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中,楚尤嫤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略略说与她听,但也只讲了冯羽是如何死的,除此之外,那些腌臜事一个字也没与她提。
走的不是官道,坐在马车里颇为颠簸,林罗云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捏紧帕子,心里有些歉疚,凑到楚尤嫤耳边,小声问道“彭将军一路护送,会不会误了他的时间?”
楚尤嫤撩了小窗帘子,微微侧头看去,那厮慢慢悠悠的骑着马,背影挺拔,瞧着不像是急的模样。
遂放下帘子,“他既然不急,我们也无需替他担心。”
“那就好。”林罗云松了一口气,相比护送她们这两个女子回城,自然是国之大事最重要,可当事人都不急,她也只能坦然。
随后林罗云也伸了手去撩帘子,悄悄看了一眼,见那骑着马的男人离马车有一小段距离后,小声问道“瞧着彭将军做的这些事,不像是对你没有情意的,他长得也俊硕,性情瞧着也不错,又是个有大作为的,你与他怎么就和离了呢?”
林罗云以为这是一桩好婚事,是以对两个人和离之事颇为惋惜。
“嫂嫂,两个人成婚过日子,只有一个人有情意哪够,需得两个人互诉衷肠这日子才能过得和美,如今我对他没了情意,何必拖着两个人,倒不如一纸和离书来的痛快。”
两人皆是压着声音说的,自以为声音极小,殊不知前边骑着马的那个男人,脊背越来越僵,面色愈发一言难尽。
彭煜拉着缰绳,可心思全然不在骑马赶路上,他征战多年,耳目极佳,是以身后马车里的声音虚虚入了他耳。
听的越多,心沉的愈发厉害。
入了官道,临近荆州城门,林罗云突觉腹中疼痛难忍。
“嫤儿,你问问,何时,能到荆州,我,肚子疼。”林罗云面色发白,疼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楚尤嫤一下子慌了神,急急探出头去问马车夫“还有多长时间进城?”声音急切。
“快了,不过半个时辰。”
楚尤嫤一听还有半个时辰有些着急,将手腕上的镯子退下来,塞给马车夫。
“麻烦您稳着些,再快当点。”
马车内林罗云有些坐不住,额头上冷汗连连,楚尤嫤内心焦急担忧,却也无法。
只能沉着心安慰林罗云“嫂嫂,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进城了。”
这番动静,彭煜自是听到了,掉过马头,急急过来在小窗处问道“出何事了?”
“嫂嫂她肚子疼。”
说话间,林罗云从软垫上跌落,痛声不止。
耳边是林罗云粗喘声和忍不住溢出来的呼痛声,楚尤嫤连忙拿了帕子擦拭林罗云头上的冷汗,却在那一瞬,瞧见了方才她的软垫上的血迹。
楚尤嫤不自主的喊道“血。”声音有些发颤。
彭煜让马车夫停下,他上去接替了马车夫,开始驾马。
他马术精湛,如今又是花了功夫驾马,又快又稳。
看守城门的人认得他,很快便放了行,城门不远处便有一家医馆,看见医馆的牌匾后,彭煜驾车直奔医馆。
将马车停稳,彭煜连忙搭手将林罗云从马车里抱出来。
“郎中,郎中。”进了医馆,楚尤嫤便开始喊。
前堂的学徒见此状况,放下手中的活计,“您来的不巧,我家郎中出门采药去了,今日太阳下山前回不来。”
“郎中的公子在后院睡觉,公子睡觉时最忌人打扰,不然,您换家医馆。”
这位公子在扬州远近闻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医术精湛,只是脾气怪了些。
“前头还有一家。”学徒好心提醒道。
粘稠的血顺着林罗云的衣裙滴到地上,楚尤嫤心知再找一家怕是来不及,嫂嫂她也受不住来回折腾。
遂不顾小厮阻拦,往医馆后面闯,医馆后面连着一座院子,如目是晒着草药的藤架,那位公子正躺在院中央的那张竹编椅上。
听见动静后,抬眼虚虚瞥向她,随后紧接着又闭上了眼,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
楚尤嫤硬着头皮道“冒昧打扰公子了,只是人命关天的事情,等不得,还望公子能出手相救。”
“救人虽是我的本行,但我也有我的规矩。”清冷的眸子瞥了她一眼,随她闯进来的身影亦入了他眼。
“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
话还没说完,只见那位公子从竹编椅上快速起身,朝彭煜迎了过去。
方才彭煜抱着林罗云一块随楚尤嫤闯了进来。
“随我进屋。”
这位公子引着彭煜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干净整洁,彭煜小心翼翼的将林罗云放在榻上,身上沾了不少血。
那公子把了脉后,神色大变,催促道“这是要生了,快,去差人找稳婆。”
随后又吩咐院子里的丫鬟赶紧烧些热水,备好参汤。
楚尤嫤赶紧让善书善画二人去找稳婆。
彭煜放下林罗云后,便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此时楚尤嫤的心思都放在了林罗云身上,是以未注意到彭煜有些惨白的脸色。
屋内,楚尤嫤紧张问道“公子,我嫂嫂她身孕未满九个月,怎会这个时候生?”
