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不免撞见了些丫鬟仆妇等,见了东淑皆都驻足,有的低头行礼,有的便在她走过之后,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东淑虽察觉,却仍是目不斜视,淡淡的神情。
甘棠却有些不安,不住地转头打量,想看看他们在做什么或者说些什么。
正有些惶惶然,却给东淑轻轻拉了一把,只听她低低道:“不用理会。”
甘棠闻言才忙收敛。
于是到了上房,门外已经簇拥了许多人,不下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丫鬟们,显然都是知道,今儿特来看热闹的。
里头张夫人起身迎了出来,看见东淑,脸上略有些尴尬,却仍是笑道:“你来了。”
东淑俯身行礼:“给太太请安。”
张夫人打量着她,握住她的手道:“老太太跟大家伙儿等你半天了,跟我进来吧。”
于是领了东淑进门,果然见里头乌压压的一地的人,都是萧府的内眷,几房的太太奶奶以及姑娘们都到了,围着周老夫人团团的坐着。
众人见东淑随着张夫人走了进来,都转头看来,无数双眼睛都落在她的身上。
东淑本来心中还有些滋味难明,见状倒是好笑起来,事隔经年,物是人非。
在张夫人引领下,上前拜见老太太,又见了几房的太太奶奶们,应答自若,众人之中有见过她的,还罢了,有那些第一次见的,不免很惊愕,看她的举手投足,应对言谈,简直活脱脱一个萧东淑。若不是早就知道他们长得像,只怕就要惊呼错认起来了。
周老夫人笑吟吟地向着东淑招手:“你过来。”
等东淑走到跟前儿,老夫人握住手道:“这回倒是没有瘦,听说你在萧宪的别院里,可见他把你照料的很好。”
东淑道:“是,萧大哥确是体贴。”
周老夫人笑道:“他啊,从来跟东宝儿感情最好,他是把你当成他亲妹妹了……嗯,许是天上的神佛也知道他的苦心,所以才把你送了回来。”
东淑听到“回来”两个字,心头一震,便抬眼看向周老夫人。
其他众人虽然也在旁边听得分明,但老太太时而清醒时而又糊涂,若是说话上有个言差语错的,当然也不算什么。于是竟没有多少人在意。
“今儿叫你来,是为问你一件事,”老夫人对上东淑的眼睛道:“如今,我想让太太认了你做干女儿,我问你,你可愿意吗?”
这会儿满屋子里鸦默雀静,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看着这一老一少的行动言谈。
周老夫人问完之后,东淑顿了顿,转头看向在座众人。
目光从众位的脸上一一掠过,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若不是毫无选择,以东淑的心性又岂会以这种方式重回萧家?但是经历过那场蒙昧噩梦似的,如今能够重新跟老太太跟太太相认,跟萧宪相处,已经是难得了。
而在座的女眷们因也正都翘首相看,给东淑目光环顾,众人心中却都忍不住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纷纷的暗中震惊,却觉着这“江雪”的神态,不像是什么陌生的女子,倒跟昔日的东淑非常类似!
东淑将众人环顾了一遍,最后看向周老夫人,才道:“我本出身坎坷,如今无依无靠,本是苦命之人。得萧大人的悯恤,又得老太太跟太太的厚爱,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当然是求之不得。”
周老夫人闻言,眉开眼笑,笑道:“好好,这就成了。”说着回头看张夫人道:“你认了这个女儿,以后可也要好好的疼她,还有你们……要多照料这孩子。”
众人听老夫人发话,忙都起身答应着。
这日中午,众人在上房陪着老太太吃了饭,又坐着说笑了半晌,才陆续各自散了。
东淑伺候老太太吃了药睡下,才跟着张夫人出来。
张夫人便跟东淑道:“老太太的意思,让在这府里给你留一间屋子,昔日东宝儿的房间,自打她出事一直空着……你若不嫌弃,以后歇在府中的话就住在她那里吧。”
东淑虽然高兴,但也知道对张夫人而言自己如今不过是个“陌生人”,于是说道:“太太不必为难,就算老太太发话,不拘在哪里找一个栖身所在就行了。”
张夫人听她懂事,便叹道:“其实也不是为难了,毕竟事儿已经过去很久,那屋子一直空置着也不好……你去住倒也妥当。你若喜欢便不用推辞,我想,东宝儿在天之灵也是乐意的,她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孩子,何况知道你替她对老太太尽孝,她一定很欣慰,也高兴你去住。”
东淑听了后面这两句话,感怀于心,眼眶早湿润了:“太太……”
张夫人听她声音有异,回头看来,看着她的眉眼神情,怔了半晌才也红着眼圈笑道:“你是懂事的好孩子,这也是咱们之间的缘分,我自然也疼你,你也只管住着。”
正说着,就见二房的陈夫人带了萧浣溪走来,问道:“老太太睡下了?”
