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妤点头称是。
晚间众人用了膳,换了衣物,去到宣和殿为皇帝守灵。
洛妤瞧着里头的妃嫔和宫人,过了一个下午依然跪在那儿哭泣,可仔细听,几乎都是哑了,有的还在那儿声嘶力竭的嚎哭着。
看着挺真情实意的,但洛妤知道,这其中可没几个是真心对庆|丰帝的。
这么一想,原来还有些被感染的心境瞬间牢固了起来。
夜色深沉,漆黑的夜幕上挂上繁星点点,月色如勾,只照出了宫殿的一角。宣和殿内被挂上了满满的白色灯笼,密密麻麻的烛火燃尽了两旁的道路,橘黄色的火烛蜿蜒而上,将整个大殿照的灯火通明。
洛妤陪着顾思源跪在正中央,跪了一宿。
顾延不在其中,他现在是摄政王,有很多的事情堆积着要处理,国不可一日无君,他既然领了摄政王一职,就要做好他的本职工作。三日后,庆|丰帝就要下葬了,到时新帝登基,自然还有的忙活。
而且他需要好好教教顾思源,就他现在这副模样,根本难当大任,不过好在年岁尚小,还有机会教导好他。
后半夜,洛妤瞧着昏昏欲睡的众人,连哭声都变成了抽泣声,一旁的顾思源早就撑不住了,她只好将小孩揽进自己怀里,让他休息会儿。
翌日清晨,第一抹太阳的晨曦映照到殿内,一旁的宫人小心的唤醒了几位主子。
洛妤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熬不过也睡了过去,她一动,身后便响起一阵窸窣的声响。她转头望去,是一件大氅,洛妤愣了愣,这件大氅她认得,是顾延的。
宽大的大氅将她和顾思源裹得牢牢的,难怪昨夜没感到冷意。
原来昨夜顾延也来了啊。
洛妤摸着大氅上的柔软绒毛,心间就像照射进来的光辉一样温暖。
她摇了摇顾思源的小身子,将人唤醒,便和人退到偏殿,简单的用了早膳。说是简单,其实国丧期间也不可能大鱼大肉。
洛妤的眼底存着几道血丝,杏眼无神的看着顾思源,绕是她也难以承受得住一晚的守灵。现在有些疲惫,可是她一睁眼便看到所有的人都规规矩矩的跪在那儿,不由得暗叹自己娇气。
又一想到,昨夜顾延在她睡过去之后来来过宣和殿,想来也是一夜无眠吧。
洛妤收回自己的疲惫,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低头对着还在用膳的顾思源轻声道:“今日我们去探望一下皇后娘娘吧。”
顾思源猝不及防点点头,只要一想到用完膳就又要去灵前跪着,他的包子脸便狠狠的皱了起来。所以只要不是让他一直跪着,他哪里都愿意去的。
短短的一天一夜,他已经弄清楚皇婶说得是什么意思了,父皇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他死了。
他的父皇已经死了,他没有父亲了。
虽然都说庆|丰帝疼爱幼子,可那都是裕王薨逝之后的事了,也不过半年而已,说是疼爱,实际上顾思源根本就没见过皇帝几面。
他一出生就被过继到了皇后膝下,可那时皇后有裕王这个嫡长子,皇帝又宠爱平王,那些个亲情缘深哪里轮得到他?所以他一直只能呆在栖凤宫的偏殿里,直到找到了差不多年岁的四皇子顾景铄,他才活泼了些。
顾思源年纪小,但也正是因为年纪小,才会对周遭的情感很敏感。皇后视他不存在,可也不曾在衣物吃住上亏待过他,庆|丰帝甚至连问都不曾问过他。而裕王也只会在看到他的时候关照一二,其他时候他们也不过是陌生人。
直到顾景铄的出现,才让他们玩在了一起,不过碍于顾景铄的母妃一向小心避世,连带着他不能经常找顾景铄玩。
后来,一直到去年,几位皇子王爷相继死的死,贬得贬,才不得不考虑他。
所以,顾思源的童年其实并不快乐。
他对于庆|丰帝的死仅仅停留在他的父亲没了这一点上。
而他连父亲的面都只见过不到十次。
不过,现在,幸好,有人一直牵着他的手。
顾思源紧紧攥着洛妤的手心,小嘴一扬,勾起一个傻呵呵的笑意。
但是不知为何,皇婶的手一直很冷,即使被他捂了许久,还是不见得暖和。
体寒?还是昨晚寒气入体了?
顾思源的小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一双大眼睛咕噜咕噜转个不停,伸出短小的食指和拇指托在自己的下巴上,皱着一张小脸巴巴的看着洛妤。
这么热烈的目光洛妤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她直直对上顾思源的眸子,掐了掐婴儿肥的脸颊,挽上一抹笑意,温声问道:“小殿下,怎么了?”
