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孙婵一口一口吃着饭,双眼失神味同嚼蜡。
用完膳,孙婵握着碧茹的手,蜷缩在被子里。她浑身颤抖着,到底连日劳累,头昏脑胀,来不及细想,便睡了过去。
……
碧茹觉着小姐十分不妥,守在床边待她睡下,迫不及待去禀告了老爷和夫人。
二人霎时变了脸色,当即请了府中医师同去。
医师隔着垂下的幔帐为孙婵把脉,眉头紧拧,站起身走到外间,捋了花白的胡子。
孙文远夫妇跟出去,俞氏迫切地问:“医师,婵儿如何?”
“小姐她连日心悸,火气积聚于胸,伤了根本。昨日受了大寒,一冷一热冲撞,自然气血逆流,目眩神迷。”
“她怎么会心悸?”俞氏不知所措,“她向来身子很好的呀。”
“怕是有些不顺心之事,思虑深重。夫人,小姐情况有些不好,我先开个安神汤,以作调养。若是不能恢复神智,老夫怕是无能为力,只能请你们另请高明。”
医师退下了,俞氏看着孙文远,泫然欲泣,“夫君,是不是我方才斥责了她,让她伤了心神。”
“不是,夫人切勿多虑。”孙文远搂着俞氏的肩在软榻坐下,低声道:“应是前几日在菜市口见傅祎杀人,昨日又闹了那么一出,被吓着了。”
“你滚开!别再缠着我了!”
夫妻俩听到里间一句颤着声的叫喊,立即起身撩开珠帘进去看。
孙婵把幔帐全扯落下来,绞在身上,手脚乱挥,嘴里叫唤着:“你走开!你走!我不怕你!”
俞氏赶紧过去想搂住孙婵,不料孙婵已经迷了神智,一挥手把她推到榻下。
孙文远使劲摁住女儿的双手,她仍旧挣扎,身体一抖一抖,盯着一个方向呜咽,眼泪横流。
“刘稚奴!刘稚奴要来索我的命。”
她气息微弱,声音嘶哑,孙文远听了,安慰道:“婵儿,那是假的,是幻觉,刘稚奴已经死了。”
“没有刘稚奴,这里没有刘稚奴,爹娘在这里。”俞氏哭着把孙婵搂紧,唤道:“婵儿,婵儿,你醒醒。我是娘亲啊!婵儿,你醒醒。”
孙婵安静下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失去往日的流光溢彩,空洞无神,无论旁人怎么叫唤,都毫无知觉,也不回应。
俞氏把她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走远了两步在窗前抹泪。
“今晨还好好的,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正好医师端了药回来,孙文远把孙婵扶起,俞氏喂药。
药送到嘴边,孙婵便喝下,连眉头也不皱。
喝了药,孙婵很快便睡下了。不知药效如何,俞氏虽然担忧,到底只吩咐碧茹和外间的青蕈好好看顾,有事随时禀告,便和孙文远一同离去。
……
孙婵觉得自己半梦半醒,被人喂了药,过一会儿又有人来喂粥,之后又是喂药,总算没人再来打扰,她沉沉睡去。
她再次走进那一片黑夜中,飘忽阴冷的风四面掠过,她搂紧了衣襟,小跑着,想要逃离。
一脚踩进冰冷的水里,潺潺水声,她低头,原来她踏进了一条河中。
河里伸出一只手,要把她拉下去,她摔倒在河里,拼命攀住岸边的岩石,脚上乱踹。
那双手从她的脚,摸索到她的大腿,肩膀,一张可怖的脸浮出水面,贴在她面前,张开血盆大口,满嘴獠牙,要把她生吞入腹。
“啊!”