张夫人道:“才安睡了。你们怎么这会子来了?”
萧浣溪道:“方才在六妹妹屋里坐了会儿,顺路过来,太太这是要跟江少奶奶去哪里?”
“正要带她去院子里看看。”张夫人回答。
萧浣溪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左右无事,就让我陪着姐姐过去吧?”
“嗯,倒也好,”张夫人看看东淑,道:“你以后常来常往的,也跟这些姊妹们多熟络熟络。”
当下,东淑跟萧浣溪两人先去了,只有陈夫人留了下来,跟张夫人一块儿先回房去,且走中,陈夫人道:“今儿的事,也难为嫂子了。”
张夫人道:“这话从何说起?”
陈夫人笑道:“老太太的病时好时歹的,想必是有些不清醒,才非要你收这‘干女儿’,可知道二老爷听说后也惊得了不得?还以为以大老爷的脾气怎么也不会答应呢,没想到竟应了。我们老爷还想劝阻,可惜劝不住。”
张夫人一笑:“是吗?”
陈夫人见她波澜不惊的,便道:“嫂子怎么不当回事儿啊?咱们萧家的内眷跟女孩儿们,哪个不是清清白白从一而终的,何况自来没有收什么义子义女的事儿,一般等闲的人岂能进萧家的门?若是收了那些品行不好的,以后更连累了门第,如何了得?”
张夫人眉头一皱:“这孩子我看是好的,何况老太太也喜欢。”
陈夫人叹息道:“若真是好的又怎会跟镇远侯和离呢?”她左右看看没有别人,就小声道:“何况当初岁寒庵那件大事,说来也是因她而起,这样的麻烦人物何必要再认了义女呢?”
张夫人听到这里才不悦道:“好了,过去的事情了怎么又提起来?你们若是不同意,只管跟老太太和大老爷说去,既然他们两个都答应了,我又能说什么?”
陈夫人听她口吻有些严厉,这才不敢说话了,只道:“我也是好意才提醒的。”
张夫人道:“木已成舟,这般好意还是不要提了,何况大老爷做主,我哪里敢说别的?行了,我到了,你自回吧,我且不留你了。”说着竟撇下陈夫人,自己进门儿去了。
且说张夫人自回了房中,问丫鬟:“大老爷还没有回来?”
丫鬟还没答,就见萧卓从外头走了进来。
见张夫人脸色有异,萧卓问道:“我听说老太太已经当面儿跟那人说了,现在人呢?”
“浣溪带了去东宝儿旧居了。”
萧卓皱眉,满脸不悦,却只哼了声,并没言语。
张夫人出了会儿神,问道:“老爷……我不明白,老爷先前明明是不答应的,怎么忽然改了主意了?是……想通了吗?”
“想通?”萧卓冷笑了声,“我又不是疯了,好好的要给自己找麻烦。”
正如陈夫人所说的,虽然有周老夫人开口,但是萧卓第一次犹豫了。
他并没直接反驳,只陪笑道:“好好的老太太怎么要认义女呢?是不是萧宪又多嘴胡说了?老太太别管他,最近他越发胡闹,原本是儿子失了管教。”
高门大户里头,尤其是母子之间,很少那种直白回绝的,可萧卓这么说,已经暗含着不肯的意思了,老太太自然知道。
当下老太太淡淡道:“我也并不勉强你,我年纪大了,有些事儿自然也管不了,你既然不愿意,我当然不会强求。”
萧卓见她不快,才忙又道:“母亲不要误会,儿子只是在考虑,毕竟这件事若真的要行,也不是我们长房一家之谈,只怕老二他们那边也未必愿意。母亲别担心,我先去探他们的意思,自然尽快回复您老人家。”
周老夫人欲言又止,只挥了挥手叫他去了。
萧卓当着老夫人的面儿还是笑容可掬藏着不悦,一直到回房后,才勃然大怒,先跟张夫人发作了一通,就想叫人把萧宪喊来痛斥。
谁知萧宪没有回来,却另有一个人登门拜访来了。
那个不是别人,正是李衾。
第65章
萧卓跟萧宪不同的是,他是个性情迂直的人,所以对于相对循规蹈矩的李衾,萧卓的成见少一分,却有些“惺惺相惜”的喜欢李衾的为人。
而且当初李衾带兵巡边,大败狄人,此事传为美谈,萧卓也极为嘉赏。
另外就是……萧卓毕竟是父亲,东淑虽是娇养的女儿,可是萧卓对女儿的感情,却绝对比不上萧宪跟东淑的兄妹之情。
东淑身故,对萧卓而言,只是个令人悲痛的意外,但世事无常,又能如何?萧卓自忖不过是东淑的命不好罢了。
他也并没有将此事迁怒在李衾身上。
何况自打东淑去后,李衾对于萧府的礼数却仍是不缺的,不管是老太太的寿辰,还是萧卓张夫人等做寿,以及逢年过节他总是不缺席。
李衾的身份虽高,却从不自恃身份,仍是以谦卑的晚辈自居,这让京城里众人啧啧称奇,也让萧卓面上极为有光,当然也愿意更高看他一眼。
所以听闻李衾登门拜访,萧卓立刻命请了进来。
李衾行了礼,在下位坐了,先是问起萧卓的身体,又道:“我先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她老人家比先前康健了很多,真不愧是老寿星。”
萧卓微笑:“嗯,太医也说实在难得呢。”
李衾道:“说起来,我隐约听太医提起,心病还须心药医之类的话……还说老太太之所以大有起色,是因为解了心病呢,不知这是何意?”
