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景王道:“镇远侯是你力保进京的。子宁你没有忘记吧。”
李衾看向李持酒,见少年的脸色仍是波澜不惊。
景王见李衾不表态,反而有些焦急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李衾的手腕:“小舅舅!”
李衾的长姐早年进宫,封为丽妃。
景王并非皇后所生,母妃早亡,皇帝念丽妃没有子嗣,就叫他收了景王当儿子,所以认真按辈分的话,李衾还算是景王的长辈,只不过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又不是真的骨血相关,所以平日里并不讲究这些。
此刻景王这样称呼,眼中又透出恳求之色,当然是想李衾“网开一面”。
李衾就这样“上了贼船”。
正好当时李持酒之前在京内拿下过一名贼人,其他的同党曾扬言报复,如今正可以把这件事拿来做筏子。
李衾,景王,外加一个镇远侯,这三个人若想做一件事儿,翻云覆雨,哪里还有不成的。
李大人遐思乱想的时候,身后脚步声响,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
李衾侧身,见先出来的是那几个宫中内侍,然后才是陈尚书跟萧宪。
内侍们向着李衾行礼,又连连看了李持酒数眼,才告退而去。
陈尚书也跟李衾互相作了揖,便匆匆地离开大理寺去了。
最后剩下萧宪,他看了眼李衾,又扫向李持酒:“两位在此相谈甚欢?”
李衾问:“萧大人可听了什么真相了?快点儿给我们解惑。”
萧宪却意味深长的说道:“没什么,你们两个的命都很大。”
早在众人出来之时,李持酒就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他见了别人也都罢了,只是看到萧宪的时候,脸上才难得的多了几分正色。
李衾听了萧宪这句感叹,回头看了一眼李持酒,本以为这人必要跟着说笑一句的。
没想到李持酒竟一言不发。
李衾倒是疑惑了,可他跟萧宪多年相交,却也知道萧大人心性,便对李持酒道:“既然此处无碍了,镇远侯就先回五城兵马司吧。”
李持酒痛快地领命而去。
李衾跟萧宪先出了大理寺,然后一路到桐花巷的别院内。
进了花厅,金鱼飞快地奉了茶,萧宪喝了口茶水,才悠悠然说:“今日的情形,你好像早有预料。”
李衾道:“萧大人抬举了,我又不是诸葛孔明。怎会料事如神。”
萧宪说道:“你既然不能料事如神,又怎么敢瞒天过海呢?”
四目相对,李衾道:“萧大人在说什么?”
虽然这别院是最安全的,花厅内又再无别人,萧宪仍是倾身过去,低声道:“岁寒庵的事情,你别告诉我,真的是什么江洋大盗。”
李衾不动声色地问道:“不是江洋大盗,又是谁呢?”
萧宪说道:“我可能知道是谁,只是我不敢这么去想。”
“这世上还有萧大人不敢的事吗?”
萧宪沉默,过了片刻才道:“李子宁,你要是当我是外人,那就什么都不必说,我白来一趟,走就是了。”
李衾见他站起身来欲走,才说:“我瞒着你,其实是好意。”
萧宪傲然道:“你忒小看我了。”
李衾起身,探手把他重又拉了回来,于是才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去岁寒庵的经过告诉了萧宪。
说完了自己上贼船的经过后,李衾道:“我不知道景王当时是怎么想的,我本以为他会针对镇远侯,谁知他宁肯周全镇远侯,你说他为何这么做?”
萧宪说:“我原本也不知道,但是今儿在大理寺,听了那曹武醒来后说的话,我想必已经明白了。”
李衾忙看他。
曹武当时说:“杀了太子殿下的是……镇远侯……”但那会儿他是一口气没喘过来,所以停了停,才又继续说道:“镇远侯追缉的那些、奸杀京城少女的……江洋大盗……”
曹武是太子身边的亲信,也是这次惨案中生还的两人之一,他的证供,自然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
本来在此之前,虽然有所谓的江洋大盗刺杀太子的说辞,可是宫内皇后以及一些有心人,却仍是存着质疑。
毕竟当时景王出现的太巧了!皇室之中为了争权夺利,互相残杀不是什么奇事。
更兼李持酒的名声又一直不怎么好。
唯一可信任的应该就是李衾,所有人一概不信李大人会“同流合污”。
直到得了曹武的证供。
萧宪淡淡道:“那个曹武,若没有错的话,应该是景王的人吧。所以他才做了假口供。”
李衾想了想,皱眉道:“就算是景王的人,景王也没有必要冒险护着镇远侯。”
萧宪道:“如果他不是自愿的呢?”
“你说什么?”
萧宪道:“如果镇远侯察觉了什么,以此要挟景王呢?”