孙婵从床上坐起,拥着被子,撕心裂肺喊叫。
碧茹被惊醒,赶紧让青蕈去寻老爷夫人,自己进了里间去看小姐。
孙婵脸色涨红,满头的汗濡湿了覆面的鬓发,时而默默流泪,时而歇斯底里大叫,样子十分可怖。
碧茹只敢远远护着,不敢靠近。
此刻已是半夜,孙文远夫妇听闻,立即披衣起身,往女儿的房间赶来。
孙婵的样子看着比下午还要严重些,似乎完全迷失了心神、人事不知。
医师再次把脉,愧疚道:“小姐的情况,普通的安神汤怕是无用。我才疏学浅,自愧无能。”
孙文远挥手道:“算了算了,你先回吧。”那边立即请家丁出府,延请京城名医。
夫妻二人走进里间,见了女儿的样子,皆默然。
孙婵已经喊不动了,坐在床上一边流泪一边发抖。
俞氏想过去搂住她,却被她推开,动作缓慢坚定。
女儿的样子似乎清醒了,却像完全不认识自己似的,俞氏心如刀绞,坐在床榻的一头,看着孙婵默默垂泪。
“婵儿,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呀。”孙文远俯身握住她瘦弱的肩膀,“这儿没有刘稚奴,她害不了你,真的。你不要去想她。”
孙婵只默默摇头,不住抽噎流泪,一双眼睛红肿不堪。
“荀安……”
孙婵的抽噎中似乎夹杂了一句絮语,孙文远没听清,耳朵凑上前去,“婵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孙婵的眼睛总算有了些聚焦,看着孙文远,又像透过他看着远方。
“荀安……”
“荀安……”
她的声音大了些,勉强成调,孙文远和俞氏总算听清了。
……
荀安从下午开始补眠,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唤醒,然后马不停蹄更衣梳洗去看忽然着魔的小姐。
他进屋时,孙婵正在喊叫,声音杜鹃啼血般凄厉,让他一阵心痛。
孙文远夫妇分坐两处,皆看着孙婵,满脸无奈。
见他进来,孙文远道:“婵儿许是因昨日之事被吓着了,昨日是你救的她,或许你来了,她能安心些。”
孙婵喊叫一阵,透过朦胧的泪眼见了荀安,手脚并用要爬到他身边,被床上绞成一团的被子缠住,上半身跌落在地上,仍旧伸着手,要往荀安的方向爬去。
荀安赶紧过去把她抱起,见她一脑门汗,往他怀里蹭蹭,揪着他的袖子安静了下来。
一直不休的哭泣也停下了。
俞氏本来觉得不妥,念及女儿的状况不稳定,只能别过脸。
孙文远拉着她离开,吩咐道:“荀安,你好好看顾着她。我信任你,你可别趁火打劫,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情。”
“孙文远你别拉着我走。”
“夫人!婵儿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咱们别在这儿捣乱。荀安看着她多好,不哭不闹了。明日等医师来了再说,先回去休息吧。”
二人离开,荀安想把孙婵安置在床榻上,不料刚放了手,孙婵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手指紧攥着他的衣袖,一阵发抖。
荀安只好把她抱到床上,一手搂着她,一手收拾了掉到地上的被褥,把她和自己裹起来。
低头看怀里的娇小姐,满面泪痕,咬着嘴唇睫毛扑闪,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什么。
“这儿有刘稚奴。”
她的声音脆弱缥缈,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
荀安把她双手包裹在手心,轻声安慰:“有我在,不要怕。”
“她真的在这里,她想杀了我。”
孙婵抬头看荀安,向来清亮的双眼纠缠了红血丝,脆弱清晰可见,看起来十分可怜。
“嗯。”荀安把她抱紧,“我会保护你,不要怕,睡吧。”
作者:大家好,如果今晚没有再来一更,那就是作者的身体被掏空了。
第28章
之后两天,孙婵的状况时好时坏,被灌了不少安神汤,时时昏睡着,偶尔被梦魇中索命的鬼魂吓醒,见不到荀安,就惶恐惊惧,泪流满面。
她的脑海中仍然思虑纷杂,溺水的感觉,脚蹬在人身体上的触感,刘稚奴阴恻恻的笑,走马灯般轮番出现在眼前。
府外请来几位名医,皆道孙婵忧思过重,出现幻觉,安神药物只能缓解,她需得自己调整情绪,走出梦魇。
孙文远请来高僧在池边做了几场法事,超度刘稚奴的鬼魂。他本不信鬼神之说,为求女儿内心安定,只能病急乱投医。
孙婵抓着荀安的手,听闻外头的响动,睡梦中眉头紧蹙。
荀安则连日衣不解带照顾着,汤汤水水亲自喂下,甚至承担了小姐一日三餐的饭食,夜晚趴在她的床头,握着她的手,到她入睡也不能离开。
连番劳神之下,丰神俊朗的青年憔悴了不少。
俞氏原不满荀安,见他这番表现,对他顺眼不少,甚至见了荀安凹陷的眼眶,于心不忍,亲自下厨给他熬了一碗鸡汤。
……
屋内暖香溶溶,孙婵难得睡了一个没有梦魇的好觉,转醒时觉得身子十分疲惫,脑子却没有那么昏沉了。
重生以来一直萦绕在她心里的戾气,消散了不少。
她想翻个身,动了动手指,发现手里抓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她撩开幔帐,顺着荀安青色的衣袍,看到她臂弯间白皙的侧脸和眼下浓重的乌青,顺势握着他的手趴到他面前,数他眼睑上长长的睫毛。
大概是她的眼风太强烈,荀安眼皮颤动,很快转醒。睁开清凌如水的眸子,看着她,眼底一派温柔。
他趴在床沿上,她一手托腮,一手握着他的手,两人在早晨熹微的阳光里,相视而笑。
荀安坐起身,没有放开她的手,另一手为她整理凌乱的发。
“还能看见她么?”
“你累不累?”
