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被她说得有些脸红,又怕让外人听见,愈发觉得不自在,少见的有些羞赧:“好了,别瞎说,让外人听见多不好意思啊。”
路以卿便悟了,这话要私下说,不好让人听见的。
唇边扬起了笑,路以卿牵起了沈望舒的手:“那好,不说了,我再带你去看看葡萄酒灌装。”
沈望舒不知道灌装有什么好看的,不过路以卿要拉着她去,她自然也不会拒绝。于是将手中的空酒杯往桌上一放,便又跟着路以卿匆匆离开了。
等到了葡萄酒灌装的屋子,看清屋中情形,饶是沈望舒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原因无他,只因路以卿用来装葡萄酒的全是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如此不提葡萄酒装在琉璃瓶里有多好看,也不提这葡萄酒的价值,光看这装酒的琉璃瓶都不知有多贵——伙计们分装时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祖宗。
可想而知,这样的一瓶葡萄酒卖出去,会有多贵。
沈望舒定了定心神才问道:“阿卿,这酒你准备卖往何处?”
不是沈望舒多此一问,她原本是以为这酒是卖向国中的,比如长安。可现在路以卿用琉璃瓶给葡萄酒抬价,她却不免多想,毕竟这三年路以卿的琉璃基本都卖去了秦国,赚的都是秦国人的钱。
然而这次路以卿望着那一瓶瓶装好的葡萄酒,却斩钉截铁答道:“自然是卖去长安。”
第87章葡萄美酒
路以卿开口便要将葡萄酒卖去长安,沈望舒也不由得怔了怔,一时间却没说什么。因为她很了解路以卿,自然明白她这句话中的含义。
葡萄酒不是关键,关键是装葡萄酒的琉璃瓶——这些年路以卿烧了不少琉璃,全都卖去秦国了,由此得来的大批钱财不仅养活了卫家军的十万大军,她自己亦是积累了不小的家业。上层的琉璃,下层的羊毛,光是这两样东西,几乎便摧毁了秦国大半的经济。
如今秦国看上去仍旧繁荣,也不过是和平撑起的虚假躯壳。实际上秦国的国库已经空虚,皇帝的宝库里倒有大批的精致琉璃,可这些好看是好看,真需要用的时候却是一文不值。
而现在,路以卿决定将琉璃卖回国内了,岂非是在重复秦国的老路?
过去许久,沈望舒才开口道:“阿卿,今年江南才遭遇了旱灾,粮食减产得厉害……”
路以卿点点头,神情严肃:“我知道。可是阿沈你也该知道,葡萄酒贵重,琉璃也贵重,能买的起这些的必定都是达官贵人。他们手里有钱也不会花在百姓身上一文,我赚他们的钱也不亏心。”
沈望舒想了想,无言以对,只是心情仍旧有些复杂。
路以卿大抵能明白她的心思,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许诺道:“阿沈,你要相信我并非见钱眼开之辈。选在这时候卖葡萄酒,赚了钱财见到哪里受灾,咱们或许也能援助一二。”
沈望舒抬头,对上她清澈又真挚的眸子,到底是将心底的那一丝复杂掩去了:“我自然是信你的。”说完这句,她自己也觉心中一松,又看了眼屋中灌装好的一瓶瓶葡萄酒,不禁问道:“我看这葡萄酒酿得也不少,阿卿为何不再卖些去秦国?”
路以卿便摆摆手,解释道:“西域商道有秦国卡着,好东西都是他们那边先过一道。葡萄酒这种东西梁国少见,但秦国就不见得了。而且咱们三年间往秦国卖的琉璃可不少了,如今那边琉璃都开始降价,甚至往梁国这边倒卖,这些葡萄酒卖过去也就是转一道手而已。”
对于梁国,路以卿显然还是有所顾虑的,一开始卖玻璃茶具都是小心翼翼,只烧了十套出来卖高价。可卖去秦国就不同了,那是纯粹为了敛财。哪怕物以稀为贵,她每次送去秦国的玻璃制品都是用车来拉的,而且一拉就是十车八车,能卖这么久纯粹就是靠着款式推陈出新。
然而一样东西,没价值就是没价值,三年间卷了秦国无数钱财,到如今琉璃的销售也早已经疲软。于是大量的琉璃开始流入梁国,路以卿也只得将计划提前。
两人借着葡萄酒聊了一阵,表面听起来全是做生意赚钱,但其实却关乎着太多深层的含义。
从葡萄酒厂离开时,路以卿终于给了沈望舒一句准话:“卫家军安逸太久了,新兵操练得再好,不见血也永远成不了精锐。”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也是杀意凛然。
沈望舒沉默了许久,这才道:“少将军今日不是还在说征兵的事吗,怎么就要开战了?”
