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以卿听到这话嘴角抽了抽,心里却松了口气:“无妨,这样的大事也不是一日便能商定的。若是秦国无歹心,今晚少将军便会出城,之后进秦都的机会也还多得是。”
这话在理,便不多提,卫大将军想到什么又问:“之前你说秦国使者入关了?”
路以卿点点头,正经了神色说道:“正是。此前两国开战,大概是从秦国战事不利起,便陆续有派使者去梁国。只是人还没入关,便在西凉被我截杀了,正经的都杀了五批,陆陆续续还有些可疑的也没放过。现下战局已定,我才放了第六批使者入关。”
卫家军不想搭理朝廷是一回事,公然发动战争,截杀他国使者又是另一回事——虽然他们做都做了,可遮羞布也还是要留一块的,因此并不赶尽杀绝。
卫大将军也觉得这个时机不错,使者入长安便是见到了皇帝,这边的战局朝廷也是鞭长莫及了。而前五批使者被杀,长久的没有回应也足够刺激秦国人的神经,想来这第六批他们都不怎么敢寄希望了,因此才会放下与国和谈的打算,转而直接来与卫家军沟通。
如此一来,卫家军便能够攫取到更多的利益,至于长安那边的情况他们才不在意呢。
要路以卿来说,等长安完成议和签订国书,他们这边都榨干油撤兵了。若是朝廷因此责难,他们也很光棍——没钱没粮,守不住,打不下去了,自然只能撤兵。
第90章擅闯
路以卿在军帐里跟卫大将军说了不少话,近的是眼下打算,远的是西凉境况。等到她从中军帐中出来时,已经过去一两个时辰了,军中也为她安排好了一顶军帐。
随行带来的几百护卫都不是卫家军的人,是她私下招募来又托卫景荣训练过的,与卫家军算是同根同源,但到底效忠者不同。如今路以卿入了军营,这些人便被安排去了旁处,她没问在哪儿,坦坦荡荡跟着亲兵去了卫大将军为她安排的军帐里。
沈望舒早在帐中了,路以卿掀开帐帘,一眼就瞧见了她。
连日赶路让沈望舒满身疲惫,风尘仆仆。之前远远看见军营时,她都没心思跟路以卿说什么豪言壮语,一心便想赶紧到了军营好休息。可等真到了军营,路以卿不在,却也不见她急着休息,仍旧是在帐中等着她。而沈望舒在等待过程中唯一做的事,大抵便是洗了脸,洗去了满脸尘土。
路以卿入了帐中,第一眼瞧见的是沈望舒清丽美好的面容,第二眼就瞧见了她掩不住的疲惫。心里软了软,她便开口:“阿沈不是累了吗,怎么没有休息?”
说着话,路以卿往四下扫了一眼。简单的军帐一眼便能看清全貌,除了一张简陋的床榻之外,军帐里也不过一张矮几并几张坐席。多余的家具器物全都没有,屏风之类的遮挡物更是不见。可饶是如此,这样的军帐在军中也不是人人都有的,约莫得是个将军,校尉都是两人一帐呢。
这样的环境对路以卿和沈望舒来说绝算不上好,可两人谁都没露出嫌弃的意思。沈望舒见路以卿打量四周也没说什么,只道:“我自然是在等你。”
路以卿的神色便更柔和了,她走到沈望舒面前的坐席坐下,简单将中军帐中的对话与沈望舒说了一遍。末了说道:“我说的是实话,此来也非恶意,只是行军打仗不比寻常,卫大将军心里恐怕多少还有猜忌。咱们之后需得小心些,等此间事了也好少桩心事。”
沈望舒听完点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许是提着的半颗心放下,她神情里的疲惫便更浓了几分,一直挺着的脊背也微微弯曲,显然这些天也是吃了不少苦的。
路以卿看得清楚,便道:“现下没事了,阿沈你先去休息吧。”
沈望舒这回没再强撑,嘱咐道:“你说少将军入城去了,晚间他回来你最好去见上一见。”
相比起卫大将军,这三年间路以卿打交道更多的自然还是卫景荣。两人年纪相仿志趣相投不说,路以卿还救过卫景荣的命,如今称句好友绝不为过。
路以卿也是这样打算的,自然答应了,正要送沈望舒去休息,结果帐外却又来了人——卫大将军的亲兵很是细心,注意到了两人连日奔波风尘仆仆,于是又遣人送了热水过来供她们梳洗。这在军中很有些难得,不过两人都没有推拒的意思,坦然接受了。
就是军帐有些不好,帐篷的布料本来就薄不说,军帐的帘子也不比房门可以栓上。于是沈望舒沐浴的时候,路以卿便得在帐帘处替她守着,路以卿沐浴时沈望舒亦然。
一来二去,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折腾得路以卿也倦了,索性抱着洗完香喷喷的媳妇一起睡。
再醒来,帐篷里已是昏暗一片,外间天都黑了。
****************************************************************************
话分两头,路以卿这边抱着媳妇睡得美滋滋,那边卫景荣入秦都也不如想象一般轻松——秦都被围已经十余日了,数万卫家军在城外虎视眈眈,卫景荣作为少将军倒没人敢将他扣下。可也只是如此了,秦国的国君打着议和的名义将他迎进城来,可说的却都是敷衍之词。
