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酒对这些人一概的厌弃,唯独看见东淑的时候满脸笑意,就仿佛只认得她一个。
但东淑觉着他其实也并不是就真的“记得”她,因为她问过李持酒自己是谁,镇远侯竟答不上来。
给东淑问的急了,便笑说道:“你是谁这又有什么要紧的,横竖你是我娘子就罢了。”
东淑看着他闪闪发光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着这人又是在捉弄自己。但是看着他遍体鳞伤又有些形销骨立的样子,便心头存疑着,那些会伤人的话一时却也不便就说出来。
太后得了消息,前来见了李持酒,对太后来说,镇远侯失忆,倒不是一件坏事。
趁此机会,皇太后就把镇远侯的身世告诉了他,别的细枝末节掠过不提,只强调了他是皇室血脉,是先帝临终留遗诏的人,也是新帝杨瑞驾崩前许定的继位之人。
“什么?”李持酒听的愣愣的:“我、我会当皇帝吗?”他仿佛不信。
太后含笑看着他,温声道:“当然,如今各位大人也都认可了。只等你快些好起来,钦天监选一个黄道吉日便可登基。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不必担心,本宫跟各位大人会辅佐你的。”
对太后而言,此刻外头越是乱,宫内就越是要稳住,只要尽快先让新君登基,对于宫外作乱的人而言自然是极大震慑,也让袁嘉死心,之前她苦于李持酒昏迷不醒,如今他总算醒来,精神且佳,太后自然就等不及了。
烛光摇曳之中,李持酒疑惑地看着她,终于道:“我不信你说的。”
皇太后一惊:“你、为什么不信?”
李持酒想了想,却看向太后身后的东淑,笑道:“我娘子说,我才信。她叫我当皇帝,我就当皇帝,她说我不是,那我就一定不是!”
东淑正在默默地听着两人对话,万没想到他竟会说到自己,一时愕然抬头。
第105章
这会儿非但是李持酒在盯着她,太后也惊讶地回身看向东淑。
迎着两人的目光,东淑急忙定神,再度解释说道:“不,我不是!你别弄错了,我不是你的夫人……”
还未说完,太后带笑温声道:“江雪,既然他信你,那你就告诉他,本宫所说是不是真的?”
东淑微怔:“娘娘……”
皇太后向着她使了个眼色,自然是催促她别管其他,只先快点告诉李持酒要紧的大事。
当初李衾拿走遗诏,这件事早成了东淑的心病。
本来李持酒逍遥自在安安稳稳的也就罢了,东淑这心病也可以永远不用发作,谁知他竟因为这个九死一生,又落在诚肃殿受刑。
东淑心里本就不安,如此更是情何以堪,想不到柳暗花明,如今是该拨乱反正的时候了。
她定了定神,终于对李持酒道:“我不是你的夫人。”
太后见她仍旧否认此事,便皱起眉头,有些不快。
李持酒却道:“你别骗我。我知道你就是的。”
其实东淑先前跟他分辩过几次了,偏他总是固执己见,不肯改口。
此刻这样反应也是东淑意料之中,于是只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道:“因为你相信我,我才跟你说实话。还有,方才太后跟你说的这些,确实是真之又真的。你的确是先帝文皇帝的血脉,也曾有过遗诏,而那遗诏……”
东淑低头,终于把心一横,吐出这个秘密:“那遗诏,我曾亲眼看过的。”
皇太后原本听她承认自己所说是真,才松了口气,听到东淑说自己看过遗诏,却又一惊。
榻上的李持酒盯着她,眼神却在瞬间暗了几分。
他却问道:“你看过?你为什么看过?”