两人同时开口说话,一样的温柔缱绻。
孙婵放了他的手,凑过去为他捏枕了一夜的手臂,低声道:“还能看见,但是有你在,我就一点也不怕。”
“嗯,我会一直在,不用怕。今日好好吃药,你会好起来的。”
孙婵挪坐到床边,搂着他的脖子,心疼道:“我很麻烦吧?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
荀安扯过被子把她裹好,再把她连着被子一块好好抱着。
孙婵让他坐到床榻上,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叹息道:“小时候,爹爹有几次受邀到刘家赴宴,她一直想跟着我和昭玉。听说她的生母是个奴婢,没过多久就被她爹厌弃了,她就是在刘家的庶女中,也最受排挤。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着粗布裙子,举止粗野不通礼仪,也听不懂我们几个姑娘说的话,只会怯生生的傻笑,我们就有些嫌弃她,玩闹时也总爱捉弄她。后来再见时,她便坐在一旁,谁也不搭理。”
“她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不觉得她死得冤枉。我只是一直在想,她变成那副模样,我是不是也有错?如果当初我能向她伸出手,带她融入我们,她是不是就会逐渐开朗起来?我明明可以做到的。”
荀安轻声安慰:“她变成怎样,由她生活的环境塑造,你只是一个无关的外人。”
“世上少有人能一帆风顺,或是爱别离、或是求不得。”他顿了顿,抬手抚过孙婵的眉眼,手掌落在她后颈,另一只手按着她后背,略为霸道的姿势把她拥在怀里,“但是大多数人,在荒瘠的沙漠寻找一缕生命之泉,有了期盼,就能让自己在不如意的现实中,乐观开朗地生活下去。少部分人,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受了磨难,便以为全世界都欠了她,用伤害他人的方式,缓解心中的愤懑。如何选择,全在她自己。”
“刘瑟虽然不是我杀的,却也算是我害死的。我总是想起她死前说的话,我是不是摧毁了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让她再无生存下去的希望?”
“刘瑟作恶多端,他死得不冤。就算没有这件事,刘稚奴的性格,迟早会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她的悲剧早就注定了。你只是倒霉,碰上罢了。”
孙婵仰头,亲了一下荀安下巴上的胡茬,浅笑着,“谢谢你开解我,我觉得好受多了。我爹是不是在莲花池边设了祭坛?我想去为她上柱香。”
……
风把落叶卷到池面,覆盖在团团污泥上,一片叶子从枝头抽芽,到枯黄陨落,到化骨为泥,都说万物有灵,它在这几月中转换了几分心境?
孙婵想起前世,后来刘家还是没落了,刘瑟虽然不得志,却活得好好的,寻个出卖苦力的工作,勉强维持生计。刘稚奴嫁了一个酿酒的小商贩,开了家不大的店面,穿着粗布衣裳,包着围裙和头巾,平和的面容没有丝毫戾气。当时孙婵外出采买,正提着裙子上马车,见她抱了个酒罐倚在门前,对着自己浅淡一笑。
人世间的什么恩怨,不能用时间抹平?
她闭眼,面容虔诚。手里举着三柱香,鬓边几缕发丝沾在白玉般的脸颊上,绛红披风猎猎飞扬。
她想起遥远的幼儿时,小姑娘比她矮了一个头,扯住她腰带上垂挂的金丝绣蝴蝶香囊,仰头怯生生的一句“婵姐姐”。她的衣袖后缩,露出一段瘦削枯黄的手腕,上面道道鞭痕触目惊心。
“稚奴,愿你下辈子投生一个好人家,在父母的期待中来到这个世界。”
“你要快快乐乐地成长,不要再受尽打击之后,对这个世界失望。”
她把香举过头顶躬身三次,把三柱香插上香炉,再对着满池萧瑟的水面,合掌虔诚一拜。
……
到底心疼荀安连番劳累,孙婵见好,便让他离去,好好休息一番。
荀安担忧,孙婵解释道自己并非逞强,拜祭了刘稚奴后,心里开阔多了,此刻正想一个人待一待。
“若有事,我才不会委屈自己。你看看你都熬成什么样子了,若你恢复不了原来俊俏的模样,我便不喜欢你了。”
她笑意盈盈,总算让荀安放心离开。
孙婵坐在窗下临字,雕花木窗半开,丝丝凉风渗入,很快带走了她手指上的温度。
她用左手包裹着右手,放在嘴边呵气,忽然闻到一丝幽幽淡淡的香气,并不浓郁,清润如水,让她心里泛起的轻微焦躁随风抹去。
她唤来碧茹,“燃的是什么香?”
碧茹道:“忘了禀告小姐,是东厢房那位姑娘昨日送来的香。老爷和夫人正愁苦着小姐的病情,那位姑娘说,她有一香方,最能宁神静气,或能对小姐有益。老爷让奴婢试了,于身体无碍,便吩咐送到小姐的房间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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