卫景荣不好敷衍,秦国许诺说他们退兵之后,会送上大笔金银。卫景荣便问具体有多少,对方支支吾吾报个价,他不屑的撇撇嘴,张嘴便翻了十倍。
秦君当时听得青筋都爆出来了,可最后也没开口将他如何,反而开始讨价还价。
卫景荣便明白了,秦国现在底气真的不足,哪怕他漫天要价,他们也不敢当场翻脸。他心里稍安,刚决定咬着那天价不松口,结果秦国人又来了一个恶心人的损招——他们将三年前被送来和亲的那位公主请来了,哪怕明知对方不是什么正经公主,可皇帝认下之后便也是君臣有别。
但凡卫家军对梁国还有几分忠心,便不能不认这位公主。
卫景荣没什么忠心,只有一颗蠢蠢欲动想搞事的心,可时机不对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因此礼节是不能不行的,软话是不能不说的,可到嘴的利益却不能少了半分。
如此折腾了一整天,卫景荣来秦都除了一顿饭什么都没捞着,简直是身心俱疲。等到天色稍晚他也懒得再纠缠,领着随从拍拍马屁股,又从秦都回军营去了。
卫景荣回到营中第一件事,自然是去主帐那边与卫大将军通禀,说这事恐怕有得磨。
正事说完,卫大将军才道:“路以卿来了。”
卫景荣一听眼睛就亮了,感觉溺水的人一下子就抓到了浮木:“小路来了?她来得正好,明日便让她跟我一起入秦都去吧,那些人实在太难缠了。”
秦国朝堂也有汉人,也有文官,耍起嘴皮子来实在不是卫景荣这个武将能比的。而且对方一群说他一个,今天一天下来,卫景荣感觉比打仗还要累。可路以卿就不同了,她商贾出身最擅与人打交道,西凉城初建时那么多外来商贾,也是她一一应对才有今日的。
在卫景荣看来,路以卿做商人实在有些屈才了,她适合管理内政。哪怕如今还有欠缺,可她还那么年轻,再历练几年或者找个人教上一教,绝对是个人才。
卫大将军不否认这一点,不过防人之心总还是要有的,哪怕双方本是盟友。于是便将之前路以卿对他说的那些理由说了,末了问儿子道:“景荣,你觉得她说得几成可靠?”
卫景荣只想了想,便道:“八成。”
卫大将军有些诧异,又看卫景荣笃定,便问:“你知道些什么吗?”
卫景荣知道得确实比卫大将军要多,心里也比卫大将军更信任路以卿——且不提双方交情,三年前他也是亲自陪同路以卿见过祭司牧仁的,后者那句“灵魂有问题”他也一直都记得。只那是路以卿的**,他不好与旁人说,也不好去问当事人。
当然,除了当年听见的只言片语外,还有件事是旁人都不知道的。那便是三年前祭司牧仁之死,根本不是他想不开自杀,而是卫景荣私下里动的手。
卫景荣这人很敏锐,尤其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之后,他对旁人的善恶便有一种天然的直觉。他直觉牧仁不是好人,一见面就能冲路以卿下黑手的人,也不必期望他是什么好人。所以无论他与路以卿说了什么,肯定都是憋着一肚子坏水的,更别提祭司本就有着旁人无法想象的神秘力量。
路以卿能够养活整个卫家军,卫景荣便不可能放任她出事。于是在最初的后悔过后,卫景荣索性选择了釜底抽薪,不管牧仁有着怎样的打算,他把人杀了就一了百了。
有着这样一桩旧事,卫景荣自然相信路以卿此来目的,他担心的是别的:“小路确实要寻大祭司,目的大约算是治病。她没别的心思,但我怕她被人拿捏。”
卫大将军自然是相信他的,想了想也不好拒绝路以卿,毕竟双方结盟三年,路以卿实在是为卫家军做了不少。除了最开始说的养活卫家军之外,她还建了西凉城,搅乱了胡人的草场,又用这些年赚取的钱财将卫家军武装到了极致。要说卫家军能凭着十万兵马踏平秦国,她可算居功至伟。
父子俩又商量了几句,卫景荣便觉得肚子饿了——他是天擦黑回来的,却没留在秦都用晚膳,实在是那边的气氛让人有些食不下咽。
卫大将军都听见他肚子叫了,失笑之余摆摆手:“算了,你先下去吃饭吧,有事之后再说。”
卫景荣应了一声,转头就跑了,出了营帐便向人问了路以卿所在,风风火火跑了过去。也是他在军中随意惯了,又将路以卿当做了兄弟,竟是直接闯入了军帐中。
彼时路以卿也已经醒了,她心中惦记着寻卫景荣说话,便不打算再睡。谁知刚安抚了沈望舒继续睡,自己从简陋的床榻上起身,卫景荣便闯了进来。万幸天黑后帐篷里昏暗,路以卿和沈望舒住帐篷又没什么安全感,两人都算是和衣而眠,否则这一场乱闯可就热闹了。
饶是如此,路以卿也立马将沈望舒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回过头冲着卫景荣横眉立目:“少将军好无礼,怎么连通报一声都没有就乱闯。”
卫景荣这时还没看清帐中情形,对路以卿的气愤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来寻你吃饭的,这是怎么了?”
