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封月闲还问她。
宋翩跹摇摇头,笑道:“无事。”
明寿宫的宫侍尽数退下,封月闲让饮冰饮雪跟着退下了,里头只留个雪青伺候。
此前在东宫,入了夜封月闲从不让她们伺候,饮雪两人权当主子要商议大事。
但见公主,能有什么贴身宫侍不能知道的事吗?
姑嫂能说什么啊?
饮雪阖上殿门,好奇的小脑瓜里盛满了单纯的问号。
殿内。
封月闲拉开架势,意有所指:“我刚离宫,你就来见了清河。”
“她来访突然,没往宫中递拜帖,我也未曾料到。”
宋翩跹正经起来,漂亮的鹅蛋脸上严肃了些:
“你放心,紫竹林有芳若姑姑守着,不会有人发现异常。”
封月闲一噎。
她不放心的是这个吗?
她搁下茶碗,看眼宋翩跹,道:“以清河的脑子,想来也不会发现什么。可——”
“嗯?”宋翩跹认真地等她下半句。
封月闲一时之间真没想到什么正当理由,她想了想,略带指责:
“我们有婚约在身,且正新婚,清河入宫,太子就赶来明寿宫见她。”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宋翩跹很过分,简直越说越顺:
“不仅伤及我的体面,于太子清正形象更是不利,虽然事急从权,日后也要尽量避免得好。”
宋翩跹终于听明白封月闲在介意什么了——看来封月闲真的很在意“体面”一事,简而言之,就是面子一定要给到她。
她暗自记下合作方的性格特点,温声保证道:
“你放心,日后不会再发生此事了。”
“当真?”
宋翩跹自信点头:“嗯,等骆辰回来,跟着他走遍密道,便不用从明面上过去了。”
如此,便不会传出什么闲话,封月闲太子妃的体面不会遭受半分损耗。
“……”
原来是转为暗度陈仓了。
太子妃心中冷哼,不接话了。
宋翩跹主动开口,询问工作进展:“今日可还顺利?”
“尚可。”还算知道关心自己,封大猫炸开的毛顺了点。
“那便好。”宋翩跹没有多问,充分给予对方信任。
抬着下巴颏等后续关怀的封大猫没等到,瞥了眼宋翩跹。
怎么不问了?
又等了两息,见宋翩跹还不说话,封大猫稍加思索,觉得宋翩跹应该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出门干嘛,以为自己不想跟她多说,才体贴地没有多问。
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封大猫放下身段,提了个话头:
“我见了些将领,提醒他们把欠条销了。”
宋翩跹眨眨眼,这她倒是真没想到了。
在原本世界中,这事是由封月闲主张做的,彼时封月闲腾不出手,这事办得晚,也不是这么发展的。
相当于,封月闲出宫,是为了给自己下达的政令清除部分障碍。
宋翩跹很承这份情,心中动容,面上自然而然露出笑意:
“朝堂之中我极为生疏,要多谢月闲处处帮扶。”
她笑如栀子带露般纯美清甜,声如黄莺啼啭,封月闲心登时漏掉一息,喉间略紧,别开头道:
“我去做这事,对封家也有好处,不用你谢。”
对封家的好处不言而喻——各家解决各家事,封家这边已有头绪眉目,可李梓可不一定能搞定手下那些文官。
兵痞子脾气大,但心眼多直,不直的也被封月闲这招给堵死了。
可文人不一样,心眼最多,嘴皮子又厉害,若非不得已谁也不愿意把吃进去的吐出来,李梓能不能压下他们都是一回事。
除了派系之中,派系外的贵人也不少,皇亲国戚上代高官,林林总总,半旬够他做什么的?
