
萧宪正等他回答,见他突然走近,便跟着转头看过去。
却见李衾盯着自己的多宝格上一样东西,满面骇然。
“这是、什么?”李衾艰难地问。
萧宪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一枚圆圆的铜镜。
他有些意外李衾竟会没头没脑的问这个,但也正好在李衾面前炫耀,当即道:“这个嘛,你当然不认得,这是汉时候的古铜镜,叫做四兽献瑞……”
李衾却已经抬手把镜子拿了下来,捧着道:“四兽献瑞?这里、怎么只有两只?”
萧宪放下那蝈蝈,起身把镜子夺了回来:“别乱摸!这可是稀世的宝贝,两只是因为这是一对儿的!朱雀玄武,麒麟白虎,两面铜镜。是我识货,机缘巧合才得了这麒麟白虎的一面,也曾苦心孤诣地派了不少人去找另一面,赝品得了不少,真的却始终一无所获,想来未必还存在这世上,兴许是给那些不识货的乡野村夫或者无知之辈随意的或毁或扔了……但不管如何,能得这一面已经是难得的机缘了。”
他说到最后,掏出帕子把李衾摸过的地方仔细擦了擦,似乎觉着李衾的手把自己珍贵的镜子弄脏了:“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李衾心中所想的却是在集市上的那堵几乎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古镜,他有些语声艰涩的问道:“这个镜子、东淑先前可是见过的?”
萧宪不悦地看他:“你问这个干什么?她当然见过,还说替我找另一个呢……”说到这里,想到人已经不在了,不免悲从心起,抱着那铜镜轻轻叹了声。
李衾看着萧宪的动作,目光在古铜镜上扫过,又看向桌上的蝈蝈笼子。
他一把拉住了萧宪:“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叮~~东宝即将获得“兄长牌”靠山一枚~
持久:太好了!我也即将获得舅爷一只~
萧宪:你谁?
持久:你可爱帅气的妹夫!
被子大人:哥哥,弄死他吧~
第18章
李衾的手突如其来,手劲儿且大,拽的萧宪身不由己一个踉跄,手中捧着的古镜都差点儿摔了。
“李子宁!”萧宪一惊之下喝了声:“你干什么!”
萧宪用力把手臂拉了回去,握紧镜子眉端带怒道:“差点儿弄坏了我的宝贝!你可赔不起!”
说了这句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萧宪又横眉怒目地说:“我平生也没多少至爱,妹妹是一个,这古镜也是一个,你害了一个不够,还想再弄这个?”
李衾愣住,终于说道:“你跟我走,我……”
“谁要跟你走,”萧宪不等他说完便又道:“你赶紧滚出去,别叫我动粗!”
李衾知道,若这会儿说起“镇远侯夫人”,萧宪即刻就会叫人进来撵自己,他飞快镇定下来,反而微笑道:“我本是好意,原本是我先前在城外一个集市上看见过形似这个的古董,当时只觉着眼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所以刚刚看到你这个才吓了一跳,只是不知道那个是不是真的。”
话音未落,萧宪已经飘到了门口,身形之快却让李衾目瞪口呆。
见李衾不动,萧宪掸了掸刚刚给他拉扯过的袖子,瞥他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路呢?”
岁寒庵中,因为事先府内已经派人来知会过了,所以在东淑抵达之前,庵堂中早就收拾好了干净幽静的居室住处,也派了专人恭迎。
东淑还未下车,那边就有尼姑过来行礼,态度很是恭敬,陪侍着入了里间。
甘棠跟明值跟在东淑身边儿,随行的一个老妈子则在后面,张罗丫鬟小厮搬运几样行李,妆奁等物。
等东淑又洗漱妥当,安顿下来后,已经是过午了。
那负责迎候的尼姑陪着笑道:“就是怕少奶奶顾不上吃中饭,早先吩咐了厨下多做了几样素菜,奶奶若是不弃嫌,倒是可以让他们送过来。”
东淑道:“有劳费心。我也正饿了,请送来吧。”
不多时便有两个小尼姑送了几样素菜过来,除了主食的花卷儿、两碟时新菜蔬外,另有素鸡,腐竹,鲜菇,以及糖醋素鱼,虽然并没有一点荤腥,却是难得的色香味俱全。
那尼姑道:“奶奶尝尝合不合口,若是不喜欢,叫他们再做。”
东淑见她很是殷勤,便提起筷子先尝了一块糖醋素鱼,只觉着香甜可口,别有一番风味,不由笑道:“好极了,正合我的口味。”
等那尼姑退了后,东淑跟明值两人相对而坐,把菜蔬各自吃了一些,明值吃的津津有味,还说:“姐姐,这里的东西真好吃,我倒是想一直住在这里才好。”
东淑嗤地笑了:“你难道要当小尼姑?你得去和尚庙。”
甘棠伺候他们两个吃过了,另外换了个小丫头伺候着茶,自己也去匆匆地吃了些,便忙忙转了回来。
东淑因为路上颠簸正有些累了,便要歇息,只是又拿着那面古铜镜不住的摩挲着看,竟是爱不释手的样子。
甘棠叹为观止:“这是什么好东西呢,就当作大宝贝似的。”
明值也在玩那个小石头马,闻言道:“姐姐,那个李大人还是很和气的……比侯爷都和气,像是不错的人。”
东淑正盯着古铜镜上的花纹,心里模模糊糊的有点异样感觉,闻言撇嘴:“你才见过他这一次,就知道是好人了?他脑门上可没有写着‘坏’字,都在心里呢……哼,这些当大官儿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若坏起来,会叫你防不胜防。”
明值惊讶地看着她,有看看那可爱的小石马:“可他、他必然是知道姐姐心爱这个镜子、舍不得放手,才肯替姐姐拿钱的,可见他是个体贴心细的好人。而且我知道,那个小厮哥哥把石马给我,也是他说过的。”
东淑听明值说的头头是道,一时听得愣住了。
甘棠在旁边忙问:“小公子,你怎么知道是他要石马的?”