李衾双眸微睁。
“我上次问你,你为何会跟景王去岁寒庵,你跟我说,是景王殿下听闻太子在城外醉酒射猎,地方就在你们家庙不远,怕出事才一起去的,对吗?”
李衾道:“不错。怎么了?”
萧宪笑道:“李子宁,你还跟我演戏。你既然跟我说了实情,我不妨也再跟你说说我的推想。”
李衾道:“你请说。”
萧宪道:“我的第一个推想是,太子醉酒射猎,并不是一个偶然。这个从曹武的身份是景王的人,可以间接验证。”
太子身边既然有景王的人,太子的一言一行,也不由他自己了,自然有人从旁用高明的手段挑拨。
萧宪继续说道:“加上京城之中差不多已经传开了,镇远侯的那位夫人长相跟我妹妹相似的很,且她又去了岁寒庵静修,以咱们太子那种好色的心性,自然得去瞧瞧的,若是酒后乱性的再做出点什么来,就更热闹了。”
李衾听到这里,便说:“你是不是还遗漏了一点?——就是镇远侯的出现。”
萧宪道:“嗯,我正要说呢,镇远侯的出现不是什么遗漏,本来这该是景王殿下算计之中的,但是殿下没算计到的是,镇远侯的反应远超乎他的想象范围。”
李衾转了转手中的玉杯,杯子里是今年的雨前龙井,茶色如碧。
萧宪道:“照我看来,咱们景王应该是知道镇远侯一去岁寒庵,必然大闹,所以才迫不及待拉了你去,他无非是想借着你的口,让皇上知道太子调戏臣妻,从此厌了太子,他就可以从中上位了。”
李衾道:“但是殿下没想到,镇远侯……动了杀招?”
“孺子可教,”萧宪听他接了这句,赞了声后继续说道:“可是让我想不通的是,李大人你当时面对那种惨烈情形……太子都给杀了这种惊世骇俗的大事,你倒戈的也太快了,配合的也太好了吧。”
“什么意思?”
萧宪盯着李衾道:“李子宁,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这件事情中从始至终你都是被迫的?清清白白,绝无插手?”
李衾眉峰微动:“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宪道:“景王算错的是,他低估了镇远侯的手段。但是你……你绝不会低估,因为你很了解镇远侯。”
李衾笑了笑:“你的意思莫非是,我了解镇远侯所以我一早知道镇远侯会杀了杨盤?可我连太子去岁寒庵都不知道,是景王殿下非要我出城我才去的。”
萧宪默然盯着他:“这话,你骗别人可以。”
李衾喉头动了动。
萧宪道:“这件事对景王而言,本是个混乱的活局,但从太子出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个死局,你是最清楚的……你想太子死?我不明白的是,你干干净净站在岸上就算了,为什么要冒险去干这种诛九族的大逆不道的行径。”
李衾重咽了口唾沫,这次他垂了眼皮不再否认:“你真的要知道?”
萧宪的手扣在桌上:“你果然……”
李衾垂眸,玉杯中一旗一枪的龙井浮沉变幻,碧绿的茶色倒映,也似在他眼底氤氲流转。
他淡声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你若是知道了,会跟我一样不择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小伙伴们猜测被子跟持久联合……其实被子虽重用持久,却并不完全信任他,毕竟是个野性难驯之人。
而在这件事上其实持久的确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啊,毕竟被子大人的刀都磨好了~
被子:尔死,汝妻吾养之~
持久:说人话!
被子:你麻溜点死,东宝就是我的~
二更君么么哒!
第28章
萧宪疑惑的看着李衾,忽然他想到一件事,整个人变了脸色。
“难道你……”萧宪忍不住坐的端直了起来,他瞪着李衾,欲言又止,最后缓缓倾身过去:“是彩胜说了什么吗?”
李衾闻言,才微微地露出了几分笑,可是那笑却充满了苦涩凄楚的意味。
萧宪顾不得了,猛然抓住李衾的手:“你快说!真的跟太子有关?”
李衾定了定神,才终于说道:“是。”
上回萧宪到这里的时候,彩胜还有些神志不清,但是这段日子里因为调养得当,已经大为好转。
李衾怕如上次一样,操之过急反而刺激的她不敢说话,便尽量同她多接触,慢慢地让彩胜适应。
终于在那天晚上,彩胜松动了。
虽时过境迁,彩胜的眼中仍是透出无边畏惧之色,小声道:“姑爷,姑爷我不敢说。”
李衾絮絮善诱道:“为什么不敢,是害怕说出来后,会有人害你?还是怕我没有能力给你小姐报仇?”