话音落下,便见床上有人坐起身,哪怕光线不好只能看见个轮廓,也不妨碍卫景荣猜到对方身份——就路以卿和沈望舒两人形影不离的态度,床上的人是谁简直不言而喻。只是卫景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路以卿连跑来前线这种事也带着媳妇。
惊诧之余,也是尴尬万分,卫景荣赶忙往帐外退:“对,对不起,是我太冒失了。”
话音落下,人便跑了出去,徒留帐中两人相拥。
路以卿见沈望舒坐起身,还用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同时望着掀起又落下的帐帘咬牙切齿:“都怪我之前太不在意,才让卫景荣什么地方都敢乱闯。”还有这军帐果然太不安全。
沈望舒比她淡定得多,费力将手伸出被子拍了拍她手臂:“行了,松手吧,人都跑了。再说咱们睡前连外袍都穿好了,这帐篷里又昏暗,他能看见什么啊。”
路以卿松开手,却还是不满的嘟嘟囔囔,心中显然对此颇为介意。
又过了片刻,沈望舒才将她安抚好,也不打算继续睡了。两人收拾一番走出军帐,便看见不远处卫景荣正蔫头耷脑蹲在那里种蘑菇,见了二人尴尬得头都不好意思抬。
第91章带家属
卫景荣是拿路以卿当兄弟的,可再是兄弟也没有往对方卧房里闯的道理,尤其那卧房里还有女眷在。因此双方见面,着实尴尬了一阵。
最后还是沈望舒主动开口问道:“少将军还没用晚膳?”
卫景荣这才答道:“是,是啊,我刚从秦都那边回来,还没来得及用晚膳。听说小路来了,本是打算过来寻她一起的。”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郑重行礼道歉:“之前是我莽撞了。”
沈望舒深深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又去看路以卿脸色。营帐外倒有火盆燃火照亮,因此也将路以卿此刻不怎么好看的神色清晰的映照了出来。沈望舒看见了,复杂的心情稍稍收敛,又去扯路以卿的衣袖,提醒她莫要显得太过小气。
路以卿就是小气,她不仅小气还想发脾气。可被沈望舒扯了衣袖提醒,到底也没能将那脾气发出来,最后不情不愿开口道:“你不是有意的,我不会怪你,不过没有下次了。”
卫景荣听出了她的小情绪,可哪里有脸去介意,闻言忙道:“这是自然。”
话说开,气氛也好了些,之前一直避开目光不敢多看的卫景荣,也终于将眼神移了回来。他先是看了路以卿一眼,没意外看到对方脸色不佳,又偷眼瞥了旁边的沈望舒一眼,见她穿着一身男装做男儿打扮,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能出现在军营里。
因是面对朋友妻,卫景荣自然也不好多打量,匆忙间一瞥便只见到个不施粉黛的清丽佳人。只是沈望舒生得太过好看,以至于穿上男装也不像男子,如此打扮也就是掩耳盗铃罢了。
卫景荣张张嘴,想要劝路以卿两句,可想到之前的尴尬到底不好多言。
见卫景荣又不说话了,害怕气氛再次陷入僵局,沈望舒便又拉了拉路以卿的衣袖。后者倒是与她心意相通,撇撇嘴便道:“少将军之前说要寻我一同用膳,正好我二人也错过了晚膳,不如便一起吧。”
她出言相邀,卫景荣却还是谨慎的瞥了沈望舒一眼——相识三年,卫景荣对路以卿还是很了解的,她平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计较的模样,可唯一不能触及的就是媳妇。旁人的觊觎且不提,就是沈望舒多看别人两眼,多与旁人说几句话,她都要偷偷摸摸吃醋许久。
然而在卫景荣看来,路以卿也是个奇怪的人。她爱拈酸吃醋,却又不像大部分男子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就将妻子拘在家中,不让外人得见——她甚至敢带着人来军营。
三年时间,卫景荣见过沈望舒的次数并不算少,但他见着路以卿偷偷吃醋的时候更多。
这不,卫景荣下意识的一瞥眼,又落到路以卿眼中了。她本就不好的心情顿时更不好了,横了卫景荣一眼后便径自挡在了沈望舒身前:“不知这军中的伙房在何处,还请少将军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