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宪道:“这个其实是以前你没出事的时候,他叫人做了的,因知道你喜欢看这个东西,想叫你高兴高兴。没想到做出来之后……看的人却不在了。他就叫人封存了此物,是我觉着丢了可惜,便跟他要了来……当时他本不想给的,后来不知怎么改了主意,他对我说,他负了你,便不会再负萧家,以后若是京城里有要命的大事发生,只要有这烟火光燃起,不管千万里他都会赶到,我只以为他太伤心昏了头,并不当一回事。白天的时候想给城外传信,我才想起我放了一个在宫内值房。如今姑且一试吧,若是他当年是随口说的,那就……什么也不用想了,若是万一他还记得,那这一城、一天下就有救了。”
东淑听得有些出神:“他从没跟我说过这些。”
萧宪无奈一笑,哼道:“他原本的性子本就深沉,那件事后又更深了几分,简直叫人探不到底儿了,这些事轻易自然不会说出来,毕竟一旦提起,就代表着又会想起当年的惨痛。”
东淑幽幽地叹了声,迟疑问:“那若是……他当初不过是随口说说的,如今早就忘了呢?”
毕竟过去了多少年,李大人日理万机的都还忙不过来呢,这种琐碎小事只怕他早忘的一干二净了。
萧宪想了想,笑道:“没什么,若是真的宫门给攻破了,天下大乱,以他的能力反而更能建功立业,或许,是不破不立呢。”
东淑挑了挑眉:这句,她先前却也说过。只是那会儿,她指的是李持酒。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第104章
虽然萧宪用“在朝暮”发了消息,但却不知道后续如何。
而在次日,皇太后也终于跟袁侍郎见了面儿,只是为保万全,双方仍是隔着宫门的。
太后先是故作不知的,只询问袁侍郎如今的情形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侍郎的演技也很不差,却流露出百般委屈的口吻,只说自己是如何的逼于无奈,且如今李衾不在京中,兵部群龙无首,在这个危难之时,自然得有人挺身而出,为了朝廷稳固,江山社稷不要落入来历不明的人手里……等话。
他说的倒是动听,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其实都是为他一己之私罢了。
只是没有人是傻子,若不是隔着门扇,太后脸上的怒色就藏不住了。
她本是为了拖延时间才勉强跟袁侍郎商谈的,已经是屈尊降贵了,这人居然还是这样吃了秤砣铁了心,简直冥顽不灵。
太后几度隐忍镇定,才终于温声道:“你的意思本宫已经知道了,本宫也很知道你的贤良忠君之心,然而闹得现在这种地步,让京城内的百姓都惶然不安,外头的人也不知发生何事,又岂是众人所愿的?不成个体统,倒不如尽快调动兵马安抚军民,不要如此轻举妄动满城风雨的。横竖什么事情有本宫在,只安安稳稳地商议着办就罢了。”
袁侍郎想了一想,笑道:“娘娘是袁家的倚仗,我自然也从来都心存敬畏,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敢任何违拗,只是这件事情非比寻常,且又有人说,娘娘身边儿有些奸佞之徒,臣只怕娘娘听信了他们的话……就听不进我等的清醒好话了,比如那镇远侯的事情,就甚是离奇了,娘娘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皇太后听到这里,就知道袁侍郎是想要自己表态。
袁嘉无非是想要太后否认李持酒是皇室血脉,自然也可以为他自个儿之后的图谋不轨铺路。
毕竟杨瑞死了,群龙无首,这会儿才好趁乱谋夺篡位等等,若是有了个太后太妃都认可、且群臣也信服的正统继位之人出现,自然隔着一层不好行事了。
且袁侍郎发兵的理由之一就是——皇帝不明不白的驾崩,镇远侯又不明不白的要继位。
其实若不是宫内的这些文武大臣们目睹了杨瑞驾崩,太妃奉旨,以及高公公,皇太后,萧宪宋玉溪等人的背书,他们也是不肯相信这样故事的,何况是那些不明就里的宫外之人。
袁侍郎就是捏住这点,打定主意要否认镇远侯是皇嗣血脉,另外他更想得到皇太后对自己的首肯。
毕竟若太后愿意放弃镇远侯跟自己一条心,那当然就是里应外合,无往不利了。
太后因为身份地位最为尊崇,向来对底下众人都颐指气使,不屑一顾的。
袁侍郎虽是母族的人,可毕竟是小辈儿,又是太后一力提拔上来的,所以袁嘉从来在太后跟前也都战战兢兢,毕恭毕敬。
如今竟公然露出了獠牙,太后哪里忍得了,一怒之下喝道:“你还不住口,你指的奸佞之徒是谁?”
