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闻言微微一笑:“多谢萧大人提醒。那我……稍后得便再来。”
萧宪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李衾要走之时,又转身看向内室门口。
萧宪瞧着他的动作,忽然竟有些许紧张。
幸而李衾并没有入内,只是向着他拱手行了礼:“萧大人留步,对了,也不要忽视了自个儿的身体才是,保重。”
说完之后他就大步往外去了。
萧宪目送李衾离开,才慢慢地吁了口气,脸色缓和,忙拐到里间去了。
甘棠跟明值还在床边守着东淑,萧宪看见榻上那张令他心生欢悦的脸,眼神在刹那便温柔下来。
他轻轻咳嗽了声,吩咐甘棠道:“如今已经回来了,你去收拾一下小公子的房间,安顿起来。”
甘棠只得答应,萧宪又对明值道:“你且先跟着去吧,把原先带上的行李等都卸下来,好好看着别叫他们弄差了。”
明值听说有事儿干,何况东淑还在睡着,萧宪又不是坏的,这才跟着甘棠去了。
等两人都打发了后,萧宪才忙扑到床边。
他在东淑身边坐了,脸上的笑就像是在春风里给吹了很久的花骨朵,一下子就忍不住笑开了。
但是他才一笑,看着东淑有些憔悴的脸色,那笑容中又飞快地透出了一半的感伤。
“东宝儿,”萧宪握住东淑的手,不住的摩挲着,一边低低的呼唤:“是哥哥啊,你醒醒看看哥哥。”
东淑却仍是毫无反应。
萧宪眼中泪光闪烁,柔声说道:“之前是哥哥不好,以后……有哥哥在,哥哥会护着你,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一丝一毫,谁也不能。”
他像是发誓一样,又情难自已的俯身,捧着东淑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脸上,眼中的泪便无声地滴落在她的掌心。
太医紧急回宫调了些宁坤养血丸,又叫小厮按照开的药方熬好了药汁。
萧宪不知疲累,亲自捧着把药丸捏碎了喂给她,又亲自喂她喝药,擦拭淌落的药汁,体贴入微,毫无不耐烦之意。
这日晚间,明值都熬不住去睡下了,萧宪还坚持守在床边,虽然浑身酸痛,又不住打瞌睡,却还是舍不得离开。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怕自己一错眼,或者离开的功夫又出什么意外,必须要亲自守着才好。
是夜过了子时,萧宪正迷迷糊糊的,便觉着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
有个微弱的声音试探着唤道:“哥……”
“唔。”萧宪半梦半醒中应了声:“东宝儿,哥哥在呢。”
“哥……”那人又叫了声,耳畔窸窸窣窣的,像是靠了过来。
萧宪心头一震,猛然惊醒。
他定睛看去,却见东淑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挨在他身边,见他醒了,她睁大双眼,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萧宪的唇动了动,声音微弱而颤抖:“东宝儿?”
在他眼前,东淑的脸上慢慢地浮出令他又眼熟、又心动的笑。
她笑着叫道:“哥哥……哥!”
对于东淑来说,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简直离奇。
那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她时而清醒时而迷惘,她是江雪,也是萧东淑。
甚至东淑几乎有点儿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哪一个人。
马车里她猛然惊醒,在听甘棠说起她梦中唤“子宁”的时候……就像是一个信号,突然把她之前那些梦境中所见都引了出来。
太多的记忆,埋藏了太久,此刻蜂拥而至,失去控制。
就像是烈烈的马蹄声都在脑海中纷至沓来,连绵不绝,让她无法承受。
她记得自己给萧宪抱入怀中,她隐约听见萧宪呼唤的声音,她的心怦然跃动,悲欣交集。
她记得李衾抱着她进门,那会儿她以为……是巡边而去的李衾,终于如他所言般“凯旋而归”了。
她在现实跟回忆的深沼之中挣扎翻滚。
直到子夜醒来,看到萧宪守在身旁。
她艰难的起身,打量面前的这张脸。
萧宪的脸上还是有些病容的,东淑临行的时候还在为了他的病担心,现在才知道原因。
这是她的骨肉同胞啊,心灵相通的,自然牵挂。
此刻相见,就如同失散许久忽然重逢。
昔日在家里兄妹相处的种种亲密,瞬间也都在眼前闪过。
东淑想抬手摸摸萧宪的脸,又实在没有力气,便尽力靠在他身边:“哥哥……”
她低低的唤着,齿颊间咀嚼着这个称呼,心里又苦又甜。
第二天早上,甘棠跟明值早早来了,东淑因为困倦又睡了一觉,朦胧中听见低低说话的声音,半睁开眼睛,才见是明值两个。
早上初醒,昨儿又过的那么跌宕起伏,乍看到明值跟甘棠的时候,东淑几乎以为昨天的种种又是自己的梦了。
明值却高兴的很:“姐姐真的没事儿了,萧大人跟李大人果然没骗我!”
