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死罪!”太医们本是从医术救人上来说的,可听了这话,自然都不敢反驳,纷纷跪在地上。
太后看向杨瑞,见皇帝的脸色紫里略有些青,张着嘴,像是给晾在了岸上的鱼。
皇太后皱眉叹道:“唉!皇上真是手足情深啊,为了镇远侯,竟气成这个样子!这又何必呢,皇上倒要以龙体为重。”
魏中书等正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忽然听到“手足情深”,一个个惊呆了。
榻上的杨瑞隐隐听见,两只眼睛却往外一鼓。
此时丽太妃道:“太后娘娘,皇上伤的如此,不宜再听这些,娘娘不如请魏大人等到外间细说罢了。”
皇太后心头一跳,直直地看了丽太妃半天:“说的是。”她的唇角似是而非的一动,转身往外。魏中书等虽然之前也略听见些风声,此刻见皇太后亲口戳穿这层纸,丽太妃似乎都知情,心头发颤,只得跟着太后出去了。
剩下那些太医们还在,丽太妃徐徐道:“你们起来吧,只管好好想想该怎么给皇上医治……不要怪太后责备你们,毕竟皇上龙体为要,不过,我跟太后还有些不同,对我来说只要能保住皇上的性命,就是最要紧的。所以你们说的那个法子,也可以认真考量。”
太医们意外之余,急忙谢恩。
丽太妃道:“这会儿皇上看着平静了些,你们先退下点别吵着皇上。”
等太医们先退后,丽太妃才起身走到榻边。
杨瑞喉头肿痛难当,虽然不肯同意太医们割喉之法,但此刻他自知已经撑不了多久,就算那法子再骇人,恐怕也只有一试。
而太后那么说,哪里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杨瑞知道太后巴不得他熬不过去呢。
所以听太妃做主说可以的时候,心里竟放松了些,看着丽太妃之时,目光中多了几分感激。
丽太妃垂头看着他,眼神仍是平平静静的:“皇上觉着如何?”
杨瑞张了张口,手指动了动。
丽太妃握住他的手,温声道:“皇上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杨瑞把她的手握紧了些,喉咙里发出科科的声音。
“只要你回答我,”丽太妃伏身,凝视着他的脸,声音仍旧很温柔的:“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杨瑞的眼神微变,不知她为何问起这句。
丽太妃看着皇帝,左手抬起,纤纤的手指沿着皇帝的脸颊往下,慢慢地落在他的颈间。
她的指甲保养的很好,正是“指若削葱根”那种,薄若蝉翼,看着锋利如刃。
杨瑞的脖子本来就肿痛难忍,给她的手指慢慢掠过,疼不可挡,身体竟颤抖起来。
此刻,才察觉有些不对。
第99章
皇帝看着面前的太妃,心情半惊半寒。
本来就因受伤过重有些无法支撑,之前太医一通抢救,针灸推拿等等,才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这会儿看着太妃婉柔的眉眼,皇帝心中一阵恍惚,感觉到一丝不祥:“呃……”
他想开口,想问太妃怎么突然这么问,更想如昔日一般说出些甜言蜜语来哄骗,却通通地无法出声。
此刻皇帝恨极了李持酒,同时更痛恨自己,是他太轻敌了,自以为镇远侯已经成了脚下的虫豸跟烂泥,却想不到这小子临死还要拖个垫背的!
丽太妃则好整以暇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焦灼的眼神:“你一直都在骗我,是不是?本来我早该知道的,或许我之所以会给骗了这么久,不是你多高明,而是我自己不想戳穿自己,宁肯就给你骗着,宁肯相信那些假的……也不想美梦破灭。”
她跟先帝的年龄相差甚大,宫中的生涯非常的寂寞,杨瑞又是那样善解人意,处处体贴入微,不知怎么……就动了心了,甚至更渐渐地把他当成了最为贴心知意的人。
直到今日才幡然明白,原来非但自己给骗了,还差点儿害了她的母族。
所有的深情蜜意,忽然都成了滔天的屈辱。
“不!”皇帝挣扎着,拼尽全力叫出这一声,眼前阵阵发晕。
“别急,别急,”丽太妃安抚着皇帝,道:“我还没说完呢。”
皇帝很想叫她别说了,赶紧把太医叫进来,可是丽太妃似乎不再那么温柔体贴了,她望着皇帝,眼神里的温度也逐渐减退。
因为靠的近,她的声音很低,可是却非常的清楚:“我本来可以不在乎的,毕竟在这宫内,你也给了我不少的慰藉,所以我可以容忍你骗我,所以你不惯宠幸多少宫女,纳多少妃嫔,我都不在乎,但是,你不该把手伸过界。”
说到这里,丽太妃眼神一变:“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瑞儿,我的意思是,你不该——去碰萧东淑。”
皇帝的眼睛瞪大到极致:“你……”
“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丽太妃笑了笑:“我听江雪说起来的时候还不信呢,以为她是疯了栽赃你,后来我来了这里,听你得意洋洋的跟镇远侯炫耀。”
皇帝的唇开始剧烈哆嗦,眼神里透出了满满地惊悸。
丽太妃点头笑道:“你猜我当时心里想什么?”
