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婵了然,道:“走吧,随我登门道谢。”
东厢房是前世沈青松迎娶行烟过门时张灯结彩之处,如今孙婵把她安排在此处,难说不是存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心思。
案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打开的瓷盒里,各色晶莹剔透膏脂,各种香料分门别类摆放,混杂的香气环绕一室。
行烟本专注调配香料,余光见了孙婵,盈盈一笑,行了个礼,用白帕仔细擦了手,才过来拉孙婵的手。
“孙小姐,你既能过来,想必是大好了吧?”
孙婵顺势在案前坐下,“多亏了你的香方。那是什么香?昨日用了,今日我便好多了。”
行烟继续纤指抓着瓷杵,研磨着瓷碗里的香料,笑意柔柔,“那是聚仙香,方子倒是不难得,只是为保药效,其中的一味珍稀香料是断断不可缺的。”
“是什么?”
行烟拾起旁边一个布包,摊开,里面有几缕歪歪扭扭的干树皮。
“是小姐前几日赐我的白木沉香。聚仙香在京城的香坊流通,时人却多以便宜易得的木香代替沉香,因而药效也大大降低。聚仙香之名,因此流俗。”
行烟说起自己擅长的香料,一双美目流光溢彩,欣荣之气也感染了孙婵。
孙婵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这聚仙香比安神的汤药更好使。早知如此,我便不喝那些劳什子汤药了。”
行烟收好布包,继续研磨香料,“香料和药材,原就有些共通之处,都能凝神静气、调养身心。”
“对了,”她走到一旁的架子前,取下一个香囊,“孙小姐,我把聚仙香的方子中用到的原料研成细末,你佩戴着,衣袂浸染,可以时时安定心神。”
孙婵收下,摸索着其上的花纹,粗糙的布料和刺绣,却是她的一番真心。她真挚道:“谢谢你,行烟。”
行烟以袖掩唇轻笑,爽朗道:“若小姐不嫌弃,请不要叫我行烟了,这不是我的名字。我爹从前唤我,元娘。”
孙婵默然,前世她一直以“行烟”为名,是不是代表着,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
孙婵颔首应下,打趣道:“元娘,你有这般本事,应该开个香坊铺子,定能日进斗金、名动京城。”
第29章
十一月的第一日,熙熙攘攘下了一夜的雪。
孙婵的房间靠近竹林,夜里时闻大雪折竹之声,昨夜却是难得的一夜好眠。
早晨醒来,雪已经停了,孙婵推了窗子,她房前的院子已经覆了一层厚厚的雪,梅树的枝桠上也浮了一层雪,衬得枝头的梅花鲜红娇艳。
她深深吸入一口清新冷冽的空气。
碧茹和青蕈正拿着扫帚,在房门前扫出一条小径,见了孙婵,正要放下扫帚行礼。
“不必了,”孙婵双臂撑在窗沿,笑意盈盈,“辛苦你们了。若是冷了,便先进屋来暖暖,喝杯热茶。”
手艺最好的绛芷不在,孙婵对着镜子,为自己挽了个松松垮垮的堕马髻,再扫上薄薄一层胭脂,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右脚的纱布拆了几层,勉强可以塞进靴子里,动一动还是会痛。
她披上鹅黄色的兔毛披风,穿上麂皮靴子,支了根拐杖便要出门。
拒绝了碧茹的搀扶,她想去看看绛芷,病了这几日,那丫头定然担心坏了。
丫鬟的住处是一排低矮的平房,这个时辰,大家都忙活去了,孙婵寻了许久,才摸到绛芷的住所门前。
却见迎面走来一男子,方毅坚实,正是石献。
“小姐。”他作揖道。
孙婵道:“许久未见你了,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这儿?”
石献垂头,拱手道:“棠萤姑娘事忙,吩咐小的为绛芷姑娘送来早膳。”
孙婵告别了他,进到绛芷屋里,见那丫头半躺在床上,气色不错,正大口大口嚼着包子。
“伙食不错啊。”桌上有菜有肉,倒比她旁日的早餐份例还要丰盛些,孙婵支着拐杖走了两步,“我看你养病,养出了一身肉,越发富态圆润了。”
绛芷见了她,惊讶之余,挣扎着要起身,把孙婵吓了一跳,忙抬手制止道:“你别动!你别动。”
绛芷放下大包子,伸着手,看着孙婵呜咽,“小姐,听说你前几日病得很重,你没事吧,奴婢好担心呜呜呜。想去看你,棠萤又不许。”
“废话。”孙婵扯过她床边的帕子,把她一双沾了油渍的小肥手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你见过有谁肚子上被捅了一刀,才五天就吵着要下床的?”