东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也不是我故意的。总之,你且听太后娘娘的话,快些把伤养好最为要紧。”
“你既然已经听她说了,自然也该信了吧?”太后松了口气。
李持酒的眼皮一垂,像是在思忖,片刻后道:“嗯,我当然信她。”
东淑的心一跳,太后却面露微笑,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你的身体如今最为矜贵,一定要好生保养。”
此事得以顺利解决,太后来到外间,听太医们说了镇远侯恢复的情形。
太后又格外吩咐众太医跟永庆宫一应行走的太监宫女,道:“从今日起且都改口,如今不是镇远侯了,是先帝的正统血脉,以后统统的都以‘殿下’相称。”
众人领旨。
永庆宫中,恭送了太后,东淑回想方才,心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如今镇远侯情形向好,身份即将恢复,虽然明知道宫外还有一些人在虎视眈眈且不知如何解决,但总算是稍稍能宽宽心了。
只是因李持酒似是而非的一声“娘子”,以及他对自己的那些莫名亲近,让东淑心里有些警醒,之前是他昏迷不醒情形危殆,她自诩亏欠才奋不顾身贴身照料的,如今他已经转好了,她当然不该再跟先前一样不避嫌疑,也该“功成身退”。
正在思忖,却是小阮悄然走了上前:“少奶奶,若是乏累了不如且去偏殿歇息,别为了侯爷反累坏了身子。”
东淑看见是她,正中下怀,于是道:“我正有些乏了,你去照看着侯爷,务必小心谨慎。”
小阮道:“是。”
这两日小阮一直都在永庆宫里,要么陪着东淑照看李持酒,要么替她照看。东淑暗观她的动作神情,却是满心满眼都是镇远侯,一举一动极为温柔体贴。
本来因为小阮的身份,东淑还有些放心不下的,可看她的形容举止,便知道她对李持酒是真心的,那种半是畏怯半是爱慕的细微神情是瞒不住的。
以前在侯府的时候,小阮对人待物,却极是淡定内敛且很有分寸,如今因为动了心,才变得这样。
回到偏殿,甘棠服侍着她洗漱了,便小声问道:“少奶奶,侯爷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东淑只摇了摇头,并没回答。
甘棠想了会儿,忽然冒出一句:“倘若不记得了,倒是好的。”
东淑听在耳中,又过了一会儿才问:“没头没脑,怎么说是好的?”
甘棠道:“我倒不是单说侯爷跟您之间成亲过的事,只说……侯爷先前也受了太过辛苦,如今偏偏老太太也没了,竟只剩下了侯爷一个人,多么可怜,若不记得这所有了,倒像是解脱一样,您说呢?”
东淑想了想,心里仍是烦乱,便翻了个身道:“别说了,睡会儿吧。”
这一夜,东淑辗转反侧,不知做了多少零零碎碎的梦,时而是在云南时候,自己半生半死之间,那个推了她一把的女子,含泪对她说:“替我照看他。”
时而又是李衾人在北关……又像是在南边谨州,旌旗烈烈,而他在万人丛中指挥千军万马,气定神闲,威严赫赫。
她又骄傲,又觉着心酸。
可到最后,竟又是她自己,从那小舟之上翻身坠水,那水流在眼前晃晃悠悠的,彩胜跟那个人的脸,也随之摇晃,变形……狰狞!
东淑猛然一挣,就从梦中惊醒过来。
眼见外头隐隐地有些亮光,知道天色将明,便慢慢地坐了起来。
草草地梳洗过后,去探望李持酒,小阮道:“昨儿喝了药睡得很好,也没什么事。”
东淑答应着要走,小阮道:“少奶奶……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事?”
小阮道:“昨晚上,太后身边的嬷嬷过来看望过侯爷。”
太后对于李持酒真是上了心了,碍于李持酒身上的伤不宜挪动,若是能动,只怕太后恨不得把他弄到永福宫亲自照看呢。
东淑听了这个倒是不意外,但小阮巴巴地说,却让她疑惑了:“然后呢?你觉着不对?”
小阮道:“我也说不上来……那嬷嬷是奉太后的意思来看的,也没做别的,但是我总是、总是觉着哪里怪怪的。”
东淑眉头一皱。
这若是别人听了,倒也罢了,毕竟谁敢怀疑太后身边的嬷嬷,何况太后满心为李持酒好,绝不会容他有失的。
但东淑很知道小阮的出身,她是杨瑞当初调教出来的得意的人,最擅察言观色,洞察入微。
这就需要格外留心了。
这日太后一早驾临,嘘寒问暖。
正太医们从榻上将李持酒扶着下地,让他试着挪步而行。
李持酒的腿上跟一只手臂还挂着夹板固定着,走起来姿势有些怪异,他才走两步,便道:“把这些东西除掉吧!又不是铠甲,挂着做什么,跟棺材板子一样!”