但她分明没有要得皇帝回答的意思,只淡淡地继续说道:“我恨自己怎么会那么蠢,怎么还会相信一个男人的话,怎么会为了你差点儿害了子宁,害了李家……而你呢?从一开始就是狼子野心,薄情寡义,不,你甚至当不起一个‘情’。”
如果不是知道了杨瑞对东淑出手的事情,丽太妃大概不至于如此失望到绝望的地步,但是一想到这个,她无法忍。
萧东淑是李衾的妻子,是她的弟妹,是李家的门面,杨瑞却敢对她下手,足以证明这个人的眼里丝毫没有李衾,也没有她,甚至,只把他们当成……给耍弄的玩物吗?
丽太妃其实知道杨瑞的性情并不完美,只是因为这个男人很知冷知热的,是深宫中对她最好的人,所以她可以忽略别的,也肯对他一心一意。
只是丽太妃料不到,她所喜欢的这个人之贪婪下作,卑劣无耻,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想到这么多年的愚蠢错付,想到被他害了的东淑,想到为他鞍前马后的李衾,丽太妃摁在皇帝颈间的手不知不觉中缩紧。
皇帝瞪着双眼,张大了嘴,呼吸的声音已经变了,像是破损的风锨,发出呼呼的漏风声响。
外头的太医们商议了半晌,本要入内的,可是看到太妃似乎在跟皇帝低声细语什么,便不敢贸然靠前。
此刻隐隐听见皇帝的声气儿不对,有的就抬起头向内张望。
丽太妃自然知道外头的动静,她看着杨瑞恐惧惊急的样子,缓缓把手松开,却提高声音道:“皇上你怎么了,你说什么?”
她俯身下去,仿佛在倾听皇帝说话,实则在皇帝耳畔悄然道:“现在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谁当皇帝呢?再撑一撑吧,瑞儿。”
杨瑞本就艰于呼吸,此刻近乎窒息。
与此同时太医们也忙赶上前来,丽太妃满脸惊愕的起身,催促道:“快,快给皇上看看!”
杨瑞却只顾盯着他,脸颊都在抽搐。
如果他能说话,自然会立刻叫人把丽太妃拉出去,但他偏偏不能。
太医们还在忙劝:“皇上不可贸然说话,这样的话会加重颈间的伤势!”
丽太妃却道:“皇上你放心,你刚刚说的我已经记住了。”
皇帝直直地看着她:“你、你……”
丽太妃的声音非常的柔和,里头又带一点点凄然的,道:“皇上你一定没有事儿的,不必就想身后的事情,至于要传位这种大事,自然也要皇上好了后再说。”
太医们在旁听见此话,一个个色变,却又不敢多嘴发问。
杨瑞听到这句,一股气噎住在喉咙里,“噗……”他张口,却有一股淤血涌了出来,但同时又有大股的血液堵塞在口中,喉咙里,让他更加雪上加霜无法呼吸了!
且说东淑告别了那谭姓侍卫,终于还是先回了翊坤宫。
张夫人被留在这里,正是没头脑的时候,只见外头的宫女太监忽然跑来跑去,窃窃私语,她知道有大事,只是东淑临走曾告诉叫她留在这里不要出殿的。
正等的心焦,东淑总算回来了,相见后道:“太太,咱们出宫吧。”
张夫人忙道:“这宫内到底是怎么了?刚刚那些人跟热锅上的蚰蜒似的乱跑,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叫人去找了,丽太妃娘娘呢?”
东淑道:“一言难尽,等出去后再跟太太细说。”
两人出了翊坤宫,往外而行,眼见将到了午门,却有个太监豕突狼奔地跑了来,远远地叫道:“三少奶奶留步!请留步!”
张夫人等忙止住,那小太监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太、太后娘娘懿旨,让、让三少奶奶在宫内留几日,陪一陪……太妃娘娘。”
东淑心中一动,张夫人忙问:“太妃怎么了?”
小太监笑道:“回夫人的话,其实是太妃娘娘舍不得少奶奶,特跟太后求了让少奶奶在宫内多留几日的。”
张夫人便看东淑的意思,只见东淑道:“太太,既然是太后的懿旨,那自然不能违抗,就劳太太先回府去,我住上几日自然回去。”
“嗯,”张夫人见她这般说,就答应了,却又拉着东淑往旁边走开一步,握着她的手低声叮嘱道:“虽然你还没告诉我,但我知道宫内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你且见机行事,自保要紧。我回去后便跟你宪哥哥说,他自然也会照应你。”
东淑含笑道:“您放心。”
于是张夫人便跟东淑告别,先行出宫。东淑却跟着那小太监返回,只是并不是往翊坤宫,而是向着永庆宫的。
这也是在东淑意料之中。
往永庆宫去的时候,却见斋宫之前一队太监乱跑而过,又有几个太医狼狈地往后面的诚肃殿赶了过去。
东淑就问那小太监:“皇上的情形如何?”
