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淑见他言语蹊跷,拧眉道:“快说!我没工夫跟你绕弯儿!”
小厮鼓足勇气,终于道:“他们,他们在、在花楼上!”
“什么?”东淑简直不信自己的耳朵。
这所谓“花楼”,自然是青楼风尘之地,那个伍老先生显然是个年纪大了的,然而抚宁伯府的小公子却该是跟明值差不多年纪,这一老两小的是个什么绝世奇葩组合,居然还去逛花楼?
这一番忙碌,夜幕正悄悄地开始降临。
东淑的车轿在金谷园外停下的时候,耳畔就听见莺声燕语,令人心荡神驰。
这边儿还没有下车呢,就听到有个人道:“侯爷、侯爷老朽知错了,请您高抬贵手,放了老朽吧……”
声调虚弱苍老,还带些颤巍巍的。
然后,另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响起:“这么快就知错了?这也太没有趣儿了,刚刚带你来的时候,你不是还挺硬气的嘛?”
那苍老的声音拧着一股苦涩,颤声道:“不、不敢……之前是老朽无知……”
“什么不敢,”那人顽劣的笑说道:“又不是要杀了你,这里这么多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不要钱陪着你玩儿,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侯爷!不要再这样了,斯文扫地……你是要逼死老朽吗?!”
“谁逼你了,你刚刚玩儿的明明挺乐在其中的,别提起裤子就不认人啊。”
这一声说完,便有许多女子的笑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侯爷!”像是已经给逼上绝路,羞愤交加。
东淑在车中听了这几句,简直匪夷所思,恨不得立刻叫人赶紧离开。
却正在这时候,那顽劣之人又道:“咦,怎么有一辆车停在这儿,姐姐们赶紧去看看,是不是又有恩客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女子娇声答应。
东淑的脸上早就红透了,正有些心乱,却依稀听见孩子的熟悉叫声,仿佛在喊“姐姐”。
一惊之下东淑顾不得多想,忙掀起车帘循声看去。
淡淡的夜色之中,金谷园的二楼上红色的灯笼高悬。
而此时此刻,在二楼的栏杆处,有个人正斜倚在那里。
颀长的身段儿,身上松松垮垮的披着一件紫色的锦袍,风撩着袍摆微微舞动,好像随时都要从他肩头上飞落。
两个人的目光在瞬间撞在一起,东淑看见镇远侯嚣张的眸子,夜影里兀自带有些许烈阳之光。
第53章
镇远侯看见东淑的时候,便回过身来,从背靠着栏杆变成倾身探手肘搭在了栏杆上,遥遥地向下俯视着她。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李持酒没说完就笑了起来,“怎么,少奶奶也来逛青楼?你的口味儿倒是变得很快啊。”
东淑跟他目光一碰,本是要当机立断放下车帘的。
但是看已经看见了,又听李持酒挑衅的口吻,她便招了那小厮到跟前,低低吩咐了几句。
车帘放下后,那小厮走上前,行礼陪笑道:“侯爷,少奶奶说,若是小公子在这里,还请侯爷送他下来,让我们带他离开。”
李持酒挑了挑眉,偏偏假作无知道:“哪个少奶奶?又什么小公子,我可不认得你,你莫不是个拐子,跑到这里来骗人的?”
小厮有些为难,终于又笑道:“侯爷跟小人说笑呢,侯爷明明认得江少奶奶……怎会是拐子?因听说小公子有事,才特意出来找寻的,若是在您而这儿,还求让我们带着小公子走吧?”
“你这个人倒是挺会说话的,”李持酒看着小厮笑道:“可惜本侯不喜欢听你开口。”
那小厮微怔,正踌躇着不知怎么回答,只听“嗖”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擦着脸颊飞了过去。
小厮呆了呆,回头看时,毛骨悚然,原来有一根细竹筷子,竟深深地嵌入了身后马车的车梁上。
这若是再偏一寸,就要从他的嘴里穿出去,把脑袋都要射出一个洞了!