绛芷嘻嘻笑了两声,“可是我担忧小姐啊,我谁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每天就等着棠萤回来,告知小姐的消息。”
孙婵不答,看着床边桌上她咬了一大半的大包子,和疾风过境般只剩几条的蔬菜和见了底的白粥,满脸质疑。
“亏我还担心你呢,养病养得可舒坦了。”
孙婵捏了捏她的肉脸。
“小姐怎么自己过来了?碧茹呢?”
“碧茹在扫雪呢,你以为都像你,吃了睡睡了吃,整一个大懒猪。”
孙婵心里暗笑,她要在脚伤大好之前,多蹭蹭侍卫大人的抱抱,带着碧茹多煞风景。
二人又亲亲热热说了一会的话,说到最后,绛芷表示自己要节食,不能再胖下去了,不然小姐以后每次见她,都要笑话她。
孙婵道:“好好,你想想,这话从小到大你说过几回?”
“奴婢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嗯嗯。”孙婵隔着帕子捏过桌面的油条,咬了一口,“你肉乎乎的样子,也很可爱啊。”
……
一日之计在于晨,武堂里,侍卫们正刻苦操练。
台上一人身形俊逸,劲瘦的腰间别着一把玄铁剑,绸缎般的黑发垂到腰间,普普通通的青色衣袍,他穿起来就比旁人多了几分倜傥风流。
孙婵不知这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她眼里,荀安样样都好,一笔一划,都是女娲娘娘按她心里的样子精雕细琢出来的。
她悄悄潜入,在侍卫背后的休息处,寻了个隐秘的位置坐下,看着这群意气风发的青年练剑。
歪打正着,她闹了几日,让她娘对荀安顺眼不少,除了明里暗里警告,不许做出格之事,其余的也就随她去了。
荀安站在台上,为侍卫们作动作指导,淡薄的日光下,容色如玉,动作潇洒,当真赏心悦目。
孙婵有些嫉妒这些侍卫了,可以日日欣赏她家侍卫大人的美色。
不知他额外担任了府里的武师,管事老金有没有多给他些银子。若是没有,她要替他追回来。
她正百无聊赖坐着,思绪放空,忽见一直面对着她的荀安,似乎发现了角落里的她,舞剑的动作一顿,收了剑,吩咐大家自行练习。
然后大步朝她走来。
她出着神,被他半抱着往里走了些,挥剑之声渐渐远了。
“今日下雪了,你陪我去堆雪人好不好?”
“不行,我还有正事。”荀安冷漠无情。
孙婵被噎住了,前几日荀安对她太过言听计从,她几乎忘了他原来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垂着头,不说话,只拨弄着衣带上的环佩。
荀安看着少女头顶黑亮的发丝,忍不住上手揉了揉,叹气,把她搂进怀里。
“你先在此处坐坐,我去教完这一节,就陪你堆雪人,好不好?”
她不说话,埋在他怀里,肩膀丝丝颤抖,似在哭泣。
荀安慌了,连忙抚着她后背,柔声安慰:“别哭,别哭。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还想不想吃烤鸭?我陪你去樊楼吃好不好?我给你剔骨头,肥肉和骨头我都吃了,好不好?”
“嗯……我想吃你做的。”
荀安把人拉出来,哪有半点眼泪?分明眯着杏眼笑得正欢。
他也跟着笑起来,为她整理鬓发,捧着她的脸颊,眼神凝望,“乖,我先走了。”
孙婵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便走到前面去看,荀安正告别了众位侍卫,往她的方向走来。
那群侍卫见了她,纷纷笑容揶揄,向她行礼。
她想着,经过这几日,她和荀安的关系应该传遍府中上下了,便大大方方挥手回应。
“大家加油训练,武师我先带走啦。”她笑道。
不料荀安拉过她的手,大刀阔斧地往休息处里面走。
走了几步,孙婵忍不住拍他的手,“我脚疼,走慢些。”
荀安俯身抱起她,直接从绕过休息处离开了武堂。
作者:(突然觉得婵儿好像去接荀安哥哥放学)
大家好啊,接下来两天请个假,咱们周三见。
第30章
“你怎么了?”