虽然语调还是那样的温和,但不难听出洛妤语气中的喑哑和疲惫。她虽然面上坚强,但心底还是萎靡的。
顾思源摇摇头,立马缩下头去。
洛妤怕顾思源不对自己说实话,赶忙拉着人四处查看,怕人落下了暗伤。
一番折腾后,见人安然无恙,这才带着人坐上了步撵。碧落的手上捧着顾延的那件大氅,见洛妤坐了上去,也将大氅递了上去。早晨还是有些冷得,王妃身上还只穿了素缟,可别小心被冻着了。
顾思源见状,拉着洛妤的衣摆就挤上了洛妤的步撵,将自己整个发热的小身子塞到洛妤怀里,还勾了勾大氅的绒毛。
这样皇婶就不会冷了吧?
洛妤没有弄懂顾思源的真正用意,只以为这小孩是怕离开自己半步,于是十分自然的抱过顾思源,将大氅拢了拢,把两人都包裹进去。
没过多久,便有阵阵冷风拂面而来,洛妤瑟缩了下,低下头去,将脑袋凑到顾思源的身上。怀里的小孩就像是一个大暖炉,还很软,她瞧着乌黑的后脑勺,不免有几分失笑。
从宣和殿到栖凤宫的路很长,毕竟是前朝到后宫的距离。
洛妤百无聊赖的坐在步撵上,暗自叹气,这一趟恐怕是……
不过没关系,面子上的功夫都做到了,剩下的也无从诟病。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洛妤等人总算是到了栖凤宫。守门的宫女一瞧见人,便向洛妤和顾思源问安行礼。
洛妤眸间微动,望着宫门大开的殿宇,客客气气的对着宫女表明了来意。
她今日只是来探望一下皇后娘娘的。
栖凤宫的宫女连忙将一行人恭恭敬敬的请进去。形势比人强,现在洛妤是摄政王妃,小殿下是新帝,而她们皇后眼瞅着就要……不行了,该围着谁不言而喻。
洛妤和顾思源被请进栖凤宫的偏殿,没让两人久等,便有宫女送上热茶点心。接着便有一位宫女站出来对着两人躬了躬身,略带歉意道:“皇后娘娘已经久病缠身,时不时的昏迷着,也不知现在醒了没有,所以……”
所以,她们很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这个结果洛妤早就料到了,自然不意外。从皇帝驾崩后,皇后都没有露面来看,皇后怕是好不了了。
纵然心底这般想着,洛妤还是带着几分关切,“太医怎么说?”
宫女见洛妤没有任何的不虞,心下大定,“太医说娘娘忧思成疾,过度操劳,身子亏损才成了这样,说是娘娘的心病,不过太医也开了药,奴婢也伺候娘娘日日服用,可娘娘还是一日不如一日,渐渐的就起不来身子了,到了现在,几乎大多数情况都是昏迷着的。”
她咬了咬唇角,继续道:“因为皇后娘娘现在一直是昏迷的,所以平时的汤药和米粥都是奴婢们喂进去的,但很多都会溢出,所以……”说到最后,宫女已是慢慢哽咽着,没了声,留给洛妤无尽的猜想。
所以,皇后现在骨瘦如柴吗?
洛妤忍不住暗自思忖。敛下了泛红的眸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在心底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声。
所以人都知道皇后思的是谁,是裕王。
洛妤阖上眼眸,想了想皇后的生平,也是一个苦命的女子。
出生名门,是一个典型的大家闺秀,被指婚给还是太子的庆|丰帝,一路陪着他。不过等庆|丰帝登基后,很快就找到了朱砂痣白月光,一路把人封为贵妃。之后更是盛宠几十载。
皇后是正宫,却被兰贵妃处处压了一头,早就对庆|丰帝死心了,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儿子,更是如珠似玉的疼着宠着。可偏偏顾白睿是个没有野心的,枉费了皇后的一番苦心。
不过即使如此,顾白睿在的话,皇后好歹还能有个念想,可人都不在了,皇后自然迅速衰败下去。
说到底,如今这个局面,未必没有庆|丰帝的缘故。
洛妤睁开眸子,温声对着宫女嘱咐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务必要尽心照顾好皇后娘娘。”
宫女来没来得及点头,身后便出现了皇后的贴身宫女彩玉。
只见彩玉略带愁容,勉强对着洛妤一笑,躬身道:“启禀王妃,皇后娘娘现在睡着,奴婢……叫不醒。”
叫不醒?
第179章白卿卿逃了
洛妤闻言略微有些吃惊,一时收不住自己的表情。
叫不醒的话得病得多重啊!
