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在箭矢上的显眼诏书被取了下来,交到了卫大将军手中,其上内容毫不意外是招降的。
卫大将军看完就轻飘飘扔去了一旁,卫景荣见状顺手捡了起来,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谁给他这么大脸?真当咱们十万大军跑长安是来郊游的,让走就走?!”
襄王登基坐上了皇位,便自以为正统,可以号令天下。而更可笑的是他都没有去查圣旨的留底,就真的相信了卫家军是奉旨过来勤王的,于是在延康帝已经变成先帝的情况下,理所应当的命令这支“勤王大军”回归驻地,否则便要以叛国谋逆论处。
讲真,众人还真没带怕的,谁叫卫家军人多势众,将士们的家眷还没在长安呢。
卫大将军眼中终于露出了锋芒,他抬手冲着长安城一挥:“攻城!”
作者有话要说:卫大将军:你以为我是这家前主人请来帮忙赶跑贼人的?不不不,我们自己就是土匪,来抢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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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倒霉而已
襄王大抵没有想过,曾经被克扣到食不果腹也依旧坚守边关的卫家军竟会真的生出反叛之心来。亦或者该说他太过自信,总觉得自己登上皇位之后便是无所不能。
总而言之,卫家军选择攻城超出了他的预想,也出乎了大多数人的设想。
千里迢迢奉旨来勤王的军队,可下旨的皇帝都死了,他们又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这种时候难道不是该投靠新君,乖乖听话回去吗?再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成功攻破长安,诛杀了襄王这个乱臣贼子,可接下来呢?谁予他们论功行赏,又由谁来接替这一堆烂摊子?
隐隐约约,有人窥见了一丝野心。但或许卫家军这些年来表现得实在太好太规矩了,这时候哪怕有人隐约猜到了什么,可终究还是没有宣诸于口的。
就这样,稀里糊涂,又或者明明白白打了起来。
卫家军精锐之师,长安却有高厚城墙做倚仗,原本打起来也该是势均力敌的——古来都城被围之事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往往是城中人据城死守,等着皇帝传令四方勤王。只是如今这局面却微妙,不提延康帝尸骨未寒,襄王得位不正且匆忙,卫家军本也是以勤王名义出现在这里的。
不过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对于卫家军来说事情倒是简单。当兵的总是习惯听令,这时候不管对面站着的是谁,他们只管听从主帅之命便是。
攻城战只打了三天,而且过程并不激烈,对于卫家军来说仿佛还在试探。
这或许给了城中人一个错觉,觉得这场战事还会持续很久。可就在襄王与他信赖的臣属商量着要不要发勤王诏书的当口,这场还处于试探阶段的战争却是戛然而止了。
第三日的半夜里,随着一阵“轰隆”巨响,长安城的城门被打开了。紧接着早有准备的卫家军一拥而入,趁着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之前,长安的西城门便被拿下了。然后军队入城,接手四门,进逼皇宫,一切顺利得仿佛被演练过无数遍。
期间卫家军秋毫无犯,又是夜里入的城,以至于翌日长安城中还是一片平和模样。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没有意识到,刚刚开始的战事已经结束了,这一夜长安城中又经历了一场政变。
路以卿是最后一批入城的,当她穿着盔甲骑着骏马踏入长安时,长安城中的百姓看见她也没露出丝毫异色——说起来这两天正在打仗,所以无论是夜里军队匆匆跑过的整齐脚步声,还是穿着盔甲骑马往来的将士似乎都是理所应当存在的,已不需要大惊小怪。
长安城里平静得有些过分,路以卿虽然生不出什么重归故里的感慨,心下却颇不平静。大概受此影响,她对身边的同僚道:“本以为长安会有一场苦战,谁知竟就这般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同僚们欣喜之余,也跟她一样心情复杂,闻言便道:“确是如此,真想不到这般容易。”
于是路以卿又问:“昨夜长安城门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开的?”
这个问题不算机密,但路以卿身边品级不高的同僚们显然是不知道的,他们顶多猜测两句:“之前守着长安的除了骁骑营就是原本的长安驻军,左不过这两边有人弃暗投明,投靠了咱们。不然还能是襄王自己养的那些私兵背叛了他?”
这话没毛病,可说了也跟没说一样,路以卿后来还是从卫景荣那里得到的答案。
答案也很简单,卫景荣一脸不在意的说道:“骁骑营的统领萧赫原是我父亲的弟子。他向来尊师重道,这时候帮个小忙也不算什么。”
路以卿听到这话简直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好半晌才道:“尊师重道也不是这样的吧?不是,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既然知道萧赫是大将军的弟子,襄王脑子被门夹了,居然还敢用骁骑营守城?话说萧赫既然能配合开城门,他本人应该也没被除职拿下吧?”
