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只有无尽的沉默,彭煜如墨的眸子仿佛探不到底,阴沉沉的看着魏林。
“我早知你不会放过豫州,你有备而来,我也得备礼相迎才能彰显待客之道,你说是不是?”魏林笑道,一副大势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
魏林看着城墙下的男人似乎无动于衷,亦冷了脸。
冰冷的寒气触在楚尤嫤脖颈,楚尤嫤心底有些发颤。
只听魏林又道:“我到忘了,如今你已经不是他的妻,他还会不会管你的死活。”
细长的脖子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意,似乎有血流出。
彭煜眸色愈发深沉,寒声道:“你放了她。”
魏林大笑两声,“原来彭将军还是个情深之人。”
“放了她?彭将军不会如此天真吧,你随口一说,我就能放了她?”
气氛有些凝滞,只听彭煜沉声道:“放了她,我随你处置。”
“好。”魏林将剑放下,上前走了两步,靠在矮墙边,“你独身进来,我便如你所愿放了她。”
彭副将似是说了几句阻拦的话,彭煜将手抬起,示意他不必再说。
黄沙漫漫,一匹马载着彭煜前行,昏黄的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
清寥的马蹄声格外清晰。
楚尤嫤看着他渐渐靠近,顾不上脖子处传来的疼痛,下意识喊道:“你别来!”声音仿佛带着撕裂的沙哑。
彭煜抬头看了她一眼,因她这句话,眸里闪过一丝笑意,似是寒冰乍融。
他没有听楚尤嫤的话,继续前行。
魏林笑的肆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彭煜身上,一举一动都显得缓慢。
彭煜离城门愈来愈近,楚尤嫤心不断下沉,越发慌张。
这一刻是沉重的,凝滞又慌惧。
没人注意到魏林身旁的柳姬,一抹寒光从她的衣袖中闪出。
魏林来不及躲闪,嘴里吐出一口鲜血,瞪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女人。
柳姬拔出插在魏林脖子处的刀,又用力捅-进他的胸口,鲜红的血喷溅在她的脸上,娇丽的面容此刻有些狰狞。
“你早就该死!”柳姬咬牙道。
这一变故打的众人措手不及。
楚副将的反应快,立马拉弓射杀了楚尤嫤身旁的士兵。
随后箭林如雨……
楚尤嫤拉着柳姬躲在矮墙下,城墙上的士兵本就不多,大多在城门内,是以一时间无人注意到她们。
魏林的手下没了主心骨,城门很快被彭煜攻破。
这一夜,血流成河,在夕阳的照耀下颇为骇人。
“将军,有些投降了……”
“杀,一个不留。”声音冰冷。
彭煜登上了城墙。
看见窝蜷在矮墙边的娇小身影后,他心里一痛。
楚尤嫤正恍惚间被圈进一个冰冷且带着血-腥味的怀中。
“嫤儿。”
他紧紧的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唤她的名字。
楚尤嫤能感受到彭煜的用力,紧到她有些难以呼吸。
即便如此,她没有推开他,静静地被他抱着。
随后彭煜松开她,白嫩的脖子上那道显眼的血色颇为刺目。
彭煜没说话,将她打横抱起,下了城墙。
城墙下有些不堪入目,死伤一片,血流满地。
楚尤嫤别过眼,不去看。
……
“嘶。”楚尤嫤忍不住嘶痛一声。
彭煜立马瞪向林河:“你轻点。”
林河撇他一眼:“要不你来。”
彭煜静默,看了眼那片细嫩的肌肤,不吱声了。
他自知下手没轻重。
魏林一死,彭煜便暂时住进了州牧府。
夜里,窗外的树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彭煜坐在矮凳上,瞧着面前的女子。
眼神颇为歉疚。
“是我连累你了。”
楚尤嫤抬眸看他,眼神讶然。
不过一瞬,楚尤嫤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睫毛低垂。
“时辰不早了,将军早些回去歇息吧。”
“将军,柳姬求见。”彭副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彭煜沉默片刻,看了一眼楚尤嫤,随后道:“让她进来。”
楚尤嫤有些不解,柳姬要见他,他为何还不走?偏偏要在她这里见她。
门被推开,柳姬抚着腰身,缓步走了进来。
楚尤嫤见她身子不便,请她坐下。
柳姬道谢后,却是直直的跪在两人面前。
“柳姬求将军收留。”
楚尤嫤下意识的去看男人的神色,却瞧见他神色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如将军所见,我今日杀了魏林,可难保不会有他的余党来寻仇,我如今怀有身孕,我想平安把孩子生下来,是以来寻求将军庇护。”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在随着风飘摇。
就在柳姬以为男人不会同意时,彭煜把目光转向楚尤嫤。
“嫤儿,你如何想?”