外间袁侍郎顿了顿,叹道:“看样子太后果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定是给那些人蒙蔽了。”
皇太后听他仍假惺惺的,越发的怒不可遏,道:“袁嘉,本宫跟你好言好语说了这许久,无非是为了袁氏一族以及你的性命着想,你可不要糊涂!你可知你这样做,乃是不忠不义,是谋逆大罪要诛九族的?你自己活腻烦也就罢了,连带整个袁家都要给你害绝了!”
袁嘉心中却笃定:只要他打开宫门,登上皇位,天下都是他的,何况袁家。
当即笑道:“我知道会给太后责骂,但是为了朝廷,也为了还在南边儿的李尚书大人,我只能如此,就算姑且担了骂名也认了。太后既然不理解我,那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之前萧尚书大人跟我说,要回头和太后太妃、以及各位大人商议,太后如此相待,恐怕是并没有认真在考虑此事,若是这样,我恐怕只能下令让士兵攻打宫门了,到时候若是惊吓到太后跟宫内各位娘娘,那就实在对不住了。”
太后给他气的浑身发抖:“你、你这混账东西,是咬定不回头了?”
袁侍郎道:“还请太后见谅。太后先请回宫歇息罢,对了,虽然太后误解了我,但我仍是以大局为重,就定为三天吧,三天之中若还不肯将宫门打开,那我也不能再妇人之仁,只能下令了。”
太后道:“袁嘉,你这样必成千古罪人,本宫真是后悔……”
袁侍郎不等她说完便道:“太后身份尊贵,何必宫门口如此失态呢?我另外还有军机要理,就先告退了。”
说着就听到马蹄声响,有人道:“大人慢走。”
皇太后气的倒退两步,幸而身边的嬷嬷急忙扶住了。
往永福宫而回的路上,太后人在凤辇之上,心里的气直往上撞,咬牙说道:“这个畜生,之前在本宫跟前总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竟没看出来他这样狼子野心胆大包天。”
嬷嬷安抚道:“娘娘不要生气,如今倒要想想后面该怎么做才好。”
皇太后正在气头上,听了这句才回过神来,她答应了魏中书萧宪等人去拖住时间的,没想到反而让袁嘉只给了三天的时间,若三天到了岂不是要大乱。
她一时皱眉,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没有按捺住脾气,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且以太后的性情跟身份,好言好语的敷衍已经是最大的退让,是绝不会低声下气的去求袁嘉的。
太后拧眉想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丽太妃,若是这会儿跟她商议商议,不知她是否会有什么法子。
“去翊坤宫……”
才脱口而出,太后突然想起来,之前翊坤宫的人早就来报过,说是丽太妃痛悼皇帝,伤心过度之下竟身故了。
此刻太后想起这件事,意识到丽太妃已经死了,心头竟然一凉。
同为后宫妃嫔,从最开始太后就一直跟丽太妃不对付,起初是因为后宫妃嫔们之间因为圣眷归谁而生出的天然敌视,然后是家族,到后来丽妃收了景王为义子,于是太后对她更加看不顺眼了。
两个人从头到尾竟没有过和和气气的时候,但是现在皇太后想起丽太妃来,才忽然发现,原来后宫中能跟自己商议事情的,赫然还只是太妃而已。
她意识到这个,人在高高的凤辇之上,一时竟有些窒息。
旁边的嬷嬷打量着太后的脸色:“娘娘……丽太妃那边儿才咽了气的,这会儿还是别过去了,娘娘这两天也极为操劳,不如还是先回宫歇息片刻,稍后还要应酬群臣呢。”
太后默然片刻,终于深吸一口气,道:“去翊坤宫。”
嬷嬷无奈,只得让抬辇的太监转道。
因为皇帝才出事,内侍司的人正着急各处的挂白布,翊坤宫这里也挂了雪白的绸子仪仗等,倒是不必格外再布置了。
