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厅内彻底只剩艾青映一人,艾青映回头看去,景弦的身影落荒而逃,厅内却仿佛还回荡着景弦的声音。
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艾青映。
父母关系虽说一言难尽,他却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也是两方家庭里唯一的孩子,虽说长辈们几乎很少陪伴他,却是对他有求必应。
他向来是个极有魅力又有领导欲的人,同学与朋友们,都很佩服,也乐得被他领导。
他从来也是那个中心,他该生气才是。
可他发现,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
因为刚刚景弦吼那一句时,透过景弦微红的双眼,透过愤怒,他看到的更多的是景弦的无力、胆怯与彷徨。
景弦的那句“对不起”,太令他难过了。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啊,不就是吼了他一两句么,是他不该突然出现在这里啊,算是他打扰景弦的工作。
再说了,如果吼他两句就能好过一些,那就留下来多吼几句啊,跑什么呢。
景弦的初次出现,很多次出现,都曾敲打过他的心房。
却没有哪次似这次这般,那根轻松而又愉悦的鼓槌,霎时变作利针,精准地刺进他的心脏。
很疼。
他多么希望景弦能够快乐一些,哪怕是流泪,也该是在黑英山乡,山脉之间,河谷之畔,古老刻石旁,那样愉悦而又惊喜,令他着迷的眼泪。
不该是伤心与迷惘的眼泪。
第25章狠心的景弦哥哥
景弦抱着自己的电脑,冲进安全通道。
他用力推开门,回身靠在门的背后,仰头看着天花板。
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也觉得对不住Cyan,一句“对不起”并没有任何用。是他自己有病,逃脱不了那日的阴影,一点即燃,不论Cyan到底是谁,又与他有过什么牵扯,这次的Cyan又不是故意来找他的,人家不过是来听讲座,遇到不辞而别的他,自然要问清楚。
更何况他们还有那样奇怪的关系。
他不该迁怒于Cyan。
可若是Cyan不出现,也就不会出现这些事,他尚能够自欺欺人。
景弦用力呼吸,努力去抑制身上轻微的颤抖,他从来不是个服输的人。他都自杀过一次了,他不想再输给自己,不想输给那个怯懦的自己,不想再懦弱地选择自杀。
他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事,他反复对自己说。
他能平安无事,继续理性而又理智地,做所有人眼中那个最骄傲的景弦。
景弦对自己说了无数遍的“没事的”,面色好歹是恢复过来,他再深吸一口气,抱着电脑这才回到办公室。
却还有些神经质,生怕那位同事跟别人提及报告厅里的事,害怕同事们误解他。
明知道同事不是嘴碎的人,因病而起的小恶魔却在反复狞笑。
坐立不安到下班,没有任何异样,他才抬着沉重的脚步回家。
开车时,景弦也有些心不在焉,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人是很奇怪的,例如景弦心里是清晰知道自己有病的,偏偏每次去看医生时,都非常的害怕,生怕医生告诉他,病情又加重了。上次去,医生说他不用吃药,说他的病情还算轻微,要他放开心胸。
是不是这次去,就要吃药了?他病更重了吧?
医生总希望他能说出心情不好的真正缘由,想要与他好好聊聊,他明明是知道的,这样也利于治疗,他却没有胆子把这件事告诉医生,只说自己不知道,医生也有些无奈。
他过不了自己那关。
景弦越想,心中越烦乱,也越不敢去见医生。
本就是个不爱吃饭的人,到家,景弦什么也不想吃,书不想看,论文不想写,焦躁地在家中转来转去,直到微信响起提示音。
他赶紧去打开微信,不论是谁,有人找就好。
是那位小朋友。
景弦莫名松了口气,小朋友问他:景弦老师,您今天的讲座顺利吗?
自初次请教至今,断断续续也已有半个多月,小朋友性格很不错,又是隔着网络,景弦已不知不觉渐渐将这位小朋友当做网上的朋友,他想了想,回道:还算顺利。
小朋友问:什么叫还算呢?
景弦再想想,缓慢打字:遇到不太想遇到的人。
对方仿佛凝滞片刻,一向回复很快的小朋友,过了会儿才又开始输入,发来消息:不想遇到的人,做了什么令您不开心的事吗?