就算这小厮见多识广聪明过人,见这阵势,也吓得浑身筛箩似的,膝盖一软差点儿跪倒。
“乖乖的闭嘴滚到一边儿去,”却听李持酒淡淡道:“别叫我动手,真惹恼了我就难看了,我可不想让你们萧大人脸上难看。”
东淑听见“朵”的一声,又听李持酒的声音里带着威胁之意,心中烦恼之极。
“你既然有胆子找了来,怎么就没胆子上来?”李持酒目光一转看向马车:“那小子的确在这里,你想不想看看他在这儿做什么?”
东淑听了这句不怀好意的话,心头一股火冲上来。
这时正是华灯初上、花楼最为热闹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这里。
东淑心想:幸亏自己打算着要离开京城了,以后隐姓埋名,纵然丢脸也不过是这一时而已。
一想到这个,心气儿也平了不少。
东淑淡淡道:“侯爷忒高看人了,我跟您自然不同,并没有逛花楼的习惯。既然来了这里,还请您高抬贵手,让小孩子跟我走。”
“一个个都叫我高抬贵手,本侯的手虽不贵,可也不想抬,”李持酒低低笑了两声:“谁得罪了我,我都要一巴掌彻底拍死才好。”
东淑道:“我并没得罪侯爷,若有得罪之处,也尽量赔礼罢了。”
李持酒并没有回答。
东淑等了片刻,正有些不耐烦,车门突然给打开。
一道影子从外头闪了进来。
甘棠正坐在门边儿,见是个男子,本能地吓得要尖叫。
那人道:“闭嘴。”
车内并没有灯火,光线更加幽暗,但来人的脸仍是很清楚。
入鬓的剑眉,炽烈的眼神,包括他脸颊边上的那道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疤痕。
甘棠见是他,忙捂着嘴不敢出声,更加不敢动弹。
东淑一惊之下却很快镇定下来:“侯爷,这么做……不合适吧?”
李持酒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什么叫合适什么叫不合适,你教教我。”
东淑道:“我同侯爷已经和离,并非昔日夫妻相关,你这样闯了进来,就叫做不合适。”
李持酒笑道:“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多谢指教,下回一定注意。”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东淑的身边坐下了,紫色的锦袍堆叠,有一半遮落在了东淑的膝上。
东淑忍着去撩开的冲动:“侯爷,明值呢?”
李持酒道:“亏你是他的姐姐,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不敢上去。”
“侯爷不是明知故问吗,另外我还有所不解,为何明值会在这里?”
李持酒盯着她的脸道:“这还用问?他再小毕竟是个男孩儿,我自然是提早带他来见识见识。”
“侯爷!”东淑喝止一声。
李持酒双眼微微一眯,眼神有些古怪。
在东淑心中盘算的时候,李持酒道:“你看着、跟先前不太一样了。”
东淑道:“什么不一样?我并不懂。”
李持酒道:“性子,举止……什么都不一样。”
“怕是侯爷的错觉吧?我仍是我。”
“真的?”他问着,忽然俯身靠近。
东淑本能地往后一倾,背后却已经是车壁。她警惕地看着李持酒:“侯爷……”
李持酒凝视着她的眼睛:“你还没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
“你,仍是你吗?”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本来极明炽的双眼忽然暗了暗,语声都随之低了几分。
东淑却觉着这话实在可笑,嘴角忍不住也露出了一抹笑意:“我若不是我,我会是谁?”
李持酒啧了声:“这是我要问你的。你反问我?”
东淑摇头笑道:“这个问题如此可笑,难为侯爷竟一本正经的来问。”
李持酒却满眼凝重夹杂着狐疑,好像是什么猛兽,正琢磨着现成的猎物,只是不知道如何下嘴。
这目光让东淑不安,心跳都在加快。
终于李持酒道:“你去萧家做什么了。”
东淑知道这个人消息是灵通的,若是当着他的面扯谎反而不好,于是道:“府内的老太太病了,萧大人让我帮了个忙。”
“帮忙?”李持酒似是而非的一笑:“让你假装是、……萧家姑娘吗?”
