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留下去,恐又生事。
岂料就在这夜,睡到半宿,东淑突然给吵嚷声惊醒,她浑浑噩噩睁开眼睛,却是甘棠在拉她:“少奶奶快起来,宫内走水了。”
东淑大惊,下意识问:“侯爷呢?”
才问了这句,就见李持酒给一个太监扶着,匆匆忙忙趔趔趄趄地往这边走来,脸色本是冷肃焦急,看见她在榻上才平静了些,便道:“不用怕,我看过了,火光在体仁殿的方向,过不来这里。”
东淑忙下地:“你怎么就这么走出来了?若是再弄坏了伤可怎么说?”
李持酒道:“没事儿,我不怕那些。”
“我怕!”东淑正打量他身上各处,想也不想脱口说道。
李持酒盯着她,却不言语。东淑一怔,待要后退,却给李持酒握住手,她不敢乱挣,怕碰到他的伤处反而不好。
“这么关心我。”他的声音透着暖意。不知是不是因为窗棂上染了些火光的缘故,脸色也透着几分微红。
东淑心头一乱,终于小心地将手抽了出来:“不要这样。”
李持酒道:“你关心我,还不承认?”
甘棠本来在旁边,刚刚就跑出去看那火势,扶着他的太监也退后了几步。
东淑抬头看着李持酒,终于正色道:“我是关心你,可也只是担心你有事而已,就像是担心哥哥跟明值一样,你明白吗?”
李持酒眉峰微动:“你是说,当我是萧宪或者明值一样的人。”
也就是……亲人。
殿外似乎有人声吵嚷,隐隐说什么“皇后”什么“太后”之类,东淑也没有心情再去管。
索性说道:“李持酒,你不要对我那么好,就如同之前彩胜刺杀我,你不该搏命也要护着我,可知你若真的因为我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我都会于心不安……何况你是皇家血脉,如今也是唯一正统血脉,你自己该知道这有多重,之前袁侍郎因听说你不在了,就放肆大胆的进宫了……天下多少狼子野心之辈也是跟他一样想法的?你若在,他们还不敢怎么样明目张胆的生事抢夺,你若不在,可知会天下大乱?”
沉默了片刻,李持酒道:“你怎么总是跟我说什么天下,什么皇家的大道理,我可不喜欢。且不说我还不是皇帝,就算我是,只要为了你,命算什么?你若不在了,天下乱不乱,跟我何干。”
“住口!”东淑汗毛倒竖:“不许这么胡说,你、除非你诚心要气死我!”
李持酒见她恼了,忙道:“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说就是。”他笑了笑,忽然道:“嗯……那我问你,之前那臭丫头要害你的时候,若是李尚书在,你希望他怎么样?是想他奋不顾身去救你呢?还是安然自保?”
东淑笑着摇头:“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
李持酒道:“我就是想知道。”
东淑略微一想,轻声道:“这个嘛,我想若是子宁在,他定然也会搏命相护,但对我私心而言,我不想他因我有所损伤,他对我的心,就如我对他的心,都是为了对方好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点默默地温情。
李持酒忽然后悔问了这句,身上的伤忽然没来由的跳痛了起来。
此时甘棠从外跑进来:“怎么办,我听说是太后娘娘就在体仁阁那里!”
东淑一震,转头看去,却见窗上的火光更炽了。
次日清早,火势终于给救下了。走水的原因也很容易就查明了,原来是宋皇后不知听谁说起杨瑞的死跟镇远侯有关,所以叫心腹人在宫内纵火,竟是想要同归于尽似的。
谁知因宫内防范森严,这些人又张皇失措的,竟给侍卫们察觉,逼于无奈便就近在体仁阁放了桐油点了起来。
恰太后要在此处小憩,差点给火堵在里头,幸而内侍竭力救了出来,只是太后受惊,又给烟火呛的昏迷了,也是在天明的时候才总算醒来了。
宫门再开之时,外间萧宪正下马。门内的侍从急忙将昨夜宫内的情形告诉了他,又道:“萧大人,外间怎么样?”
萧宪道:“暂且无碍。”话虽如此,眉头却紧锁着。
太后给挪到交泰殿,虽然醒转,身体仍旧虚弱,见萧宪回来也问情形。
萧宪道:“赵申平等人本是不知情的,而且之前袁嘉想要纵兵在城内掠夺,也是他拦下了,臣觉着不该追究此事,至少要等李衾回来再做决断,免得逼得太急反而不妙。”
太后低低咳嗽了两声,道:“一切交给你处置就行了,不必跟我说这些,为今最为紧迫的一件事,是快些让殿下登基,名正才能言顺,才能稳定民心。”
萧宪道:“我也正想跟太后说,因为袁侍郎先前一闹,天下四处已经知道消息,有几个州打了旗号要进京救驾……可名义上虽是救驾,事实上要做什么……”
太后听到这里,垂首大咳了一阵:“怎么,他们也想趁乱造反?”她喘了几口,蓦地抬头问:“李衾呢?他在哪里?”