彩胜的眼睛泛红:“都、都有的……不过,不过我不是怕姑爷没能耐给小姐报仇,只是、只是不想你为难,我怕你也出事。”
“我会有什么事?”李衾盯着她。
当初他在边塞,正是跟狄人一触即发的时候,无法分心。
所以在听见那个消息之后,李衾愣了愣,然后心中立刻响起另一个声音:“这不是真的。”
他坚持这么以为,竭尽全力聚精会神的指挥战事,毕竟这一场大战,关系着朝廷跟百姓的安危,他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全力以赴。
直到所有都尘埃落定,李衾望着城外残尸断骸,旗帜零落,战马四散,在城中守将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他的心却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喜悦。
当绷紧的那根线终于松懈,京都的报信,那句“急病而亡”,便血淋林地又出现在心底眼前。
李衾当然知道,那不可能是误传,更不会出什么错。
这就意味着那是真的。
原先他的震惊,愤怒,甚至于悲恸欲绝都因为要面临的生死决战,给他死死地挡在了刻意建起的屏障之外。
可随着敌人惨败,边城无恙,这口气松下,那高高筑起的心防也在瞬间土崩瓦解!
这一次在他心底,溃不成军的那个人,是他李子宁!
那一口心血在胸口奔涌,好像会刺破胸膛冲出来。
在倒下的刹那李衾感觉到双眼有些潮润。
但他觉着庆幸。
还好,他流的不是泪,而是血。
他毕竟是军人,铁骨铮铮,宁肯流血也不能落泪。
但同时他心中却又清楚的很,那一口心血之中,到底掺杂着多少强咽下的苦涩泪水。
或者……是他一辈子的。
于是李衾看着彩胜,温声道:“你只管把你所知的都说出来,要怎么处理,我自然会量力而为。但若是解不开这个谜,我这辈子都不能安心。”
——萧东淑当初本是太子妃人选,只是皇后从中作梗。
但太子对于萧东淑却一直都是念念不忘的,只不过心里惦记,嘴上不敢说罢了。
在李衾去巡边后,那日朝臣家眷进宫给皇后请安,中午皇后娘娘在凤栖宫宴请众人,宴席过后众人告退出宫。
丽妃娘娘独传了东淑前去说话,本来彩胜是伺候身边的,只是丽妃念她伺候了半天,便叫她下去歇息了,因为丽妃是李家的人,彩胜便谢恩随着宫女退下。
谁知下午时候里头传彩胜,她只当是要回去了。
然而到了丽妃的宫内接了东淑,却见她脸色很不好,眉眼里居然透着恼怒。
等到出了宫门,彩胜悄悄问是怎么了,东淑却并没有告诉。
直到晚上伺候她沐浴,才发现她的手腕跟肩头都多了数道青紫的痕迹,像是给人用力掐出来的。
彩胜吓了一跳,想到她今日在宫内的神色不对,忙问究竟。
给她聒噪的无奈,东淑才淡淡的说道:“不打紧,遇到了个喝醉了的下流胚子罢了。”
彩胜魂不附体,那是在宫中,不是什么龙蛇混杂的市井之地,怎么会有喝醉了胡闹的人?她本以为是丽妃宫中的小太监、或者是侍卫之类有什么误会,便忙问:“吃亏了没有?有没有让娘娘绑了那贱胚子赶紧打死?”
东淑听了却笑看她一眼:“我能吃亏吗?瞧你这魂不附体的样儿,我不爱跟你说就是怕你沉不住气。”
彩胜见她轻描淡写的,才稍微松了口气,可是看她肩头的痕迹又格外醒目,便道:“奶奶还没告诉我,到底有没有处置了那人?”
东淑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声:“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我也没吃亏,以后加倍小心就是了。”
自那之后宫内又有两次传召,东淑一直称病未去,府内的人不明所以,听说她身上不好,上下都极为在意,只是叫了太医来看,却也说不出什么,只说是时气所感,一时五内郁结之类的话,又配了许多调理身体的药丸,每日服用。
彩胜猜测是跟那日宫中的事有关,只是不敢乱想,她怕东淑心情不好,便撺掇叫她不如回萧府住两天,东淑起初还是肯的,可一夜过后又改变了主意。
彩胜问为什么,她也不说。
后来彩胜又劝了几次,东淑才淡淡地:“既然已经嫁出来了,要回娘家,自然是得风风光光的,这么悲戚颓丧的、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回去养伤,我可不喜欢。”
彩胜竟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而东淑说话的时候手指上拈着一朵玫瑰花,浑然不觉有一枚小刺划破了指头,已经有血渗了出来。
后来发生的事情,彩胜说起来,又有些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
但李衾连听带猜,总也知道了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