那公子没看她,声音有些清冷,带着些许责备“她怀有身孕,哪能受得住颠簸疲累。”
善书善画二人动作极快,二人分头寻来了两位稳婆。
待稳婆来了,那公子便开始赶人,只留下了稳婆和供使唤的婢子。
楚尤嫤在外边焦急的等着,也没发觉彭煜人不见了。
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道混杂。楚尤嫤搅着手腕上的手串,面露忧色。
令人揪心的声嘶力竭声从屋内穿出,丫鬟不过一会儿便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出来。
一褐衣学徒搬来张木藤椅,瞧见楚尤嫤的焦忧之状,随口安慰“我家公子名扬荆州,女郎无需过分忧心。”
这家医馆的名头在外,她自然是信任的。
可她对这位公子的了解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姓柳名宴,脾气甚怪。
“快去端参汤。”清冷的声音从屋内穿出来,伴着焦急。
随着话音消逝,屋门被打开,从里面跑出来一个青衣小婢。
楚尤嫤透过门缝虚虚往里瞧了一眼,只见柳宴正给躺在榻上的林罗云扎针。
日光渐渐转色,天上烧起一片红云,一声婴孩哭啼声穿入楚尤嫤的耳朵。
待一位稳婆从屋子里出来,楚尤嫤急急问道“我嫂嫂可还好?”
“母女平安。”
楚尤嫤送了一口气,道过谢给了礼后进了屋子。
柳宴见她进来,一言不发的主动退了出去,楚尤嫤向他道谢,他亦恍若未闻。
榻上,林罗云面色虚弱,鬓发浸湿,唇色寡淡。
楚尤嫤拿帕子给她擦汗,“嫂嫂,你辛苦了。”
林罗云强打起精神朝她笑笑。
“孩子呢?”林罗云虚弱问道。
稳婆抱着孩子弯了身子让她瞧。
片刻后,善画推门而入,在楚尤嫤耳边耳语几句。
楚尤嫤神色微变,心里满是不虞。
瞧着那边正看着孩子笑的林罗云后,楚尤嫤更是生气。
她哥哥也忒没心了,那外室生了个儿子,就抽不得空来看看她嫂嫂了吗?
心里怨愤,面上却不显,林罗云刚生产完,这些糟心事她不知晓最好。
青衣婢子又端来一碗参汤,说是奉公子之命。
楚尤嫤心道,都说这位公子脾气怪的很,如今看来,原是世人想错了,这柳公子医术高,且细心仁德。
楚尤嫤在林罗云脑后垫了个软枕,从婢子手里接过参汤。
“嫂嫂可曾想过什么好名字?”
喝过参汤后,稍微恢复了些体力,林罗云轻声道“待回了府,让你哥哥取。”
楚尤嫤闻言,心有不忍,却也没继续说什么。
半响,只听院子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儿媳妇生了吗?是男是女?”
“夫人,是个女孩。”
……
“孩子,你受苦了,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婆母,婆母去准备。”赵金秀握着林罗云的手道。
“儿媳多谢婆母关怀,如今没什么想吃的。”
“好,等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再让人去准备。”
说完这句话赵金秀按捺不住了,凑到抱着孩子的稳婆身边,从稳婆怀里接过孩子。
“瞧瞧这孩子,多向你哥小时候。”赵金秀眉开眼笑,抱着孩子高兴的冲楚尤嫤说道。
提到她哥,林罗云撑着身子,张望了几眼,没瞧见相见的人,忍不住问道“夫君呢,可来了?”