卫景荣听完也忍不住笑,又摆摆手:“哪里是如此。只是我与你说了萧赫身份,旁人并不知他是父亲弟子。早些年萧赫也曾去边关历练过,不过却是改换身份去的,是以旁人并不知这一重。”
路以卿听完这才松了口气,总算不用为襄王的智商担忧了,他就是倒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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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军这一路走来很是顺利,在旁人看来攻入长安的整个过程,简直是容易得过头了。
然而身处局中的路以卿却看得分明,卫家军之所以能将这条路走得如此顺利,其实全赖卫大将军早有筹谋。从他准备的圣旨虎符,再到骗开的那些城池布置,乃至于如今说攻破长安就攻破长安,压根不给对手挣扎反抗的机会,这些都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至少路以卿扪心自问,她做不到,赚再多的钱也难做到这些——这其中的人脉与经营,都不是她一个小小商人能拥有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卫大将军也真没他表现得那般中正。
不过事到如今,卫大将军这个主事人自然还是越精明强干越好,否则长安的残局实在不好收拾。
路以卿摇摇头,不再想这许多。而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长安城中皇权的最后一道屏障,皇宫也被卫家军攻破了。可惜她当时并不在场,也没能看到襄王惊慌狼狈的模样。
讲真,路以卿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挺冷静的,并没有太多大仇得报或者幸灾乐祸的情绪。反倒是过来与她说这些的卫景荣,说起襄王当时不可置信的惊慌模样,语气中满满都是嘲讽与解气——想当年克扣卫家军粮饷的风气,可就是从襄王党开始的,少将军可记仇了。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长安的局势转而被卫家军控制在手里,卫大将军便又召集了军中要紧人物一起议事。这回路以卿也到场了,并没有人将她排斥在外。
卫大将军依旧坐在主位上,轻描淡写的将眼下局面说了说:“我等本是奉旨勤王而来,可惜奸佞凶狠,早将陛下谋害。如今那奸佞已被拿下,伏诛也是早晚,可我等的去路却成了问题。”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道:“陛下没了,没人会与我们褒奖,甚至如今整个梁国都无主。”
成王败寇,襄王那个自封的皇帝自然没人承认了,然国不可一日无君。
众人心中都是这么想的,有脑子比较直的便道:“陛下驾崩,自可由皇子继位。我等都是匡扶社稷的忠臣良将,等到新君继位自有封赏。”
这话一出,不少人的视线都看了过去,众人目光微妙,偏没有一个人开口点破什么。
卫大将军闻言倒是平静,然后他平静的说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陛下原育有五位皇子,皇长子年十二,幼子尚在襁褓。然之前逆王登基,已是将这些皇子全部暗害了。如今先帝血脉断绝,朝中无人可称正统,正是纷乱之时。”
路以卿听到这里抬眼看了卫大将军一眼,目光也是有些微妙的——襄王这回可真是替人做了好事,这斩草除根的手段干脆利落,可算是替卫大将军省了不少事。
果不其然,原本还犹犹豫豫的众人听了这话,当即便有人按捺不住说道:“先帝血脉断绝,岂不是无人可以继位?便是从宗室中选了人来,咱们这为先帝勤王的功臣,只怕也不会得新君喜欢。说不定看咱们攻打了长安,还得对咱们多有防备,到时候怕要落得跟从前一样下场。”
众人本是心思浮动,听了这话更觉不安,有人便问:“这话不错,可咱们该如何?”
有人问,便有人接道:“自然是得有个能记得咱们功劳的人上位。要我看,最让我等信服之人莫过大将军,大将军带着咱们来长安,期间辛苦功绩最是明白不过。”
隐秘的话题终于被点破了,场面一时热闹起来,路以卿几乎是冷眼旁观的看完了这一场“黄袍加身”的闹剧。这虽是她早就想到的结果,可行伍之人的简单干脆也确实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这些人仿佛就完全没想过朝廷和地方可能的反对乃至于反噬。
卫景荣照例还是坐在路以卿身边,见她皱紧了眉头,便问道:“小路你怎么这副表情,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吗?”他语气倒是轻松,显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路以卿闻言心中下意识紧张了一下,别说目前这局面让旁人听到卫景荣的话会怎么想,就是卫景荣本人的身份也将水涨船高,给他留下这样的印象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她目光忙扫过左右,见没人注意到卫景荣的话,这才开口否认道:“不是,我就是觉得太快了。”
卫景荣不语,只看着她,显然是在等她的解释。
路以卿便解释道:“大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在西北之地的声望自然无人可比。但长安不一样,大将军离开朝堂已经太久了,骤然登临高位只怕众人不服。就算是表面顺服,也不过是碍于卫家军威势,这样的强压之下,只怕不仅会坏了大将军和卫家军的名声,更易引起反弹。”
卫景荣认真听了若有所思,可神色间却也没有太多松动,显然这话还不足以说服他。
路以卿话都说到这里了,索性也就继续说了下去:“这还只是朝堂,除此之外还有地方,还有宗室与藩王。若大将军轻举妄动,这些将来都是大|麻烦。”
卫景荣终于沉下了眉眼,看了过来:“那你说要怎么办?”