不使强硬手腕办不下来,上头要问责。
如果按照宋翩跹说的,真上门拿人,必将那家人得罪的死死的,自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李梓得了这个差事,注定不能两全。
从封月闲得知宋翩跹指了李梓去办差时,她立刻就明白了,这事不仅是要清查国库,还是要斩了李梓这个楚王的左膀右臂。
“这事办得极为漂亮。”封月闲叹道,看向宋翩跹的目光中带着赞赏和探究,“即使是我,做得也不一定比这更好。”
而宋翩跹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竟能在朝堂上压下李梓一头。
宋翩跹抿唇,难得有点赧然。
其实……这就是封月闲在原剧情中的做法,而她不过稍加改动,实在当不得夸。
“不过是突发奇想,月闲所作所为,才是再细致妥当不过。”
宋翩跹转而温声道:
“方才也是谢你的照顾,有封家在朝堂帮扶,的确省力许多。”
这就是说朝上封宸逸的表现了。
原来她做的一切,宋翩跹都有察觉。
也都知晓,是自己吩咐的,是自己的心意。
封月闲眼尾红晕微深,黑压压的睫轻扇,心底突然有些小小的欣喜。
如细细溪涧叮咚作响,把那点不满,因不确定而产生的焦躁尽数润平。
心意被对方接收到,就会欢喜。
封月闲隐在发鬓下的耳尖发着轻轻软软的烫,声音也被烫得温软了。
分明是不太客气的话,用这种语气说出来,仿佛温柔的抱怨:
“还不是怕你再被气出个好歹来。”
宋翩跹抿唇一笑。
让封月闲想起别院那株垂丝海棠,含羞带怯,楚楚动人。
若是,是这株海棠的花瓣飘到了手心儿,若是剥掉她层层叠叠的、锦绣制成的花瓣,露出——
她呼吸乱了瞬,不敢再想。
而远在滇南的楚王,此时可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他在王府外书房召集人手,满屋子的幕僚及滇南军将领齐聚一堂。
“……如此,赈灾人马快到泗水了,你们有何见解?”
楚王面容清隽,颇有几分中年美男子的儒雅气质,从面上根本看不出他的野心昭昭,此时正等下属畅所欲言。
“照前两次那般杀了便是,泗水如今这么乱,出些乱子也正常,哈哈!”
“不可不可,这次随行的还有二百西北军精兵,太冒险了。”
“怎么,你这话是看不起我滇南军?”
“不是属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额……”
“咳咳,我觉得吧,带数倍人马过去更稳妥些。”
“你们——”
“好了。”楚王绷着脸,抬了抬手道,声音不大,霎时间让场面安静下来。
左边坐着的是武将,右边的尽是王府幕僚,此时一边主张打,另一边说你们打不过人家,实在要打就别嫌丢脸多带些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
楚王目光从场中溜一圈,目光落到左手边第一人身上。
“康先生可有见解?”
“在下不才。”康雪英拱手道,“在下认为,以泗水如今情形,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大半,民怨已被掀起,百姓吃足了苦头,我们也得到了上批饷银。”
“此时收尾,是个好时机。毕竟这江南——抑或是这天下,以后都是您的子民。”
最后这句话恭维得十分到位,楚王眯起眼,嘴上却道: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康雪英会意一笑:“是在下唐突。”
楚王面色舒适许多,两人臣子关系极为融洽,把旁边的武将看得一愣一愣的。
文人这马屁拍的!
心里舒服了,耳朵跟着也舒服了,楚王觉得康雪英的提议不乏道理——
以后江南是自己的江南,就算此时拿来糟蹋利用一下,也不能让人死光了,否则日后少不得头疼。
他面容舒缓,下了决议:
“就放邓泊进泗水。”
“臣认为不妥!”立时有武将站起拱手道。
“有何不妥?”楚王淡笑道。
“之前的钦差入泗水,下场凄惨。没道理现在灾情愈发严重,反倒安宁下来了。”
“这与常理不合!”名唤杜威的武将铿锵有力道。
“没错!”杜威话音刚落,就获得了认可,等他抬眼一看——
怎么是康雪英一脸赞同地看着自己?
“杜将军言之有理。”康雪英转而跟楚王道,“泗水灾情进展到现在情形,虽的确有些流寇,却远远不足以解释前任钦差的遭遇。”
“在这上头,还要我们再演场戏才好,否则,要被北边捉住把柄了。”
楚王颔首,目光在武将那列逡巡,他还未点名,一个青年模样的将领站了出来,面容倨傲:
“我愿去!”