再往下说,就有些深了,没有必要与他人说太多。
景弦便岔开话题:说了很多次,别叫我老师。
小朋友道:那怎么称呼老师?直接叫老师的名字不太有礼貌。
他还发了个害羞的笑容,景弦终于扯了扯嘴角,觉得小朋友很可爱,他直接回道:你是远远的朋友,也叫我哥哥吧。
艾青映的呼吸顿了顿,是很奇妙的感觉。
好似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间便近了太多,横跨在两人之间的那条天桥仿佛再也不难登,甚至逐渐变成可爱的彩虹,轻轻松松就能渡过。
这次,小朋友沉默了很久。
景弦以为对方是有事要忙,与小朋友不过说了几句话,他的心情却好了挺多,他打算继续写他的论文,便道:小朋友,我得工作了,回见。
艾青映看着“小朋友”三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好的,景弦哥哥。
景弦的嘴角再度翘翘,他不是那种到处认弟的人,这也是头一回而已,单纯觉得对方可爱、懂礼貌,而又好学。他想,待他将来病好了,若是这个小朋友愿意,一定要在现实中与小朋友见一面。
景弦说了声“晚安”,便放下手机,仔细看电脑。
艾青映则是翻看着这些天来与景弦的聊天记录。
刚刚景弦让他叫“哥哥”的瞬间,他有了一种被爱的错觉。他早已长大,也已成熟,不认为自己还会过度需求关注与爱,可是他喜爱那种或许可以称得上是“怦然心动”的陌生感。
他看着看着,便开始傻笑,什么时候,当面叫一声“景弦哥哥”,景弦会是什么模样?
估计又要瞪他,抑或翻白眼,更甚者冷冷嘲讽他吧。
艾青映越想越兴奋,恨不得这会儿就蹦到景弦跟前。蹦是当然不可能的,他其实只想弄明白景弦到底为什么不高兴,然而有些困难,景弦理也不理他,都不想见到他。
他想到一些事,他也要送景弦一份礼物!
他又赶紧起身去打电话联系、沟通,如果做成了,景弦应该会高兴些吧?即便真是他无意中做错什么,应当也会原谅他?
隔天,景弦去上班,见同事们没有任何变化,心又放下一些。
到下午,门卫的大叔给景弦打电话,告诉他:“景老师,有个小年轻找你。”
景弦心里一动,问道:“他叫什么?”
“他说的是个英文名,我也不晓得,小年轻长得帅帅高高的。”
景弦直接道:“谢谢你刘叔,我不认识他,不用放他进来。”
“好嘞!”
景弦直接挂了电话,刘叔回头看他,艾青映无奈道:“叔叔啊,我是真不知道这里要登记身份证,那我回家拿成吗?”
刘叔说:“小伙子啊,景老师说他不认识你,你就算拿来身份证,我也不会让你登记了进去的。”
艾青映叹了口气,见个人咋就这么难呢!
他又问:“叔叔,你们这里几点下班啊?”
“下午是五点半下班。”
“谢谢啊!”艾青映谢完才走。
当天下班,景弦开车出来时,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艾青映。
想看不着都难,那么耀眼,站在门边,已经引得不少人在暗自打量他。
景弦非常吃惊,而艾青映显然也认出了他与他的车,见他出来,立即笑着往他车前走来。景弦吓坏了,生怕又被同事瞧见,踩了一脚油门,立马走了。
艾青映很失望,总得给个机会问清楚吧。
艾青映是个极为倔强的人,景弦不见他,他非得等到。
自那天起,每天下午五点半,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单位门口。景弦的同事们渐渐都发现了他,青映火,只是火在地下小众圈子里,同事们只知道这是个非常帅的男人,并不认识他。一时之间,人人都在讨论,那人到底在等谁。
先前见过艾青映的那位同事,是在博物馆里头上班,与景弦他们分属两个办公领域。
有天,他过来景弦他们这儿开会,开完会一起下班,他看到门口的艾青映,惊讶之下,有些话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闭嘴,他回头看景弦。
景弦抿嘴,不说话,同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上了另一位同事的车。
景弦的车不觉停下,就停在路边,他坐在车里,艾青映站在车外高墙下,他们俩隔着车前玻璃对视。景弦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过来,有些事情弄明白与否,又有什么意义?
首先,他不可能真和男人共度余生。其次,他不能和这样的人厮混。最后,他想永远保持理性,彻底远离爱情,与可能冒头的一些小芽。
放过彼此,过崭新的生活,不好吗?
难得糊涂也不行吗?
艾青映的嘴也紧紧抿着,前些天,他等待的时候,还面带微笑,这几天,面色也越来越严肃。景弦从他脸上看到倔强,景弦看他看了半晌,还是开车走了。
艾青映以为,这次景弦会下车,没想到还是走了。
他想放弃了。
景弦再好,他又何必作践自己?
他真的对这个人好感到了这种要死要活的地步?
值得吗?
天天跑来等,真的太傻了。
艾青映的肩膀耷落,慢吞吞地往回走,走着走着,他的手机响。他拿出来看,是他的景弦哥哥发来的微信:上次提到的,是这本书。
随之而来的,是一张照片,背景似乎是书店。
景弦是去了书店吗?