一路上,荀安没有开口说话,虽说脸色一直没什么表情,但此刻嘴角紧抿,孙婵知道这是他不太高兴的表现。
孙婵捏捏他的脸颊,荀安垂眸看她,迎着熹微的日光,长睫下里莫名有些委屈。
孙婵抱紧了怀里的拐杖,想她到底哪里做错了。
进了她的院子,碧茹和青蕈这个时辰应该往她爹娘处聆训去了,寂静无人,孙婵坐在秋千上,吩咐荀安去房间的柜子里搬出一个箱子。
荀安把箱子放到她面前,打开了,孙婵蹲下一样样挑拣。
“这都是我爹小时候给我做的,这是雪人的鼻子。”孙婵拿起一块椭圆的木头,按到自己的鼻上,望着荀安笑弯了眼睛。
“这个应该是耳朵,还有一片呢……找到了!”她翻出了两片圆圆的耳朵,往荀安的脸颊上比划。
荀安浅笑着把她的双手包裹在手心里。
孙婵破坏了此刻的缱绻气氛,抽离了双手,又垂着头去翻起雪人的眼睛和嘴巴。
“哈哈哈哈哈,”她拿着两片细长的木头眼睛,往自己脸上比划一番,按着肚子扶着秋千笑倒在地上,“这是我爹照着他自己的模样做的吧,这眯缝眼也太形象了。”
荀安走到秋千后,隔着秋千穿过她的胳膊,把她抱起,安置在秋千上,仔细拍去她鹅黄披风上沾到的雪。
孙婵坐在秋千上,身子歪向一边面向荀安,双腿一晃一晃,举着两片木头笑得前仰后合。
荀安拿起箱子里的一把小铲子,准备堆雪人。
“等一下,”孙婵指着箱子,“你把里面的麂皮手套拿过来。”
孙婵拉过他的手,为他带上手套,末了摸了摸他的脸颊,“去吧。”
倚着秋千看荀安忙活,孙婵又觉得有些无趣了,想要加入。
刚走近了,荀安把手支在她腋下,像提着个麻布袋似的把她提回秋千上。
“你不许过来。”
“为什么?”她仰头看他。
“你病才好了些,别冻着。”
孙婵揪着他衣角,撒娇道:“我这个病正是需要心胸开阔,又不是风寒,跟冷不冷的有什么关系?你就让我一起去嘛,我带上手套好不好?”
如玉的手掌在他面前摊开,左右摇晃,少女厥着嘴,神情可怜兮兮,荀安只好点头同意。
一个傻乎乎的雪人成型了,肥圆的肚子和脑袋,孙婵为它装上木头削成的五官和四肢,笑倒在荀安怀里。
“这……这真的不是我爹吗?”
荀安不敢苟同,怀里的姑娘笑得花枝招展,难得见她这样开心,他也勾了嘴角浅笑。
荀安把人放到一旁,继续拍打着雪人的身子,孙婵伏到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直笑。
唇红齿白、肤色胜雪、如花笑靥,嫩生生一蔟花骨朵儿,清凌凌随风招摇,美而不自知。
荀安的心里泛起些许恶念,想把她这耀目的笑容藏起来。
抓起一把雪,往孙婵脸上覆去。
孙婵正笑得开怀,忽然脸颊嘴巴被冰凉的雪糊住,她没想到荀安会这样,惊讶一瞬,退到一旁“呸呸呸”几下,拍落脸上的雪。
“好你个荀安,竟然学会欺负我了。”
她不可置信,俯身挖了一大坨雪,指着他威胁道:“你不许动!”
荀安果然站直了,乖乖不动,微微张着手臂,桃花一样的眸子里溢满无辜和宠溺。
孙婵不舍得把他砸疼了,迎面投入他的怀抱,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不许动。”
手上的一把雪塞进他后颈处的衣衫里,她笑着退开。
荀安抖落了雪团,要过来抓她。
孙婵围着雪人,单脚蹦跳着躲避,笑得正欢,忽然一个大雪团砸到她后背,因着穿得厚,只有些微感觉,她回头,见文昭玉站在院门前,一袭烈烈如火的衣裙,手里举着一坨雪,叉腰大笑。
孙婵自然反击,挖了一团雪扔回去,到底不敌文昭玉这朵霸王花,被打得节节败退,躲到荀安身后。
“荀安快帮我打她!”
文昭玉跺脚嗔怒道:“不公平,你们不能两个打我一个!应该各自为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