提到这个,本来在兴头上的赵金秀似是来了气,冷哼一声“还不是那小蹄子生了个……”突然意识到这话不该这时候说,赵金秀堪堪闭了口。
话虽没说完,可林罗云哪能猜不到接下来的话。
“儿媳恭贺母亲喜得孙儿。”林罗云掩下苦涩,笑对赵金秀。
赵金秀抱起孩子,轻轻摇了摇,才缓缓道“你这是道的哪门子喜,我只有这一个孙女,拿来的孙儿。”
“你要是真想让我抱孙子,那你可得在抓紧生一个。”
……
屋外,楚尤嫤瞧着面前的男人似是换了一副装束。
原本也是一袭玄色衣袍,可那件衣服样式繁复,如今这件,瞧着简朴许多。
“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楚尤嫤再次行礼道谢。
这副模样,瞧在彭煜眼里,大有她要同他撇清关系的架势。
眼神暗淡,转身就走。
楚尤嫤一直未抬头看他,因此也未瞧见彭煜有些虚晃的步子。
直到前边药堂传来焦急的惊叫声“公子,公子。”
楚尤嫤听见声音后匆匆进了药堂,却瞧见了躺在地上的彭煜。
第41章
天昏半暗,婢子点了一盏烛火,屋内莹亮些许,柳宴给躺在榻上的人把过脉后,转头看向楚尤嫤,眸中带着楚尤嫤看不懂的情绪,“一个怀着身子,一个身负重伤,你们是嫌命长吗?”
楚尤嫤闻言,有些不明所以,“身负重伤?他受伤了?”
柳宴目光复杂的看着躺在榻上面色需白的彭煜,“你不知道?”
柳宴见楚尤嫤有些懵的模样,换了个说辞“你们赶了几天路?”
“五日。”
柳宴不说话了,心道受这么重的伤自己都不当回事,看来是觉得这胳膊多余无用。
楚尤嫤见他神色寡淡,急急问道“公子,他……,伤势如何,何时能醒?”
“醒或是不醒皆看他的造化。”
柳宴留下这一句话便出去了。
彭煜躺在榻上,面容是楚尤嫤不曾见过的虚白,在她的记忆里,彭煜一直坚不可摧,似乎没有什么弱点,此时他昏迷不醒的躺在榻上,一时间楚尤嫤的心里充满了不明的情绪。
屋子里萦绕着一股药膏的味道,苦涩中带些草木的清香。
翌日。
赵金秀和楚尚武二人向柳宴道谢,然后提出要将林罗云和孩子带回府。
柳宴不动声色道:“夫人身子虚弱,若随意换置恐不宜便。”
赵金秀思量半响,“那劳烦公子了,我们过几日再来接,如今恐还要打扰公子几日。”
柳宴神色不变,声音清淡,“医馆行的便是救死扶伤之事,谈何麻烦。”
楚尤嫤见躺在林罗云身旁的孩子睡着后,道“嫂嫂,你也休息会儿。”
随后楚尤嫤从林罗云的屋子里出来进了隔壁屋子。
彭煜醒来后见自己躺在榻上,衣服也换过了,是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应该是那位柳宴公子的。
坐起身来,望了眼窗外的日头,想到兖州,彭煜准备下榻穿鞋。
楚尤嫤进屋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面。
“柳公子说将军需好生休养,将军有何事,不妨让将军的下属代劳。”
屋门被打开,金色的碎光迎门而进,面前的女子换了装束,发髻上的那只木簪已不见踪影,被一支红石榴宝石玉簪替代,耳边坠着明月珰,颇为清丽贵雅。
彭煜只愣了一瞬,接着将玄履穿好,道:“想必彭城已知晓此事,母亲等人还在家中等候,我也不好继续耽搁,今日我便赶回彭城。”
冯羽已死,正是刘椎即位之时,可他年岁尚小,还需彭煜主持大局。
这道理楚尤嫤自然都懂,可柳宴向她透露,若他不好生休养,受伤的那条胳膊就别想要了。
楚尤嫤将柳宴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他。
彭煜神色微变,一言不发。
楚尤嫤瞧他那副有些低垂的模样,心有不忍,且有些愧疚,若不是为了送她回来,他何需隐瞒伤势,她走进两步,安抚道:“将军在这好生休养几日,若着急,过几日后找辆马车赶往彭城便是。”
楚尤嫤自以为这是安抚,谁料彭煜听了这话,面色微沉,让他跟个妇人似的坐马车,还不如让他断臂来的痛快。
片刻,一绿衣婢子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浓褐色的药,待她走近,药汁的苦味便扑鼻而来。
“这是我家公子吩咐熬的药,公子说,若您还想要这胳膊,不仅需要好生将养,还要日日进一碗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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