翊坤宫的人见太后来到,急忙跪地迎接。
太后环顾这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内殿,此刻仍是不太相信,一直到了里间,看到榻上躺着的那人。
当看见太妃雪白的脸色透着冰冷之意时,太后猛然一颤。
她竟不敢再往前了,只是站在原地瞧了丽太妃半晌,才终于道:“太妃是怎么去的。”
负责伺候的宫女太监自然都深记得萧宪的叮嘱,便道:“回、回太后话,娘娘是因为伤心过度才……才去了的。”
皇太后冷笑了声:“再敢说谎立刻拉出去打死!”
她跟丽太妃毕竟相处了这些年,两人又是对手,又如知己,她当然知道太妃的性子绝不是那种会伤心而绝的人。
宫女们虽惧怕萧宪,但见太后如此狠辣,哪里还敢隐瞒。当下便把太妃自己服毒的事情说了。
太后听完之后,想到之前丽太妃把杨瑞的遗诏送出来时候的神情举止,知道太妃当时只怕就心怀死志了。
先帝在的时候倒也罢了,毕竟杨瑞跟太妃没那么明目张胆,自打先帝去后,杨瑞就有些放诞不怕人了。
故而连皇太后也听说了那些怪异不伦的绯闻,只是没有目睹,只是半信半疑。
如今皇帝已死,丽太妃竟也去了,何况她临死且做了一件好事……这些昔日旧事也不必再提,也不必再究。
半晌,太后似冷似叹的一笑,道:“罢了,这样也好,她也……好歹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感慨了这句,太后不再靠前,只缓缓地转身出了翊坤宫。
袁嘉给的三天之约,萧宪跟魏中书那些朝臣们也都知道了。
其实这对萧宪而言算不得是什么意外的消息,三天也还好说,总有一点儿缓冲的时间。
这还是袁侍郎自个儿仗着宫外无人可以跟他相抗,并无其他威胁,所以才放心大胆、故意的要逼宫内的众人彻底投降。
事实上大概袁嘉也早料到了,其实就算时间一长,宫内也是支撑不住的。
毕竟宫中这么多人,每天都要吃喝,平日里自然有专门的供给补充源源不断的送到府库中去,如今宫门关了,外头的补给无法送到宫中,里间的人却是一天不吃饭都不行的,这样下来,又能支撑多久?只怕不用发兵争斗,里头就乱败了。
所以他才这样有恃无恐。
萧宪自然也明知这点儿。
可惜太后没有沉住气,竟跟袁嘉翻了脸。不然若是能够以言语哄赚,最好把袁嘉骗进宫来,那会儿自然是“擒贼擒王”,杀了袁嘉,其他的人没了首领,自然就好办了。
这夜,永庆宫中,萧宪陪着东淑说了会儿话,就有小太监来找,说是魏中书有请。
东淑有些忧虑,拉着他的袖子不放。
萧宪笑着安抚道:“别担心,你好好地留在这儿,非常时候千万别到处乱走。”
送了萧宪后,东淑回到内殿,看李持酒仍是昏迷不醒,只是呼吸比之前要沉稳了些,太医说是伤势过重,且失血又过多,所以一直体力跟精力都无法恢复,才一直都沉睡着。
这样的话倒也有点好处,那就是不会感觉到那常人无法忍受的伤痛了,且只要能够进饮食跟汤药,却更有益于身体复原。
李持酒躺在榻上,非常的安静,之前多看他胡作非为飞扬跋扈的样子,这样安静却极少见。
素日穿着衣裳只觉着身量纤细,此刻因为身上有伤,只裹着各色绷带纱布等,便显出宽而有些健硕的胸肩,那被子不知怎么没有盖严实,就露出了两个臂膀。
东淑俯身过去,本能地把被子轻轻地给他往上拉了拉,可突然又想起太医的叮嘱,说是他的这些外伤不适合太暖,否则更容易恶化。
她犹豫了会儿,于是又小心地往下给他撤了撤。
不料就在这时,眼前的人长睫一动,仿佛有醒来的样子。东淑关心情切,一时忘了别的,只顾睁大双眼看着他。
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终于见李持酒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东淑心里略觉高兴,一时却有些不知说什么好,终于只道:“你、醒了……觉着怎么样?”