小太监道:“太妃娘娘在那里看顾着,听说皇上的情形不太妙,太医们更是离谱,居然……”
“居然怎么样?”东淑问道:“你不说我迟早也会知道。”
“奴才不是不告诉您,只是怕说出来吓到您,”小太监吐吐舌,才小声道:“太医们居然想割开皇上的喉咙,说是什么喉管肿的无法喘气才用这法子,少奶奶你看,这不是要害皇上嘛。”
东淑皱眉道:“果然有些骇人的,也没想到皇上的情形居然这么严重。”
小太监见她倾听仔细,忍不住又道:“还有一件惊人的稀罕事儿呢。少奶奶你可知道镇远……”
才要说,又想起此事不该跟东淑提,便忙低了头。
“镇远侯怎么了?你倒是快说,总不会是他的情形不好吧?”东淑原本还镇定自若,问到这句,却有些恍神。
小太监见她着急,忙道:“不不不,奴婢不是说镇远侯的伤病,而是另一件事情。从诚肃殿传出来的消息,他们说镇远侯其实是先帝的血脉,先帝临终前还留了遗诏……也不知真假,所以奴婢不敢就说的,您也只是听听就罢了,千万别跟人打听去。”
东淑听了这话,反而镇定下来。
“这是当然,”她应了声,又道:“丽太妃娘娘可一直都在诚肃殿吗?”
“是啊,娘娘一直守在皇上身旁,寸步不离呢。”
东淑想到先前在诚肃殿跟丽太妃遥遥一望,那会儿她才感觉,以前在她心目中的那个丽妃又回来了。
毕竟是李家的女人,这会儿醒悟虽然有些晚了,但到底还可以亡羊补牢。
也就是在那时候,东淑相信,脱去可厌污秽的情欲迷障后,丽太妃一定会将杨瑞那边的事情料理的妥妥当当。
所以她才叫燕语公主不必害怕,也叫谭侍卫不用担心。
只是东淑这会儿尚且没想到,太妃所做将超乎她的预计。
到了永庆宫,皇太后坐在正殿内,见东淑去而复返,行了礼,便命赐座。
太后皱皱眉,忖度着开口道:“本宫知道是为难你了,只是这镇远侯有些古怪,别人伺候不了,所以本宫想……”
还未说完,东淑道:“太后不必为难,既然是太后的懿旨,臣妾自然会依旨意而行。绝不敢有违。”
太后听了便一笑:“很好。那你便暂且留在这宫内,哦,太医院有几个太医在这里,也有宫女太监,除了一些必要你做的,其他都吩咐他们,或者跟太医商议行事,总之,要让镇远侯快些好起来。”
东淑恭顺答应:“是,臣妾知道了。”
太后深看她一眼,起身亲自领着她到了里间儿。
东淑来到内殿,见镇远侯赤着上身,虽然已经敷药,可那深深的鞭痕依旧清晰可见,他身上因为原先在外头或者打架,或者征战,本就有些伤的,再加上上回内侍司受刑,又多了一层,如今新伤旧恨,看的人简直发疯。
东淑本就见不得这些,此刻几乎伸手捂住双眼。
皇太后看她一眼,自己转头凝视镇远侯,目光低垂,看到他腰间伤痕之中那一点残破龙痕,意义莫名地轻笑道:“本宫曾经很觉遗憾,所生的太子并没有继承皇族的龙痕纹,幸而底下的几位皇子也一应如此,本以为大家都一样的,没想到,偏偏是他……”
叹息般说了这句,太后回身出去了。
太医们见太后离开,彼此商量了几句,走到东淑跟前道:“少奶奶,据我们刚才细看,侯爷似乎还服用了什么药,故而弄的气虚体弱,恐怕还会神智不清……实在难办的很。”
另一人道:“我们刚刚给侯爷用药,他还抵触的很,所以才请了少奶奶来,虽是为难了,但是……”
东淑敛神:“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横竖大家齐心协力,我相信侯爷定会好起来的。”
众人见她如此镇定笃然,便都点头:“是!”
从下午到了晚间,东淑服侍李持酒吃了几次的药,镇远侯居然照单全收,让太医们很觉欣慰。
只是镇远侯一直都不曾真正醒来,这让东淑心头沉重。
入夜后,谭侍卫来了一趟,手中提了个包袱。
他道:“少奶奶,我在诚肃殿找到这几样东西,都是侯爷的。就给他留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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