他果然知道。
东淑坦然道:“不错。”
李持酒道:“那老太太竟没有看破?”
东淑眨了眨眼,他离的太近了,真想把他推开。
但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不能动,她若一动的话,李持酒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在这车内跟他比体力,那是找死。
东淑按捺着:“老太太病中,人是糊里糊涂的,自然是看不出来。”
李持酒似笑似哼了声:“那萧府的其他人呢?”
东淑道:“萧府的人都知道,也配合着演戏哄老太太开心儿罢了。”
李持酒近距离打量了她一会儿,才又慢慢坐直了。
东淑暗自松了口气。
李持酒道:“今儿李尚书亲去萧府接你,也是配合着演戏呢?”
“是。”
“他居然甘心情愿……做这种幼稚之事?”
“李大人也是为了老太太的病着想,一片孝心而已。”
“孝心?”李持酒抚了抚下颌:“原来如此。”
东淑耐着性子跟他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安抚他的情绪,让他好好的把明值还给自己,别再无谓的纠缠。
此刻见他不语,便道:“侯爷,明值……”
李持酒瞥她道:“你急什么,那小子毛都没长齐,能干什么?”
东淑听他越发出言粗俗,便皱眉道:“他这么小,侯爷带他来这种地方,传出去像什么?”
“风流本是男儿天性,这么小就来,也该是他引以为傲的,你怕什么?他又不是女子怕没了清白损了贞洁。”
镇远侯一派歪理,偏还振振有辞。
东淑屏息,知道自己不该跟他逞“口舌之争”,当下道:“该说的话已经说了,侯爷到底要怎么样?这里并非是我能久留之地,还请侯爷不要为难我。”
李持酒道:“我要为难你,还会亲自下来?必定要你亲自上去见我才是。”
东淑不语。
李持酒却又取笑般道:“你能耐啊,前脚才离开侯府,后脚就攀了高枝儿去了,我倒是小看了你。我甚至怀疑……”
东淑心一跳,差点变了脸色,可李持酒并没有说下去,东淑问:“侯爷怀疑什么?”
“你大概不知道,”李持酒道:“那个燕窝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
东淑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是吗?那……是怎么样?”
李持酒道:“是王姨娘做的。”
“什么?”东淑一时没忍住,惊疑地看着镇远侯。
“你好像很吃惊,你没想到是她对吗?”
东淑的唇动了动,终于道:“我、我自然是没想到。”
李持酒道:“太太叫人把她关了起来,正要找人牙子发卖了。”
东淑听了这句,双眼睁大:“卖了她?”
李持酒道:“你也觉着不能卖?这跟我想的一样,她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只卖了却便宜了她,很该打死了了事。”
“侯爷!”东淑忍无可忍,汗毛倒竖。
两人说这些的时候,连缩在车门边的甘棠都忍不住转过头来,听到要打死王姨娘,脸上也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李持酒看着东淑:“怎么?”
东淑握了握拳:“她再卑贱,到底也是一条人命,何必如此行事凶残。何况……王姨娘虽然喜欢争宠,但她并非穷凶极恶的人,下毒这种事,我不信她能做出来,就如同我不信是太太做的一样。”
“你言之凿凿,把人的性子跟行事都能说的这样准,那么,你难道知道是谁动手吗?”
东淑垂眸道:“这个我却不敢乱猜,可是侯爷该知道的才是。”
下颌突然一疼,是镇远侯伸手捏住了。
李持酒盯着她的眼睛道:“我看,你不是不敢乱猜,你是早知道了吧。”
不等东淑回答,李持酒已经看到她的眼神在瞬间闪了闪,李持酒道:“我早就觉着有些古怪,你早得了那燕窝,怎么偏那天晚上才熬了,怎么赶巧就在我回去之后才要吃,而且还是正烫手味道重的。”
东淑虽然竭力镇定,急促的呼吸却出卖了她。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