说着话,沈望舒回头去看路以卿,这时候她的侧脸看上去竟显得有些冷然:“一边征兵,一边练兵,也不耽误什么,这时候消耗的人马正好可以尽快不足。”
沈望舒抿抿唇,再不说话了,毕竟她早已想到会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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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长安城里又来了一支商队。从西凉而来的商队总能给这个繁华的城市带来许许多多的新鲜事物,从西域的香料宝石,到便宜保暖的毛衣,再到秦国而来的昂贵琉璃。虽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得人追捧,但长安城中的达官显贵也渐渐习惯了过来淘宝。
商队一来,昌平候家的小公子便主动寻上了门,见到熟悉的管事便笑道:“赵管事,你家商队这回又带来什么稀罕物了?我上次托你去秦国寻些琉璃,你可给我带了?”
赵管事闻言也扬起了笑,引着昌平候小公子一边往里走一边道:“稀罕物自然是有,恰好小公子要的琉璃也是一起的,您不妨跟我去看看。”
小公子闻言顿了顿,侧头去看赵管事:“你说的莫不是琉璃的新样式?如今这可不算稀罕了。”
赵管事笑而不语,依旧领着小公子去了里间,又让人上了茶水点心小心的招呼着,自己这才去取东西。不多时抱着只狭长的盒子回来,放到了小公子面前的桌上。
小公子也起了两分兴致,亲自打开盒子一看,便见一只琉璃瓶静静的躺在其中。看款式虽然大气典雅,但也不算多精致新奇,至少看惯了好物的小公子并不将这只琉璃瓶放在眼里。倒是那瓶子里装着的殷红液体,乍一看还以为是血,惊了人一跳之后又觉得实在艳丽。
短暂的怔愣之后,小公子认出来了,指着琉璃瓶一脸惊诧:“这这这,这莫不是西域的葡萄酒?”
赵管事微微一笑,毫不心虚的承认了:“小公子好眼力,正是西域葡萄酒。”
西域移栽来的葡萄,西域请来的酿酒师父,酿造出来的不是西域葡萄酒是什么?赵管事说得毫不心虚,一脸真诚的模样仿佛这酒真是他千辛万苦从西域寻来的。
小公子果然惊喜,看着葡萄酒一脸的跃跃欲试——沈望舒觉得用琉璃瓶装葡萄酒奢侈,是因为她见证了葡萄酒的酿造,也喝过不少回。可长安城中的贵公子不同,他们大多都没喝过西域来的葡萄酒,对于只闻其名又受人推崇的东西,人们总是将之看得更为贵重的。
盯着盒子里的葡萄酒看了一阵,又小心翼翼取出酒瓶端详了一会儿,小公子这才抬头问道:“赵管事,这瓶葡萄酒多少钱?”
赵管事依旧笑眯眯的,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八百两,琉璃瓶您之后还能当花瓶。”
讲真,小公子觉得这价格不算贵,小臂长的一瓶酒不说葡萄酒价值几何,就光是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瓶都值个五百两往上,再加上里面装的葡萄酒,这价格简直太合算了!
然而不巧的是此时临近月底,小公子这个月的月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一下子拿出八百两他也有些为难。于是拿着酒瓶犹豫了好一阵,最终红着脸憋出一句:“赵掌柜,能便宜些吗?”
出身高贵的贵公子大概这辈子头一回讲价,开口前就憋红了脸,等见到赵掌柜犹豫为难的时候,脸上就烧得更厉害了。可年轻人总是见猎心喜,好不容易见到卖西域葡萄酒的,让他就这样放弃了又有些不甘。正犹豫着要不要先留个定金,让赵管事替他将酒留着,就见赵管事忍痛般咬牙道:“那好吧,小公子照顾咱们家商队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便给您个底价,六百两。”
一下子便减了两百两,小公子没觉得赵管事开高价坑人,反倒真觉得他是割肉了。一时间惊喜得眼睛都亮了,还追问句:“果真只要六百两?”
