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终于他一歪头,向着面前的人吻落下去。
东淑一惊:“子宁……”才喊了半声,就给堵住了声音。
她感觉李衾的动作有些粗鲁,就像是生气之下的举止。
东淑睁大双眼,看到他的儒雅的眉眼在面前晃动。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绷紧,耳畔似乎是他急促呼吸的声音,又像是透着些亦真亦幻的雨声,阵阵的袭来。
她无法喘气,神智也随着一阵昏沉,手拼命地揪着李衾的衣襟。
直到给他轻轻挪开,旋即十指交握摁在被衾上。
残存的中衣垂落,有她的,也有他的,细腻柔滑的缎面轻轻地摩挲在一起,难分彼此,发出蚀骨般的细微响动。
久违的炽烈猛然袭来,这样强大的,让东淑暂时忘记了先前的疑惑跟不快,只是身不由己地陪着他沉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欢好之中。
下半夜,窗外响起了细密的雨声,微微的凉意,把夏天的暑热驱散了些。
沉睡中的东淑给这密雨的声响惊醒,她觉着不安。
猛然间才一动,就给一双臂弯抱了回去。
是李衾低低道:“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
他的声音温和里略带一点暗哑,像是透着些惺忪未醒的慵懒倦意。
东淑听了这个声音,脸红过耳,不知不觉把脸埋在他的怀中,不敢出一声。
到天亮的时候,夜雨才总算停了下来。
李衾起身洗漱更衣的时候,东淑还假装睡着,躲在床内不动。
直到丫头说李衾已经出门了,才总算慢慢地松了口气。
且说李衾出门乘轿来至兵部。
早有心腹属官迎着上来,低低禀告说道:“大人,方才宫中内侍省派了人来,说是想审讯镇远侯。”
李衾道:“见着了?”
属官说道:“从大人的意思,并没叫他们见着。跟他们说镇远侯所犯要严厉处置,在大人提审之前不便跟外人见面。他们不大高兴,卑职就说起萧尚书来探的事情,还说因为此事惹了大人很是不快,所以如今严加防范,除非是有皇上的旨意……”
内侍省的人当然是奉皇上之命来的,想做什么,李衾也猜得到。
——遗诏已经归了皇帝手中,但以新帝的性情,自然仍是容不得自己的眼中钉还存在于世的。
所以才叫内侍司的人过来伺机动手。
既然是那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明目张胆的旨意自然是不会有。
李衾一笑,缓步入内。
到了正堂院之中,才吩咐叫把李持酒带过来。
底下的人即刻前往大牢,将镇远侯提了出来,送到正院之中。
李持酒到了里间,瞧见李衾坐在桌后,依旧是端方沉静,可是气质上仿佛有那么一点儿不同了。
他心中讶异,可来不及仔细打量,李衾抬头道:“镇远侯,你可反省过了?”
李持酒深深地鞠了个躬,道:“大人,我已经知错了。”
“这么快知错?”李衾扫了他一眼。
镇远侯笑道:“当然,官大一级压死人嘛,我若不知错,惹怒了大人真的压死我可向谁说理去。”
李衾闻言冷笑:“又说这种无赖的话,可见你尚未悔过,看样子该多关你几天,等到定了你的罪的时候,你要认错也晚了。”
镇远侯忙道:“大人饶命啊,我真的知错了,而且我进宫的时候跟皇上求情过,皇上也没想要我的命,大人就也高抬贵手如何?”
“皇上,”李衾淡淡一笑:“内侍省来了人想提审你,你可知道?你觉着他们会审出什么来?”
镇远侯目光转动,看到桌上放着一杯茶,显然是给他预备的。
当即吐舌道:“总不会是又一碗毒茶吧?”
李衾双眼微微眯起,能这么回答,可见李持酒真的一点儿也不笨。
“你还算有点聪明。”李衾淡淡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假公济私把你关起来,兵部把你关起来,总比宫内把你关起来要好。”
李持酒当然心底清楚,便道:“那我该多谢李大人救命之恩了。不过您护得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啊。”
李衾不答。
镇远侯说了这句后,又似笑非笑地说:“其实大人您心里也明白,当你把那道遗诏交给皇上的时候,我就跟死人差不多了。”
李衾才道:“你放心,会有人保你的。”
“哦?是谁?”李持酒眨了眨眼,笑问,“大人是说萧尚书吗?”