楚尤嫤有些吃惊,他问她做什么。
柳姬的眸子中印着楚尤嫤的身影,眼神含着希冀。
“你先起来。”楚尤嫤伸手去扶她。
柳姬固执的跪在原地。
上一世,她给她送毒-药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这个女子刚柔坚韧,懂得明哲保身,知道府中做主的女子是归梦女后,便听归梦女的话送她上了黄泉路。
如今为了保住性命和孩子,跪在她的面前。
她不知道跪在地上的女子为何杀了她腹中孩子的父亲,但她杀了魏林,也算保了她一命。
楚尤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便道:“请将军自行抉择。”
“楚河。”低低沉沉的嗓音唤出彭副将的名字。
“末将在。”从门外守候的彭副将跨步进来。
“护送她去兖州南巷的那处院子。”
“柳姬谢过将军。”
柳姬走后,屋子里只剩彭煜和楚尤嫤两人。
楚尤嫤见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架势,仿佛要坐到天明。
“将军操劳了一日,想必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楚尤嫤无法,只得将放下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可彭煜仍是无动于衷。
他只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确认面前的人是真真实实的在他面前。
片刻后,他开口:“嫤儿,随我去兖州吧。”
“你在荆州太危险了。”
彭煜心知这些年他四方征战,留下了许多祸患,生怕又不轨之人找上楚尤嫤,是以克制自己不去找她,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楚尤嫤垂眸,白嫩的手搅着帕子,三年前被烧伤的手背如今已然好全,用了彭煜送的药膏后几乎看不出伤痕。
彭煜在耳边说着什么,楚尤嫤静静的听着。
“这次他们拿你哥哥作挟,下次呢?”
“随我回了兖州,我也好派人护着你。”
楚尤嫤低着头,不说话。
彭煜继续道:“世人皆知你曾是我的妻子,无法寻我的仇,他们总要找人出气。”
月光伴着烛火齐齐照亮了屋子,柔光照着彭煜的眉眼。
“好。”
低低的声音响起,几不可闻。
彭煜离她近,这个字自然是落进了他的耳朵。
他轻轻扬唇,勾起一抹弧度。
夜色渐深,楚尤嫤躺在榻上,蜷着身子,窝在棉被里,咬着下唇。
怎么就答应随他一起去兖州了呢。
翌日,楚尤嫤睁开眼,撩开帐子,推开门瞧了眼,如今这豫州府里冷清的很,那些个小厮婢子知道魏林死了后,都收拾东西散了。
“你醒了。”
“只有白粥,先喝点。”
楚尤嫤听到声音后吓了一跳,看到是彭煜后才放松。
“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楚尤嫤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暗淡中蒙蒙雾意。
“今日送你回趟荆州”彭煜略过她的疑问,问道。
楚尤嫤喝了口白粥,抬眸瞧见了彭煜眼底淡淡的青色,沉默片刻后道:“不用了,劳烦将军派人给我父母送个信。”
“好。”
这几日基本上是在马车上度过的,到了兖州,马车停下,彭煜撩了帘子,伸手抚楚尤嫤下马车。
楚尤嫤掠过他的手,正要自己下,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尤嫤,是你吗?快下来让我瞧瞧。”
刘柔君身穿暗红色襦裙,站在不远处道。
楚尤嫤顺着声音瞧过去,看见了刘柔君身侧的归梦女。
一袭粉色衫裙,面若桃花。几年未见,她倒是愈发娇丽了。