东淑望着明值:“萧大人跟李大人?”
甘棠道:“少奶奶不会还不知道吧,昨儿咱们出城,你忽然……”
她便把昨儿东淑呕血昏迷,萧宪跟李衾及时赶到,带了回城的种种都飞快说了。
甘棠见屋内无人,又小声道:“当时萧大人口口声声的叫奶奶‘东宝儿’呢!是不是又把你当成他的妹妹了。”
东淑笑道:“多半是了。对了,萧大人呢?”
“这萧大人也是很不易,昨儿晚上在这里守了整整一宿呢,”甘棠道:“之前萧府派了人来,他不得不见才出去了。”
东淑想起昨夜梦回,跟萧宪相认的情形,心缓缓踏实下来,又有种奇妙之感。
甘棠又去捧了燕窝粥来给东淑喝,她正饿了,便也吃了半碗,又叫明值也去吃。
此时萧宪走了进来,见她靠在床边上,神色比昨天看着好多了。
“觉着如何?”萧宪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又探她的额头温度。
“没有什么事。”东淑回答,因明值跟甘棠都在外间,她便看着萧宪,小声唤道:“哥……我现在会不会还是在做梦?”
萧宪觉着妹妹可爱之极,便垂首在她的手上亲了一下:“胡说!”
东淑觉着痒,笑着要缩手回来:“都多大了,还这么胡闹。”
萧宪是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恨不得把她抱紧在怀中不要放开,正是因为还有一丝理智才只亲了一下而已。
东淑问:“府里来的人……找你做什么?是不是有事?”
萧宪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却笑道:“没什么,不过我因为先前病了几天没去吏部,挤压了很多事情,待会儿我要出去一趟。”
“别耽误了你的事,你不如快去吧。”东淑忙道,又问:“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萧宪半是嗔怪半是宠溺的看着她:“昨儿追上你的时候,急得出了一身汗,身上却轻快很多,想必已经好了。”
东淑抿嘴道:“这却歪打正着了吗?”
“你向来知道怎么治我,哪怕是无心之举,”萧宪感慨般说了这句,便又握紧她的手:“好歹回来了,从此不许离开我身边。”
东淑笑道:“有了哥哥,我为什么还要离开?”
萧宪一阵窝心:“这才是我的东宝儿!”一时感动的眼睛泛红,又道:“都说老太太糊涂,叫我看,老太太才是最洞察精明的……当时她跟你和李子宁说的那些话,我就觉着奇怪了,必然是老太太火眼金睛,早认出你了!”
东淑听他提到周老夫人,心里也是一阵熨帖。
可又听见“李子宁”三个字,心头微震:“哥哥,昨儿是不是、子宁跟着你……”
她下意识中唤了无数遍“李子宁”,可此刻是清醒的,忽然又叫出这个名字,竟感觉很异样。
萧宪听她提起,便道:“是。他是跟我一起的。”
“那他、那他是不是知道……”东淑试着问。
萧宪明白她要问什么,便道:“我试探过他的口风,他倒是讳莫如深的。”
东淑听了这个答案,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萧宪看着她,却忽然问道:“东宝儿,你之前是不记得自己的真正身份吗?”
东淑点点头:“我完全都不记得,只是听甘棠跟明值说起,我以前时常在睡梦中唤‘子宁’……才忽然轰雷掣电般想起了很多。”
萧宪听了这句,微微迟疑,却又笑道:“不打紧,好歹总归相认了。以后要如何,慢慢来罢了,只是你不要多心多想,横竖有哥哥在,哥哥会替你谋划妥当的,你只管先把身子养起来,知道了吗?”