李衾道:“萧尚书对你可算是另眼相看。”
李持酒把双臂抱起来,仍是满脸不羁:“虽然萧大人看得起我,可是我从来不习惯给人护着。”
镇远侯说了这句,发现袖子上沾了一根牢房里的草棍,便随手掸了去。
他本来是站着的,此刻就退后一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镇远侯从桌上拿起那杯茶,慢慢吃了两口,在嘴里回味片刻,方长吁了一口气。
他道:“李大人,你们把那道劳什子遗诏看的比天还大,可知在我的心中那根本不算是什么东西,对我来说,那本就不是属于我的,我想都懒得想,且正如您心里所认为的一样,我这样的人,吃喝嫖赌的,也的确当不成那什么九五之尊。”
李衾听他蓦地说出这样一番话,眉睫微动,却是有些诧异了。
他叫李持酒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命把闲人打发了,门口的金鱼跟林泉也自站的稍远,该是听不见的。
可听李持酒如此坦然说出来,仍是有些忍不住心头暗跳。
李持酒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对您也实在没什么怨念,毕竟您是奉命行事,而且也是在做您以为对的事。何况除了这些大的公事不提,只说私情的话,如果我是您,只怕早就把我杀了好几次了。能做到您这地步已经算是很了不得的涵养了。”
李衾默然听着镇远侯的话,意外接着意外:他居然这样明白!
“可,”李持酒啧了声,道:“那个皇位嘛,本就不是我的,我也没什么兴趣,但是……那个人不一样。”
李衾本来压下去的心火忽然又冒了起来,但他心里越是怒,面上越是冷静非常,只淡淡的:“是吗。”
“是啊,”李持酒点了点头,仰头想了会儿,说道:“如果不是她死了一次,我也绝不会生出那些妄念来,毕竟我都离开京城了,自己也娶了妻子。我当然不会去贸然打扰,可谁叫……大人您没有好好护着呢。”
李衾觉着自己每一次的呼吸都透着冷冷的寒气,脸上反而露出几分笑容。
镇远侯仿佛没看出他的滔天怒意正忍而不发,又喝了口茶,道:“大人,我不管您跟她到底怎么鹣鲽情深,您不能否认,现在的人,是江雪,是我的发妻,就算是已经和离了,也没有办法抹去她曾经是我结发妻子的事实。”
李衾冷笑:“是啊,江雪确实是你的结发之妻,可是你对她如何?你若对她情深,她又怎么会一病而去。”
“哈哈,原来大人也把我的家事知道的这么清楚,”李持酒笑了几声:“的确,我向来冷待江雪,因为当初我娶她也不过是为她一张脸,我没什么可掩饰跟否认的。但就算我亲手掐死她,她也依旧是我的妻子。”这么残忍的话,他说的云淡风轻。
李衾目光沉沉道:“嗯,你说的对。那现在呢?”
“现在?”李持酒望着他,“大人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萧东淑若是没有死,我就没有机会。对我来说她是比皇位更重要的,我可以舍弃那个,甚至我的命,只有她,我势在必得。”
李衾道:“那么,我现在杀了你,就一了百了了是吗?”
“是。”李持酒点头,“但大人你不会杀我。”
“哦,为什么?”
镇远侯道:“因为你担不起这个罪名,另外,你没办法对她和萧尚书大人交代。”
此刻,外头脚步声加重了几分,是金鱼靠近门边:“三爷,萧大人来了。”
李持酒听了后笑道:“护着我的人来了。咦,我虽然不习惯给人保护,但若是萧大哥的话……滋味倒也不错。”
不多会儿,萧宪果然从外走了进来,李持酒早站起身,迎着他行礼道:“参见萧尚书!”
萧宪看他精神还好,也没受伤,便一点头,走上前跟李衾道:“李大人,镇远侯的罪你定了吗?”
李衾道:“怎么?”
萧宪说道:“之前说他是无诏而回,违令抗旨,但他原先是宫内的人,先帝临终调他去北关的,他并未辜负,反而打了胜仗,就算有过,也是功过相抵了。且他一路回来是为孝道,你若是因而处罚他,不是你李大人的风格吧。”
李衾军中出身,统帅兵部,对于底下的能兵干将是非常维护的,所以在军中的威望才那么高,如果李持酒是别的将领,出了这种事,李衾也是会调度维护的。
听萧宪说完,李衾道:“这么说,萧尚书是来给他求情的?”