前几天聊天时,景弦提到过要给他推荐一本书,至今还记得,并且还特地去书店拍给他看。
艾青映无奈了,对陌生人都能这么好,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
他们好歹睡过那么几次,也曾一同出游过,总有几分感情吧?哪怕只是朋友之间的感情。
艾青映没有选择放弃,第二天,他还是来了。
上海的天已经越来越冷,门边的梧桐树也早已下起金黄色的落叶雨,下午四点多时,阴沉的天空终于开始飘起雨丝,雨越下越大,同事们点的奶茶,直到快下班才送来。
景弦的办公桌靠窗,听着风声,他望着窗外的雨发呆,只愿那人不在。
“景弦,你的!”女同事的声音拉回他,他回头,接过同事递给他的温热奶茶:“谢谢。”
女同事分完奶茶,与另一个女同事坐在一起喝奶茶等下班,两人轻松聊天。
景弦没有喝奶茶,而是依然看着窗外,等他听清楚女同事们的话,正说到“是啊,还在门口,连把伞都没有。”
“到底是等谁呀?哪个小姑娘的心这么狠?”
“那么帅都舍得让他天天等,不要,给我呀!”
两位女同事边说边笑,还有些心疼,甚至都想下去给他送伞。
景弦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
下班的时间很快就到,同事们纷纷走了,景弦拖到六点多,拖到保安过来关灯,他不得不拎上包与那杯还没喝的奶茶回家。
再不愿面对,他还是看到了依然站在单位门口的艾青映。
这样冷的天,他就穿件拼色的衬衫,此时早已被淋透,头发凌乱地贴在头皮上,毫无形象可言,即便如此,他依然是眼前世界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看向他的人依然那么多,包括他们门卫的叔叔。
景弦的车停在门口,雨刷一遍遍地摇晃,车前窗上雨水的痕迹忽多忽少,他与艾青映之间的世界也是忽而明晰,忽然朦胧,艾青映那满脸的倔强却是始终坚决而又确定。
非要逼他是吧。
他就不下车。
景弦收回视线,直接开车走了。
景弦的车子已经开走,甚至已经开离这条街,将要拐弯时,前头突然有个女高中生奔跑着横跨马路,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明明看到了,却还是往前开,快要碰到那个女孩,他才忽然回神,着急地踩了刹车。
车子离女孩也就只有一两厘米。
女孩没有被撞到,却是吓得坐倒在地上。景弦赶紧解了安全带,下车走到车前,伸手去扶她,抱歉道:“不好意思,是我开车太快了。”
女孩吓得脸都有点白了,就着景弦的搀扶起身,也很抱歉地说:“没关系的哥哥,是我乱过马路,对不起,对不起。”
景弦看她没有带伞,从后备箱里拿了把伞递给她,女孩又道了好几声谢,才离去。
景弦坐回车里,双手摆在方向盘上,却是再没了劲去开车。
幸好此时下雨,来往之人并不多,也没有交警,否则他定要被骂,也要被罚。
看到那个女孩淋雨淋成那样,他才明白过来,之所以差点撞了人,是因为他脑中一直在想单位门口那个,淋得比那女孩还要可怜的人。
景弦面色沉沉,看着车前依然在奋力工作的雨刷。
最终他只能叹气出声。
他是不是上辈子欠了那人的?
景弦将车停到路边的停车位,再去打开后备箱,拿出他自己常用的长柄伞,撑伞往回走。
单位门口,艾青映却还是走前的姿势,景弦是真的服了,这到底是有多倔!!
他如果不来,难不成还要在雨里站一夜?
雨声太大,景弦走到他背后,他甚至完全不知。
景弦无奈而又无力,问他:“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艾青映的身子微顿,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
景弦再问:“说啊,到底要怎么样。世上除你之外,只剩我这么一个人了?不工作,不学习,天天就在这儿等着?说好的充实自己,开始新的生活呢?”
景弦的声音是有些疲惫的,他没有那个资本陪眼前的人玩更多的游戏了。
一切到此为止不好吗。
然而,对面的人却是满脸委屈,景弦甚至以为他快要哭了。
景弦问了一串的话,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雨水浸透,湿湿的,沉沉的,说出来的话也的确全是委屈,他说:“我就想要你抱抱我。”
作者有话要说:鸭鸭:T^T
第26章我的委屈
景弦那总是充满防备的心,毫不意外地被他这句话中的委屈给罩得严严实实。
景弦的眼角不由往下垂,不忍看他,面色也跟着他的委屈变得难过起来。
艾青映看在眼里就更委屈了,伸手就朝景弦扑来,冰凉雨水打到景弦的面上,景弦回过神,想起这是单位门口,吓得回头就跑,艾青映追上他。
到底在单位门口十米远的地方,景弦停下脚步,被艾青映自他身后抱入怀中。
gu903();伞够大,景弦往下移了移,完美地遮住他们俩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