明值说:“那个小哥哥把马儿给我之前,特意看了他一眼,可见是他授意的。”
甘棠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却也说得通。”她嘀咕了这句又道:“其实只拿这马儿实在是太便宜了那个小贩,我看着……差不多给了他一两银子呢,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李尚书大人实在够大方,令人喜欢。”
东淑见她满口的夸奖李衾,便白了她一眼道:“真真的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反正我是看出来了,对你们两个来说,谁拿钱,谁就是好人,对不对?”
甘棠不敢言语,明值却嗤地笑了。
东淑半歪倒在榻上,举着那面古铜镜看了半晌,想到李衾当时对自己的态度,皱皱眉,才终于放下。
正要睡,忽然想起自己的叫蝈蝈,便问道:“我那草虫呢?”
明值忙去取了来,送到她手里,东淑提起来打量了会儿,听着叫蝈蝈的叫声,喜不自胜。
东淑记得是买了两个的,如今见明值只给了自己一个,理所当然的就以为明值留下那个自己玩儿去了,她倒也不介意。
当下就叫甘棠给自己系在帐子顶上,枕着双臂躺倒下去。
那碧绿色的叫蝈蝈躲在竹篾笼子里,大概是觉着安逸了,便放开喉咙唱了起来。
东淑盯着看了会儿,嘴角不由上扬,竟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东淑做了一个很好的梦,她梦见自己还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有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手中提着一个叫蝈蝈笼子:“看我带了什么给你?”
那竹篾笼子在眼前摇来晃去,里头那如同翡翠玉似的叫蝈蝈趴在笼子边上,晃动细细的触须,瞪着眼睛看着外头的人。
女孩子的双眼也睁得大大的,捧着笼子看了半晌,欢快地叫道:“谢谢哥哥!”
那是……久违的被疼宠的感觉啊,温暖的包围着她。
东淑在睡梦中忍不住笑出声来。
甘棠一直都在桌边儿,正拿着一件绣品做些针线活儿,听到这笑声诧异的回头,却见东淑笑的烂漫中竟透着继续娇憨,像是梦见了什么极好的。
甘棠很诧异,自己这主子,从来愁眉不展的时候多,开颜欢笑的时候少,何况自打家破人亡嫁了李持酒后,更是少见她笑过。
此刻看她笑的这样开心,甘棠忍不住竟想知道她梦见的是什么,不过虽不知是什么……那一定是极为珍贵美好的吧。
甘棠抿嘴一笑,低头又去扎花。
约莫小半个时辰,甘棠隐隐也觉着有些困倦,在桌上略爬了会儿,却不敢就睡,见东淑睡得很好,她就放下绣品,蹑手蹑脚地来到外间,想看看明值在做什么,毕竟这半天都没有动静了,别去闯祸。
夏日午后,这庵堂的后院格外静谧,犹如世外桃源,绿柳荫浓,蝉唱时起时伏。
甘棠伸了个懒腰,往旁边明值的房间走去,到了门口她戛然止步,却见里头是明值坐在桌边上,桌上放着的是那只小石头马,并几本书。
明值坐的直直地,手里握着书,一本正经地正在看。
甘棠见他这样用功,不由点了点头,又是喜欢又是欣慰。
本是不想打扰他的,可见他小脸微红,便忍不住走进门道:“中午头怎么不多睡会儿呢?”
明值见是她,就放下书跳下地:“姐姐睡着了吗?”见甘棠点头,才道:“我不困的,想多看一会儿书,免得落下了功课。”
“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你还这么小,别累坏了。”甘棠笑说着,又看那匹小石马。
明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我不累,我只想好好读书,快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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