忽然反应过来,正要转头叫太医,李持酒却道:“你、你是谁?”他的声音微弱还有些沙哑,但因为内殿太静了,竟是一清二楚。
东淑听了这话,毛骨悚然,太医也没顾上叫,回首看向李持酒:“你说什么?”
李持酒看着她,思忖般缓慢地说道:“你瞧着、似有几分眼熟……”
他的目光垂落,看向自己身上,当看着被子给拉了下去露出了大半的胸肩之时,他又眨了眨眼,道:“你、为什么拉开我的被子?你别是非礼我吧……”
因为他先前那句话,把东淑惊呆了,竟没留意这句半是调笑的话。
心里只乱乱的想:“难道他、他……失忆了吗?”
毕竟东淑自己就是过来人,所以并不觉着此事匪夷所思,只是突然而然的发生在镇远侯身上,又是在这个紧要时候,实在是猝不及防无法面对。
李持酒见她没有回答,便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竟说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我娘子。”
东淑双眼睁大:“你……”
这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失忆了呢,还是没有?
李持酒却向着她笑道:“我说对了吗,娘子?”
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抬手握住东淑的。
东淑忙要躲开,谁知李持酒才一动,便有一股强烈的痛楚缓缓袭来。
这痛让他浑身一颤,身上力气全无,李持酒倒吸了一口冷气,“嘶”了声,浓眉紧皱。
东淑看他这样,来不及迟疑,回头催太监道:“快叫太医。”
不多时太医们来到榻前,见镇远侯醒着,先看他的眸色,又诊脉,看伤势,忙的不亦乐乎。
又问镇远侯觉着如何,李持酒皱眉说道:“我好着呢,是谁这么胆大、把我绑的跟个鬼一样?这是什么东西?快拆了,难受的很。”
他的声音虽仍是不高,但比先前又稍稳了些许,气息虽还弱,气势却已经恢复如昔日般霸道。
此刻他垂眸盯着身上的纱布,很不耐烦地,若是双手能动,只怕要自个儿抬手拆掉了。
太医们忙劝阻道:“万万不可,侯爷请再忍耐些,若是碰到伤口重又绽裂那就有大危险了。”
李持酒仍是满脸厌弃,瞥着两人道:“你们又是什么人,敢对我指手画脚的?”
太医愣怔,一人忙道:“侯爷,我等是太医院的,奉皇太后娘娘命在此看护侯爷。”
“太医院?皇太后?”李持酒皱眉想了会儿:“我怎么在宫里?”
太医们面面相觑,东淑趁机拉住一人,低低道:“我看侯爷、像是失忆了。你们再仔细给他诊一诊,看看到底是哪里有事儿。”
两人大惊失色。
gu903();虽然太医们尽心竭力,却到底找不出究竟,又忙命人回太医院,专门叫了两个擅长内症的太医过来,也仍旧摸不着症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