彩玉没有对洛妤的失态感到意外,任谁知道皇后病成这样都无法心平气和吧。她苦涩一笑,“招待不周,请王妃莫要见怪。皇后娘娘怕是起不来了,不能接见王妃了,请王妃自便吧。”
洛妤没有对彩玉的冷淡升起怒意,反而带着点细微的心疼。彩玉的憔悴面容就在眼前,眼底的血丝比她还多,不仅如此,眼底还郁积着厚厚的黑色乌青。整张脸白得不自然,显然也是久不见阳光了。身上虽穿戴得体,但细节之处还是可以看得出有些粗糙。
想想也是,主子病危,她身为贴身宫女自然得好生照料着,倒是个忠仆。
她叹了一口气,敛去了所有的心绪,对着彩玉温声道:“彩玉姑娘回去照料着皇后娘娘好了,不必顾及我们。”
对皇后可怜是不应该出现的,再怎么样,她都是一国之母,庆|丰帝的正妻,合该风风光光的,而不是呆在一个小小的栖凤宫。
彩玉闻言对着洛妤和顾思源两人微微颔首,吩咐了偏殿的宫人服侍好,自己便退下了。
“皇婶~”
顾思源歪歪头,看向沉默不语的洛妤,他刚刚在宣和殿的偏殿只用了一点米粥,早点都不带肉味。现在看到了摆在面前的精致糕点,他有些嘴馋了。但好在他还知道一些分寸,晓得问问洛妤。
洛妤看着顾思源的下意识之举,心底闪过些什么,快得让她抓不住。
按理说,小殿下从下被养在皇后身边,就算皇后不亲近他,顾思源也该或多或少担忧她这位嫡母才是,怎的一副这般模样,好似皇后娘娘只是一个陌生人。
洛妤敛了敛复杂的眼眸,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看来皇后待小殿下也不怎么样,不然孩子不会是这幅样子。
顾思源说是皇后嫡子,却也不过如此。果然皇家亲情多淡薄啊。
众目睽睽之下,洛妤不好直接问顾思源,也不想问。
“小殿下饿了就用些吧。”洛妤温声说道。
说罢,还抚了抚顾思源的软发。
察觉到顾思源面上的热意不由得一愣,这小孩倒是暖的很。
顾思源得了洛妤的允许,乖乖的应了声,才敢伸出手。
洛妤望着殿外初升的太阳,慢慢跃上高空,变得橘黄,阳光稀稀疏疏的映入皇宫。不过很快,便有乌云遮蔽,挡住了那耀目的光芒。
她望着时不时从天空中飘过的乌云,甚至越积越浓,皱了皱秀眉,看来今天的天气不好。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每到这种微妙的时候,老天爷像是知道了大人物的逝去,因而总是每每降下雨水,像是在哀悼一样。
洛妤在偏殿中静静陪着顾思源。糕点很多,吃完了还有宫女继续奉上来。不过,顾思源人小,根本用不了多少,只不过堪堪用了两盘,小孩也就吃不下了。
她见人吧唧吧唧慢吞吞的将糕点用完了,嘴角还残留着碎屑,嘴角忍不住弯了弯,伸出帕子小心的替人擦去碎屑。再端上一杯没有茶叶的热茶,温声嘱咐道:“殿下过过嘴吧。”
此时此刻的洛妤眉目间满是温柔,眸底泛着光,擦拭的手越发轻柔。末了,还掐了掐顾思源肥嫩的小圆脸。
顾思源怔怔的看着这样温和的洛妤,这大概就是他一直想要的母亲吧。
可洛妤是他的皇婶,他不明叫娘亲。
一想到这儿,满心的欢喜都收了回去。他眨了眨眼睛,将心底的酸涩咽了下去,随即换上一副乖巧的模样。
就算只是皇婶也足够了,比之前没有关心他好太多了。
他心满意足了。在皇宫多年的生活告诉他,不能贪心,一旦贪心的话最后就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顾思源心底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连洛妤都没有察觉到。
洛妤和顾思源两人在皇后这儿坐了小半个时辰,随后便又带着人回了无名宫殿修整。
“滴答滴答——”
没想到洛妤一行人刚刚回到宫殿,雨水就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雨声渐大,很快整个宫殿都落入了雨幕之中。
丁晞眸色深沉的盯着洛妤,见人进了主殿,随即一摆浮尘,没好气的冷哼一声。
没想到安王竟然狗急跳墙,给他下毒,功败垂成,他不甘心。
丁晞的眸子愈发深邃,深得好似那莲花池底的淤泥。他的面色本就偏白,今日一折腾,更是成了惨白的模样。眼底的血色几乎凝成了实质,恶狠狠的盯着紧闭的殿门。
他自然找过太医偷偷看过身体,但无一人能解这种毒。
得知这个结果的丁晞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解不了毒,这样下去就只能被安王威胁!
他的命随时掌控在安王手中,这怎么能让他放心!
藏青色太监衣袍下的双手被牢牢的攥紧。他得想想办法,不能一直就这样下去,不然等安王稳定下局势,他就没用了!
他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一步,怎么可以、可以在这种地方就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