东淑将头靠在萧宪肩头:“知道了。”
萧宪叮嘱过东淑后,才从内宅出来,走到二门,便把近身的侍从唤来,吩咐:“调派些人手过来,要谨慎可靠,身手出色的。”
又叫了府内管事来,道:“门户都看好了,一应闲人都不许放进来。”
他很少这样肃然下令,管事忙领命。
萧宪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倘若是李大人来了,只说我不在,也不许放他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被子:兄长,你这有点不地道啊
宪哥:妹妹是我的,有本事来抢~~
持狗:说到抢东西我最擅长了!
宪哥:怎么哪哪都有你!
虎摸小伙伴们,加油~~
第58章
萧宪出了别院,门口已经准备好了轿子。
躬身进轿的时候,萧大人只觉得自己的后腰钝钝地疼了一下。
他整个人僵了僵,终于还是忍着这股痛,慢慢地入了轿内。
这些日子萧宪本来就身心交瘁,更加上昨儿为了追东淑,策马狼狈而行,回来后又日夜照顾她身边,完全把自身置之度外。
直到此刻稍微放松下来,才觉出身上各处隐隐不适,比如腰上,比如双腿,连手臂也像是给人敲打过,一节儿一节儿的疼。
也许是因为昨儿紧握马缰绳的缘故,或者是抱东淑……甚至是亲手擎着药碗喂药、替她擦脸等等动作,毕竟皆有可能。
但就算是身上的疼痛,却也比不过他心里的欢悦。
的确,没有什么比妹妹“失而复得”更叫他愉快的了,简直能治百病。
虽然身体还在叫苦,萧宪的脸上却透出了春暖花开的笑意,那一团的欢喜在他心里酝酿,几乎让他忍不住想要放声对天下告诉这个喜讯。
可又偏偏不能说。
萧宪当然知道,这种事情,除了他跟老太太这样最血脉相关的亲人外,其他的人很难相信,甚至绝不会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骇异之事。
就算是他自个儿,岂不是也经过了重重疑虑跟考量?想当初他甚至怀疑东淑是有什么企图的模仿妹妹,所以在东淑说起要出京的时候,他才没有十分的阻拦。
李衾说他之所以要亲自送别东淑,是因为他深信世间只有一个萧东淑。
其实萧宪明白,因为当时他的心情跟李衾一样,都是想要彻底放手,免得庸人自扰。
谁知……那一封手书,彻底扭转乾坤。
其实当时萧宪追出去,只是不想“错过”,并没有就彻底相信东淑就是东淑,直到昨晚东淑醒来后,两个人的相处,兄妹两人的情分、多年来相处的那种天然的情意,相处的氛围,他又岂能弄错?
萧宪心中那残存的一点薄冰都给融化了,他在心里极为大声的告诉自己:那是东宝儿,是他的妹妹!
轿子有条不紊的前行,萧宪心中也如云海涌动般出神。
直到轿子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住,萧宪猝不及防,身形一晃,又感觉到后腰跟双腿疼重了几分。
“嘶……”
萧宪倒吸一口冷气,才要出声喝问,就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笑嘻嘻的:“是萧大人的轿子吗?”
“是谁,”萧大人定神一想:“是……镇远侯吗?”
“正是我,”轿子外,是李持酒又道:“给萧大人请安啊。”
萧宪眉峰皱蹙,因金谷园之事,他本来就对镇远侯大有不满,忽然间又想起李持酒曾经是东淑的“夫君”,虽然如今和离了,但是一想到自己视作掌上宝贝的妹妹,竟然在这个魔王的手里给磋磨过,他心里就恨痒的很了,如五爪挠心。
“请什么安?”萧宪冷哼了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后面这句他的声音并不高,想必李持酒并没有听见,因为李持酒丝毫没有惊恼的意思,反而又带笑道:“是这样的,我正在带人巡逻呢,谁知就看到了萧大人您的轿子,所以特意过来打个招呼。”
萧宪本来不想见他,听到这里,便低咳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