“求情算不上,”萧宪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情难求,我未必求得下来,你若不准,我即刻进宫恳请罢了。”
“为了他,你就这么奋不顾身?”李衾问。
本来萧宪在这时候很该避嫌疑,少跟李持酒接触的。
萧宪回头看了一眼李持酒,忽然道:“镇远侯你先出去。”
李持酒立刻答应,转身二话不说出了门。
萧宪走到李衾桌前,道:“我已经负了先帝所托,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他不明不白的送命。你若是还有心,就不要也学着赶尽杀绝!”
两个人彼此相看,终于李衾道:“萧宪,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如实回答我。”
“什么问题?”
李衾道:“假如,我跟镇远侯之间一定得有一个人死,你选择谁生,选择谁死。”
萧宪面露震惊,几乎后退出去:“你说什么?”他飞快一想,道:“这种没影子的事,你且不要乱说。”
“他刚才跟我说,他不会放下东淑,”李衾静静地看着萧宪:“你觉着我会成全他?”
萧宪眉头紧锁:“什么?竟是为了这种事?”
他本以为两人之间生死选择,是因为遗诏跟皇位,万万想不到是因为东淑。
“等等,”他又反应过来,“你说东淑?他知道江雪就是东淑了?”
李衾冷笑:“他早知道了,所以才这样不依不饶的,若真的是江雪,只怕他才懒得理会。”
萧宪目瞪口呆。
李衾索性又道:“他的脾气你我都清楚,他能说就能做。你大概还不知道,他偷偷地往萧府去了不止一次。”
萧宪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的确,这是李持酒能干出来的。
忽然想起昨儿东淑的欲言又止,萧宪就猜到多半是李持酒在那里,给李衾撞见了。这样想来,李衾一怒叫拿下镇远侯倒是情有可原。
萧宪想了一会儿,道:“若是为了这件事,我或许可以劝他。”
“你能劝得了吗?”李衾问。
萧宪道:“我说的话他似乎还能听。”
李衾听了这句,淡淡笑道:“当然,因为你是萧家的人,是她的哥哥。他当然很会投你所好。”
萧宪皱眉,看了李衾半天,突然道:“我今日才知道你所忌惮他的原因,不在江山,而是东宝儿。这么说,你执意要将遗诏给皇上的原因莫非也是……”
李衾垂眸不语。
萧宪盯着他,片刻道:“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没想到也有过不去的这一关。呵,我只盼你别为了情冲昏了头脑,毁了你一世英名,那就罢了。”
说完后,萧宪拂了拂衣袖,转身便要出门。
却听李衾身后道:“我之前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萧宪皱眉,知道他说的是“谁生谁死”那一句,他稍微一想,回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自信,把自己跟他放在一起比较?”
房外外门口处,李持酒正在逗金鱼儿说话,金鱼儿满脸惶恐,不知如何应付。
见了萧宪出来才如蒙大赦。
李持酒回头:“萧大人!您说完了?”
萧宪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道:“你跟我来。”
因为先前重来怅惘,萧宪对于兵部也并不陌生,此刻带了李持酒往前左拐,进了一处幽静的院落。
院中靠墙有两颗紫薇花树,开的正繁茂,两个侍从正打扫里间,见状忙出来请安退了出去。
萧宪到了里头,见还算干净,就靠桌边坐了,又叫镇远侯也坐。
李持酒谢过,在他旁边坐下。就听萧宪说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江雪是我妹妹的。”
镇远侯见他开门见山,苦笑道:“我说出来大人别生气,是和离后我跑到别院去找姐姐,她以为我还纠缠不放,就吐露了真情。”
“可是东宝儿跟我说,她没告诉你她是谁,你又怎么会知道?”
镇远侯道:“我、我猜到的。”
“哦?”
镇远侯道:“我本来就怀疑她跟先前不一样了,只是不敢就那么猜。后来萧大人你跟她那么好,我自然看得出来你是真心疼爱她的,若不是你知道她是谁,绝不会单纯对一个长相相似的女子那么照料。”
gu903();萧宪蹙着眉,点头笑了:“原来破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