萧宪的脸上突然有些难看,却又垂首道:“听说已经从谨州班师而回,具体消息还在探听中。”
太后没察觉他神情的变化,反而舒了口气:“这就好。事不宜迟,你速去准备登基的事,翰林院跟礼部那边也催一催。”
萧宪离开交泰殿,心事重重的。
他刚才没有跟太后说实话。
兵部最新的消息,李衾的确从谨州班师而回了。
可是他在过宁州的时候,杀了当地的知府崔翎等人,在过峦州的时候又杀了留守沈建,手段一反常态的狠辣。
这些都还罢了,有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让萧宪最受不了。
据说李衾的那些部下听闻皇都内乱,皇帝驾崩等话,便哄闹哗变起来,竟拥立李衾为帝,如今正欲杀回京师。
第108章
萧宪本是极信任李衾的,所以当初袁嘉在兵部作乱,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认定跟李衾无关。
所以在听说这传言后,萧宪立刻安抚兵部众人,毕竟袁嘉的事情才按下去,这时侯可不能再另生波折。
但是就算他并没有把此事告诉太后,可假以时日,太后总会知道的。
为今之计,只能盼着这一切不过是伪造的不实之词,也希望李衾快些回京破除谣言。
可奇怪的是,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可萧宪仍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就像是先前他在兵部跟顺义侯赵申平见面,他责问顺义侯为何竟听从了袁嘉的话,差点儿把赵家跟萧家都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赵申平并无惭色,只是说:“袁侍郎此人阴毒的很,他开始的时候因为要壮声威,有意要拉拢城中的勋贵同他一处,南乡伯因为骂他想图谋不轨,几乎给他杀了,而且当时城外大营的将士也偏信了他的话,将要成了他手中的刀,若我不同他一起,首先给荼毒的就是赵家,还不知波及多少无辜。所以我只能假意顺从,并趁机从中调停,这才并没有引出更大的骚乱。萧尚书,这并不是我的辩解之词,你若是要降罪我也甘愿领受,横竖我说出实话就罢了。另外不管是城外大营所调的人还是参与此事之中的其他众人,都希望尚书暂且网开一面,至少等李尚书回京后再做发落。”
当时萧宪听着顺义侯的话,并没有觉着如何。
直到李衾的消息传回来,萧宪才忽然想到:赵申平强调说等李子宁回京后再发落,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本萧宪只以为毕竟参与奉承的都是兵部的人,李衾又是兵部尚书,所以赵申平才这么说,可现在想想,却仿佛存着另一种可能,比如——只要李衾回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关键的是,李衾以什么身份归来。
萧宪心头沉甸甸,且行且不停地想事情,才转到宫道之中,就见燕语公主带着几个宫女太监从前方走来。
燕语一眼看到萧宪,倒忙赶了过来:“萧尚书!”
萧宪正暗暗放慢脚步想让她先走,见状只能止步行礼:“参见殿下。”
燕语上下打量他道:“你从哪里来?莫非要去养心殿?”
“臣才去交泰殿拜见了太后娘娘,的确要去养心殿。”
燕语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我昨儿听说你出城去了,还替你担心呢。外头的事情可都平定了吗?”
萧宪道:“暂时无碍。请公主放心。”
燕语笑道:“我就知道有你们在,必然是无事的。我果然没看错人。”
萧宪咳嗽了声,却要避嫌。
不料燕语左右看了看,走前一步小声问道:“萧尚书,可有李三哥哥的消息了?”
萧宪微怔:“公主是问李子宁?”
燕语道:“当然!我早听说南边的事儿都完了,怎么他还不回来?现在镇远侯、哦,是三殿下要登基,更是有一番新气象,可正是少不了他的时候。”
萧宪不由一笑:“是啊。我也盼着他早些回来呢。”
燕语见他笑的光彩照人,心里一动,可想到李衾,却又犹犹豫豫地打住了那份蠢动。
她红了红脸,便对萧宪道:“萧尚书,我知道先前二皇兄曾经想撮合咱们,只不过呢到底是有缘无分,我心里还是、还是喜欢……”
萧宪因为燕语又提到李衾,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这里才回神:“啊?公主的意思是?”