东淑听的刺耳,就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恰李持酒正在看她,目光一对便笑道:“我说错了吗?这板子若再多几块儿就把我装起来了。”
东淑眉头皱的更深了,转头不理。
太后却非常宽容而耐心道:“你如今伤着,不要说这些忌讳的话。”
忽然甘棠走来,在东淑耳畔低语了一句。
东淑见太后只盯着李持酒,便悄悄地先退了出来。
太后并没有注意,李持酒却多看了一眼。
永庆宫门外,站着一个人。她身着华丽的宫装,但是头发却有些蓬松凌乱,显得几分狼狈。
原来此人竟然是彩胜。
几日不见,东淑很诧异,彩胜不似先前那样盛装艳色的,竟显得非常憔悴,两只眼睛也涣散无神。
她这样,不知是因为新帝遽然驾崩呢,还是别的缘故。
东淑因连日忙着照看李持酒,早把她忘了,如今便道:“是你。”
她没有去找彩胜,彩胜倒是自己寻上来了。
彩胜直直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人是鬼?”
东淑一笑:“你觉着呢?”
甘棠本是紧跟着她的,听到这里就悄悄地退后了几步。
彩胜看着东淑的眼睛,双眸里透出恐惧之色:“难道、难道真的是姑娘吗?”
东淑冷笑:“我倒宁愿不是,宁肯你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这样的话,你喜欢背叛谁,都跟我无关了。”
彩胜后退一步:“你……”
东淑道:“我本来已经放你一马了,偏偏你死不悔改,你害人也就罢了,你很不该对镇远侯下手。”
彩胜听了这句,眼神里多了几分癫狂:“镇远侯?现在不是已经成了皇子了吗?哈,又一个金枝玉叶,你就这么讨人喜欢?以前是,现在还是!”
东淑只漠然看着她,并不睬这些疯话。
彩胜道:“你不该这么对三爷,你先前不能替他守节,让他蒙受屈辱,现在又有什么不一样?镇远侯要当皇帝了,你是不是要当皇后了?就巴不得又把三爷扔开了?”
东淑听到这里,扬手一记耳光:“贱婢!”
她虽然是天生的贵女,也有管辖的手段,但不管是在萧府还是李府,对底下的奴婢却从来没有狠打乱骂过。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用这个词来骂一个人。
彩胜给打的一歪头,却又回过脸来看向东淑:“我说错了吗?”
东淑道:“你不是说错了,你只是以阴私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错的倒是我,是我一叶障目,没有看出你的阴险狭毒的本色。”
彩胜的双眼骇然睁大:“你、是你……真的是你!”
东淑不愿再跟她多话,淡淡道:“你走吧,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的话我只能杀了你。”
话音未落,就听见内殿仿佛传来厉声喝问之声,夹杂着其他响动。
东淑眼神一变,转身快步往内而行。
就在这时候,彩胜盯着她的背影,唇角一阵抽搐,竟叫道:“姑娘!”
东淑的脚步才刚刚一停,彩胜已经上前,她垂着手,手藏在宽大的宫装衣袖底下。
就在东淑回身的瞬间,彩胜道:“你怎么还不死……你应该早就死了!”
她猛然抬起右手,袖子滑落,竟是刀光闪烁。
原来彩胜的手中竟藏着一把巴掌长的雪亮匕首,此刻猛地向着东淑身上刺落。
东淑跟她之间离的太近了,本来殿门口有不少侍卫跟太监等,但因为彩胜是个女子,且又曾是东淑的人,所以他们没提防别的,更想不到彩胜居然会这样做。
甘棠离的虽然近,但因为听见殿内的响声很怪,正也心神不宁的,竟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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