路以卿捏了捏手指,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不必急于一时。如今先帝子嗣断绝,按理还是该在宗室中寻人继位。就跟当初先帝一般,咱们不妨也选个小儿,到时自有操作余地。”
这话得有些委婉,但谁又能听不明白呢?左不过选个傀儡,然后发展自身铲除阻碍。只不过跟前首辅只揽权不一样,卫大将军显然是冲着皇位去的。等他什么时候觉得时机成熟了,便让小皇帝写一封禅位诏书,再登基便会比现在直接上好看许多——至少多了块遮羞布。
卫景荣显然也听明白了,却是沉默不语——这法子平稳是平稳了,可就是太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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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正文完
路以卿会在这样的场合里与卫景荣说出这样一番话,自然不是出于对朋友的推心置腹,或者说不仅是推心置腹。她会这么说,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有自己考量的。
卫家军攻入长安的速度太快。事情迅速尘埃落定了,对旁人来说自然是好事,可对于原本想要趁机混个功劳巩固地位的路以卿来说,却是错失了机会——她一路跟着大军从西凉来,不是为了混个不功不过,然后穿着盔甲练出一身力气的。
事情发展的太快,以至于打破了路以卿一开始的筹谋,如此她自然要为自己争取时间。而劝说卫大将军缓缓图之便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人会在过河之后拆桥,却没有还走在桥上之时就动手的道理。
如果卫大将军现在登基称帝了,有功之人自然都是有封赏的,可也仅此而已了。他可以把他们高高的供起来,给个爵位或者挂个闲职,然后哪天看不顺眼了就来场杀鸡儆猴。但如果卫大将军考虑困难选择退一步缓缓图之,身边这些信任之人便是要予以重职,帮他揽权的。
放在当下来说,只要卫大将军一日没有登临高位,他身边这些人便都是他所倚仗的助力。
路以卿本身并没有太多的权欲野心,但她会走到如今这一步,甚至是推动着卫家军走到如今这一步,从一开始为的便只是自保而已。她不愿在权势下无力挣扎,自然就要争取自保的资本。
当然,这件事换个角度来看,她所说的那些话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就像是此刻,听完了路以卿一番话的卫景荣并没有意识到她的私心,反而顺着她的话仔细一想,觉得她确确实实是为自己父亲考虑。
卫景荣不是个没脑子的人,需要思考决断的时候他也从来不会表现得愚蠢。可与此同时他身上却还残留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与热血,所以他会心心念念着搞事,他会在看到襄王败北后感到扬眉吐气,更会在至高之位唾手可得的情况下,生出激动乃至于冲动。
可是到了最后,卫景荣也不得不认清现实,他沉沉的吐出口气:“小路,你说得不错,现在说这个确实是太早了。十万卫家军可以攻入长安,却还不足以镇压天下。”
路以卿看他如此,也是松了口气,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不急于这一时的。”
卫景荣点了点头,但情绪眼看着也是低落下来了,更没看闹哄哄的众人一眼。
路以卿还想再劝些什么,但卫景荣很快自己就想通了,重又抬起头来看向路以卿:“其实事情也没那么难为对不对?之前先帝与襄王在朝中争斗得厉害,这几年朝堂上乌烟瘴气就不提了,两边的人马也尽是损公肥私之辈,地方军处境如卫家军者,应该早不知凡几了。”
这些人被朝廷抛弃了,一日两日三日,一年两年三年,再多的忠诚之心也都能消磨个干净。就跟曾经几乎面临绝境的卫家军一样,支撑着他们守住边疆的已不是朝廷,而是身后的百姓。
抛弃固有的忠诚,奉立新主似乎也不是多么不可能的事。
gu903();路以卿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又补充道:“不止是军队,还有地方与百姓。去岁关中遭遇旱灾,之后又有蝗灾,几乎颗粒无收。朝廷原本有从江南调拨粮食赈灾的,结果又被贪墨了,那时候便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据说好几处都有乱民起义。后来是镇压下来了,可民心这东西还真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