赵管事也不笑了,一副肉疼模样点头:“是,我这瓶酒底价卖给您,就只收您六百两了,算是结个善缘。不过这价格您可别出去与人说,别人我可给不了这价,是要亏的。”
小公子闻言乐了,对赵管事的话深信不疑,还主动道:“放心,回头我再介绍人来买。”
而后小公子高高兴兴的给了六百两银票,抱着那瓶葡萄酒就走了,完全没想过自己中了奸商的套路。等过了两日,还真又带了朋友来买葡萄酒,七百两卖出去那些人也觉得赚了。
不过这些零散卖的都是小头,赵管事做起生意来也是相当大胆,等葡萄酒的名声传出去后,他便带着样品直接找上了襄王府。他做出投靠之意,表示可以将这批葡萄酒折价卖给襄王,再由襄王手下的铺子转卖赚取利益,如此便以五百两一瓶的价格,直接卖了襄王府一千瓶酒。
等消息传出去,赵管事还没离开长安,皇帝的人便找上门来了。于是在对方“威逼利诱”下,赵管事无奈又以五百两的价格同样卖了一千瓶葡萄酒给皇帝。
等这两桩生意做完,赵管事在心里算了算,觉得葡萄酒这东西即便是消耗品,这样的高价也足够长安城消化一阵了。于是他拍拍马屁股,又带着剩下的葡萄酒去别处兜售了——皇帝和襄王都抢着买的葡萄酒,还愁卖吗,还嫌贵吗?
自然不会,哪怕过度包装,也有的是人买单。
更何况还有那不爱美酒爱琉璃的,见着装酒的琉璃瓶好看,索性便花高价买了回去插花。
如此头一批葡萄酒便让路以卿赚了个盆满钵满,而就在葡萄酒卖得如火如荼的当口,西北传回长安的战报却没多少人放在心上。
秦国的胡人又来边境劫掠了——哪年秋冬他们不来劫掠的?
卫家军又跟胡人打起来了——只要不是举国之战,小打小闹随他们去吧。
胡人被击退,卫家军追着胡人打去草原了——只要不用朝廷出钱,打过去给个教训也好。
只顾着争权夺利的人,能看见的永远都只是眼前的利益。远处的烽火他们看不见,黎民的艰难他们也看不见,直等着某日天下倾覆。
第88章战事匆匆
战报初冬时才传回长安,但其实西北的战事从秋天就开始了。
朝廷的人还是旧眼光看待西北,但其实这边的情况早就不是旧时模样了——大面上,梁秦两国通过和亲达成了暂时的和平。私底下,羊毛制品的兴起也让胡人变得安分。
西凉足有三年都没打过仗了,朝廷每年收到的零散战报其实都是假的。因为通报的战事规模太小,朝廷都不愿意费心去验证真伪,更不会因此多给卫家军一文钱。于是在双方的糊弄下,朝廷对西北的认知便一直停留在了从前,忙着争权夺利的上位者也无心去管这边疆。
那么三年都没有兴起的战事,怎么忽然又打起来了呢?
路以卿与沈望舒解释道:“今年秦国人的毛衣卖得更好了,他们都忙着织毛衣赚钱呢,哪有空来劫掠?不过黑锅往他们身上推总没错,少将军便派人换了胡人的衣裳,骑着马在边境转悠了一圈儿。之后流言便自然起来了,说这支胡人又抢了几个村子,劫掠了几只商队。”
沈望舒听完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之前卫家军弄假战报都是这么来的。他们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换身衣裳出去晃悠一圈儿,今年的战报便有着落了。
这种事说起来不怎么好听,奈何如今朝廷**,卫家军也早跟朝廷离心了。
至于随后卫家军发兵攻进草原,便也是借着这股流言的东风,道是卫家军庇护下的某支商队被胡人连人带货都劫走了,因此派兵去追。
有意思的是卫景荣带兵一口气深入草原数百里,期间遭遇了几个部落,听说他们是追着抢了商队的胡人入的草原,这些人竟都没有阻拦他们。胡人们织着毛衣,一边卖出食水给卫景荣的队伍做补给,一边还同仇敌忾的谴责起那些破坏商贸的败类。
卫景荣牵着马,领着吃饱喝足的部下,恍恍惚惚离开了提供补给的部落。身上带着足够钱财的他,感觉自己凭着带出来这几千人能一路跑去秦国国都!
当然,这样的感觉只是错觉,卫景荣既然抱着练兵的打算入了草原,便不是去游玩的。
随着深入草原,距离西凉越来越远,自力更生织毛衣的胡人部落便渐渐少了。草原深处的胡人警惕的看着这群外来者,更有人记得两国曾经的深仇大恨,一见面便打了起来。
战争便因那一支莫须有的商队重新开始,以卫景荣率领的队伍为先锋,开战的消息一经传回,卫家军驻守的大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入了草原。
这时候拿着织针的胡人才反应过来,他们想要拿起弯刀跨上战马,想要像从前一般迎战敌人。然而三年没有开战,弯刀已经生锈,战马也为羊群挪了地方。懵逼的胡人根本没来得及反抗,便被卫家军的铁骑拉枯摧朽般碾压了过去,卫家军的刀锋更是直指秦国国都!
西凉城里,沈望舒拨打着算盘珠子,计算开战之后如流水般花出去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