萧卓当然知道是因为东淑的缘故,可却不愿提起,毕竟那是萧宪自作主张,他自己却是不同意的。
李衾察言观色,一笑说道:“其实不管用什么样的心药,对于儿孙们来说,只要老太太身体康健,那就是值得的。”
萧卓只笑道:“这话有道理。”
李衾吃了口茶,又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小事儿。”
“不知何事?”
李衾道:“之前跟镇远侯和离的那位江少奶奶,老大人该不陌生吧。”
“啊,”萧卓皱眉,“知道,怎么提起她了?”
李衾问道:“那您可知道她的出身吗?”
萧卓有些不快的皱眉:“京城里谁人不知呢,她本是徐州人士,是罪囚之女罢了。”
“正是,”李衾含笑道:“这江少奶奶的父亲原先在徐州衙门当差,因为一封夹带在公文里的诉状而给定罪流放,只是最近我听说了一个消息,似乎有人在替此人犯案。”
“什么?”萧卓诧异,却又不以为然的一哂道:“就算是翻案又能如何,何况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李衾温文一笑:“这还真的有关系呢。大老爷难道不知道吗,那封夹在公文里的诉状,所告的人里就有萧家的族亲呢。”
萧卓当初是隐约听说过的,只是毕竟是小事,便没有放在心上。
此刻听李衾提起,便惊疑道:“这……我仿佛听过,可既然对方给流放了,自然是他们诬告,又有何担心的?”
李衾面色凝重:“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如今那试图翻案的人,正揪着此事不放,而且据我所知,贵亲族之中的确有一些人,行事过于放诞不知收敛了,怕真的给人抓住把柄翻案成功,那可就……故而老爷还要留意些好。”
萧卓吃了一惊:“你还听说什么了?是府里的谁……作奸犯科了不成?”
“是谁我不便说,”李衾沉声道:“只是这件事情一旦闹大了,势必会影响到萧府的,而首当其冲的,恐怕是——萧宪。”
“什么?”萧卓一震:“萧宪?”
李衾点头:“萧宪是吏部尚书,若是此案给人翻出来,那些素来瞧他不惯的人自然会趁机大肆弹劾,恐怕那‘官官相护’‘以权谋私’甚至‘贪墨渎职’等罪名必不会少,您说会不会影响到他跟府里呢?”
萧卓的心狂跳,蓦地站起身来:“这、这分明一派胡言!”
他虽然对待萧宪很是严苛,但心里却也是最器重萧宪的,只是寄予厚望,所以才越发严厉相待罢了,如今听说萧宪会给牵连,自然震惊。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何况这件事有一半儿是真的呢,尤其是若给皇上知道了,恐怕少不得一番申饬,”李衾娓娓道来:“所以大老爷还须留心,不能大意,要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萧家的名声来之不易,万万不能毁于一点疏忽。”
萧卓脊背发凉,半晌定睛看向李衾,忽然有些醒悟般:“子宁,我向来看重你,你自然也很好,可惜东宝儿……罢了。今日你特意来,只是为了提醒我吗?”
李衾道:“一则是因为东淑,我难以忘怀,心里仍是当大老爷是我岳父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那、那你可有解决的良策?”萧卓试探问。
“良策谈不上,不过,只是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萧卓着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又是何意?”
李衾却仍是不慌不忙的:“在我提之前,另外还想请教老大人一件事情。”
萧卓忙道:“什么事你且说!”
李衾道:“我隐约从萧宪那里听说,他想让您认江少奶奶为义女吗?”
萧卓微怔之下,很不高兴:“他是这么想的!”
gu903();李衾笑道:“若真的是这样,那我这一趟恐怕是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