楚尤嫤瞧向她的那一瞬,明显看到她眼里的惊讶和愤恨。
她要下马车的动作顿了顿,搭上了彭煜伸到她面前的手。
眼神似有似无的落到归梦女身上,果不其然看到了她落下去的嘴角。
楚尤嫤轻笑,走到刘柔君面前跟她请安,“多日未见,伯母可安好。”
“好,见到你就更好了。”刘柔君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开始笑的合不拢嘴。
“正好府里备了不少酒菜,来,我们回府。”
楚尤嫤跟上刘柔君的步伐,走在她身侧。
归梦女的目光约过两人,频频望向走在最前面的男子。
那人从下马后就没瞧过她一眼。
思及此,归梦女的眼眸看向楚尤嫤,瞧着她和刘柔君亲近的模样,眼神渐渐晦暗。
第45章
晚膳间,楚尤嫤坐在彭煜身侧,待彭煜拿起筷子后,她才动了筷。
彭老太太自她进了这道门后,便一直打眼瞧着她,心里的不虞简直就要溢出来,一副随时要挑她错的模样。
颠簸了许多日,楚尤嫤颇为劳累,不想与她起争执,心想,不能让她挑出错来。
可她哪能知道,看她不顺眼的人要诚心找她的麻烦,她哪能躲得过。
只见彭老太太放下筷子,向她身后的婢子招手,“你过来。”
“请老太太吩咐。”婢子恭顺道。
“去把窗子打开,这屋里怎么有股酸臭味,让人吃不下饭。”
彭老太太又自顾自的道:“前些日子,有个老姐姐来跟我抱怨,说她家的儿媳妇忒不要脸了些。”
彭老太太顿了顿,将目光放在楚尤嫤身上,道:“她家那儿媳妇看不起她儿子是个没权没势的人,回了娘家,眼见她儿子发达了,又死乞白赖的回来了。”
“你说这是不是不要脸面?”彭老太太看向刘柔君问道。
刘柔君拿起帕子,不慌不忙的擦了下嘴角,才缓缓道:“说不准是她儿子心心念念的放不下那姑娘,亲自将人请回家的。”
“你怎么看这件事?煜儿。”刘柔君放下帕子,目光看向彭煜。
“母亲说的在理。”声音清朗带笑。
彭煜握着楚尤嫤的手,轻轻的攥了两下,好似在安抚她。
楚尤嫤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心道,这人着实不要脸。
归梦女坐在对面,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顿时红了眼,拿着筷子的手用力的戳了两下米饭。
彭老太太听了刘柔君的这番话,气的连表面功夫都不想维持。
“这味儿熏得慌,扶我回房。”彭老太太对她身后的婢子怒道。
见她走后,刘柔君便给楚尤嫤夹菜便道:“可算清净了,来,多吃些。”
楚尤嫤笑了笑,“谢谢伯母。”
听到这称呼,刘柔君不满的看向彭煜,神色颇为幽怨。
彭煜默不作声的给楚尤嫤夹菜,避开刘柔君的目光。
用过膳后,刘柔君拍了下脑袋道:“瞧我,这一高兴就容易忘事,忘了吩咐人给你收拾院子。”
楚尤嫤心里一咯噔,果然,刘柔君不负她所望。
只见她状似歉意道:“不然你先凑合在他房里住一宿。”眼神瞥了眼彭煜。
“不,不用,随便找间屋子让我住就行,劳烦伯母了。”楚尤嫤连忙推辞道。
“那哪行,别个屋子常年不住人,阴冷冷的,哪能不收拾就住进人去,听伯母的,今晚就先凑合一晚。”刘柔君拉着楚尤嫤的手真切道。
楚尤嫤眼睛看向彭煜,只见他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楚尤嫤架不住刘柔君的劝说,只得应了。
清浅的月光莹莹似水倾洒满地,楚尤嫤望着前面宽阔的背影,一时间,没注意脚下,不知似被什么东西拌了下。
晃了晃身子,就要摔倒。
“小心些。”沉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银色的月光照出彭煜清冷的面容,在这银亮的夜色中,颇为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