“我已许久未出去活泛筋骨了,还请王爷给我个机会。”席轻彦口中唤着王爷,尊敬之意远没其他人多,反而显得很亲近。
楚王一怔,眉心微蹙。
席轻彦啊……
他心中不满席轻彦去做这件事,但思及宫中的贤妃席轻眉极为溺爱弟弟,若是席轻彦写信告状,少不得头疼一次。
罢了,就当捎带着他出去放放风。
楚王儒雅一笑:“好,轻彦同杜威领兵,一同前去。”
从王府出来后,席轻彦去康雪英家中吃酒。
“……先生指的路极好,王爷果真让我去了,此次必可立功。”
“那先恭祝你了。”康雪英吃了口酒道。
“可王爷又指了杜威同去,说不准就要抢我功劳。”
康雪英心下了然,杜威比席轻彦品阶高威望重,王爷虽没明说谁正谁副,但两人往那一站,军中肯定听杜威的。
到时候,可没席轻彦表现的机会了。
“王爷很是谨慎。”康雪英似不经意道,“你们二人俱是骁勇之将,便是只有一人能去,也能把事儿办得妥妥当当。”
“对了,你们出发那日,王爷好似要外出,如若你真不想跟杜威同去,不如——”
“不如什么?”席轻彦立即追问,狭小的眼睛里浮出略显贪婪的光。
康雪英顿住,顾自摆了摆手:“我这是醉了,你莫管我。”
席轻彦啧了声,心思却不在酒席上了。
若是杜威不能一同出发,功劳岂不是都是自己的了——
为了抢功劳的席轻彦行动力十足,在出发当天,用损招伤了杜威的腿。
楚王不在府中,他背靠席家,更有个执掌六宫的贤妃嫡姐,无人敢拦,径直带着八百未着兵服的闽兵前往泗水郡拦截。
楚王本意是让他们装作流寇、稍作阻拦骚扰,就放钦差一行人入泗水赈灾。
但当两方人马真正相遇时,不知西北精兵是不是在上京里头养酥了骨头,兵力微弱,被闽兵打得节节后退,席轻彦嘴都咧开,得意非常。
西北精兵护着邓泊边打边退,一箱箱雪花银却没空管,不知是谁在席轻彦耳边喊了声:
“席大人,这些银子不要白不要啊,带回去都是军饷。”
是啊。席轻彦眼更亮了,若是自己不仅完成任务、还出乎意料地得了数十万军饷回去,以后谁还敢小瞧他。
只要留钦差一命,这银子自己只拿一半,还剩一半赈灾的不就行了吗?那些灾民吃一碗饭和半碗饭有什么区别?
没死绝就行。
席轻彦拿定主意,振臂高呼:“银两带走!”
他叫声洪亮,西北精兵应声往前窜了窜,那气势魄力,差点让席轻彦吓了跳。
幸而邓泊贪生怕死地像尖叫鸡似的喊:“让他们带走,带走!你们来保护本官!”
那猛扑过来的野兽登时被拽住了缰绳,不甘而谨慎地往后退去。
“哈哈哈,你们命也真惨,摊上这种长官!”席轻彦畅快大笑,得意猖狂浮上眉梢,沾沾自喜。
席轻彦的快乐很长,长到他们把沉甸甸的粮饷一路带出泗水,往滇南方向前行。
他的快乐又很短暂,离滇南还隔山隔水的,他们就被身后的西北精兵追上,足足四五百人,将他们团团围住,身上还带着血腥气,刀尖雪亮。
为首之人眼如猛兽狠厉,声如虎啸狼鸣:
“胆敢截赈灾官银的乱臣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这……这怎么回事?”席轻彦看着那刀光,双腿直发软,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他心虚气短,差点破了音:“你们、你们不是只有两百人吗?”
不是被他们近千人的队伍吓得节节后退吗?
邓泊不是怕死吗?
“你们是什么人?”席轻彦仍不肯信。
“吾奉太子旨意,暗中护佑钦差赈灾查案。”
“没想到啊,你们来的如此之快,想来上任钦差遇刺,粮饷不翼而飞,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不、不是我。”席轻彦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我是贤妃娘娘的弟弟,席家二房嫡——”
对面高头大马上的人掏了掏耳朵,冷声道:
“这些话,席公子还是留着见太子时再说吧。”
席轻彦拽着马缰绳,身子发颤,牙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架。
在如堕冰窖的现实面前,他心中的悔意瞬间滋生蔓延。
他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拉了饷银过来,这下人赃并获,他真的闯祸了,可能连贤妃都保不住自己了。
甚至,他为什么要主动帮楚王做这事儿?
好好活着不好吗——
此时正近黄昏,天边一道晕黄,苍穹昏暗,天地一线。
西北兵已经在缩小包围圈,如莽莽大地上群狼围捕猎物,气势狠戾,势在必得。
面对西北兵终于展露出的獠牙,面对绝对的武力压制,自家将领别说带头冲锋反杀,就连下马都差点崴了脚。
gu903();席轻彦率领的八百兵将倒戈卸甲,如被猛兽围追堵截的羊群,溃不成军,堪称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