燕语脸上更红几分,小声道:“虽然萧尚书的确也是个天下难得的,不过我还是喜欢之前那个人。”
萧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燕语却低着头道:“我先去探望太后了。”
这才低着头往前去了。
萧宪回头,目送公主远去的背影,过了半晌,才一笑摇头。
不多时将到了养心殿,远远地就见殿外栏杆旁站着两道影子。
萧宪认出其中一个是东淑,至于另外一人是背对着他的,他又看了会儿才认出是小阮。
两个人似乎在说什么话,东淑的脸色有点不大好。
萧宪一边打量着一边上台阶,那边小阮却已经察觉了,早向着东淑行礼,先退了回内殿。
剩下东淑站在原地,抬手在唇上轻轻地抚过,眉头微蹙,眼皮低垂,神情略显恍惚。
“刚刚在说什么话?”萧宪见原地只剩她一个,倒不意外。
东淑道:“没、没什么。哥哥才进宫?”
萧宪迎了,见她的脸色泛白,也不知是因为风吹的冷,还是别的缘故,因道:“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到里头吧。”
东淑领着萧宪从偏殿,到自己夜间歇息之处。
萧宪在桌边落座,道:“非常时候,委屈你了。只是镇远侯如今正将大好,所以我想倒时候跟太后请辞了。”
东淑笑道:“我也正想跟哥哥说这件事,你倒是先提起来了。”
两人目光相对,萧宪也笑了:“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吧。”
三言两语中,东淑却看出他眉宇间有些忧虑之色。
这会儿甘棠送了茶来,东淑亲自给萧宪端了放在跟前:“宫外的事情可平定了?府内一切可安好?”
萧宪其实没有机会回府,只是在路上跟萧卓碰了一面,匆匆交流了几句。
当下道:“府内无恙,你不必担心。因为袁嘉已经被擒,宫外的事情也大体平静了。”
东淑道:“既然都没有事,怎么你还是愁眉不展的?难道有比这个更叫你放不下的天大的难事?”
她本来半是打趣,谁知萧宪听了“天大”两字,眉头又深皱了几分。
东淑的笑容一僵:“怎么了?”
她察言观色,忽然问:“是不是、子宁?”
萧宪见她竟然一猜就着,不由苦笑道:“果然是心有灵犀不成?你怎么就猜的这样准?为什么会想到他?”
东淑想到李衾,一则是因为李衾如今是她最挂念的人,所以事事都难免想到他,二则,若说能够让萧宪为难的天大之事,这天下也没几个人几件事够这种分量,故而才脱口而出。
“真的是他?”东淑心里有些慌张:“他怎么了?”
萧宪瞧她着急,便笑道:“你别怕,他倒是没有事。”
“当真?”东淑定睛看他,疑惑地问:“可若是没事,哥哥怎么这样犯愁?”
萧宪略一迟疑,终于将所听所闻告诉了她。
东淑如听天书,只管睁大眼睛盯着萧宪,她本怀疑萧宪必然是听错了,但萧宪是什么样的人品行事?若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他只怕也未必说出来让她知道。
既然开了口,这说明萧宪心里也在存疑。
东淑的心突突乱跳起来:“这……这多半是因为他离得远,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散布的谣言,他绝不会这样做的。”
萧宪跟她向来是无话不说的,闻言便道:“你就这么信他李子宁?”
东淑没来由地口干舌燥:“哥哥难道不信他?”
萧宪垂眸想了会儿,道:“东宝儿,你不能怪我怀疑他。李衾这个人的行事从来严谨端方,任何人挑不出错来,但是他所做的事情里有两件是我永远无法忘怀的。也正因为这两件事,改变了我对他的看法。”
“那两件?”东淑忙问。
萧宪道:“第一,是岁寒庵的那件。”
东淑蓦地屏息。
萧宪扫了她两眼,也不再避讳,淡淡道:“那件事实在是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他犯了两个大忌,首先是他不惜拿他重视的镇远侯当炮灰,不管于公于私都亏欠下了;其次就是江雪。虽然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江雪就是你,但是到底是个无辜的女子,牺牲她而成事实在是有些太过不择手段。——可是他这么做的原因,却还是为了你报仇,所以我心里虽然不舒服,却也罢了,毕竟他是对你一片深情所至。”
东淑垂了头,眼中浮出淡淡的伤感:“那第二件事呢?”。
萧宪道:“第二件,就是遗诏的事情。”萧宪本以为李衾是个忠君端直之人,既然知道有遗诏,就该跟自己一心,实在想不到他居然是那种一意孤行的处置法子。
gu903();东淑小声道:“这个他跟我说过,他是不放心镇远侯,怕、怕镇远侯那个性子万一登上皇位便会、会对我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