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初摇摇头,刚醒的声音糯糯的,“不疼,只是酸。”
徐胥野点了点头,手顺着腰一路往下走,从腰按到了脚踝。
“我听军中有过孩子的人说,再过一段日子,脚也会肿起来的。”
他在军中处处打听,有过孩子的那几位副将,都被他问的烦不胜烦。
云雾初撑着身子坐起来,已经很难看到自己的脚,她道:“我看不见,肿了吗?这个也是不疼的。”
是真的不疼,只是涨的慌。
徐胥野没吭声,眉心又紧了几分,手上动作不停,按的勤勤恳恳。
云雾初失笑,抬手去拉他的胳膊,“燕泥会帮我揉按的,你不用过于介怀,你看这宅子里,几十号人都是伺候我的,你该放心的。”
“还有,前几日你送来的产婆,我瞧了经验老道,家世清白,很是不错,就是还不到七个月,就招来产婆,有些过早了。”
“对了,听昭成说,你又找了一位大夫吗?现在跟着我的这位老大夫,从幼时便为我诊脉了,医术医德都尚佳,你不用再为这种事忧心了。”
他前段时间与羌族对垒,战争之下,随时都有血光之灾,就是在这般情形下,还时时刻刻往这处宅子送人、送物件、送新奇玩意、送新鲜吃食。
他真的用尽了心。
用尽了心来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云雾初靠在他怀里,伸着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来吻他的唇,“你不用担心,我好的很,孩子也好得很,不用分心顾念我。”
徐胥野喉结微微滚动,想说什么,终究只是张了张唇,将话都咽了回去,只是又将她搂紧几分。
午膳用的很晚,饭菜热了又热,云雾初没什么胃口,手托着下巴盯着他看。
这才有半月未见,他又瘦了许多,额角有道一指宽的小口子,还未结痂,该是昨日受的伤,平白的破坏了这张脸,但他还是好看的,他没有一刻是不好看的,青衫罩在身上空空荡荡,隐约还可以瞧见肩胛骨的模样,瘦削的下巴随着咀嚼的动作而动着,唇上冒出些小胡渣,应该是为了见她匆忙刮了几下,但因为时间紧的很,没刮干净。
他吃的并不斯文,颇有种烂狼吞虎咽的意味,似乎是想快速解决。
期间,桃花眼就没离了云雾初的身子,他吃一口,要给云雾初夹两筷子,见云雾初不吃,只好悻悻作罢。
他有些无措,很是苦恼,“胃口不好吗?赶明儿我去寻个厨子来,听说高扬台有个厨子最擅长辣食。”
果然,说了也白说,云雾初又是无奈又是心悸,他如此习惯的,几乎是下意识的顾念她,明明自己忙的不的开胶,哪里抽的出时间去找厨子。
但她知道,只要他说了,便一定会找了过来。
云雾初又喝了一口白粥,笑盈盈的放了汤匙,“王爷秀色可餐,衬着这一桌子菜肴,都没了滋味,雾初自然是要多看看。”
徐胥野拿了湿帕子擦干净嘴角,走到云雾初身边,将她抱了起来,放到自己腿上,“那雾初多瞧瞧,看看这等样貌是否可以饱腹。”
云雾初连连点头,称,“这是自然。”
她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胡子,有些扎手,她却乐此不疲,“王爷风尘仆仆而来,洗浴一番再回去吧。明日就要拔营吧。”
就算是再不愿意提,总也得面对。
拔营之后,再难相见,他带军北上,她要留在此地待产。
“嗯,明日拔营,”徐胥野应了一声,眼睛却不曾挪开云雾初半分。
云雾初从他腿上下去,“那便更要沐浴一番,洗去过往挫磨,前路漫漫,明日,王爷就不再是王爷了。”
是叛军首领,是造反谋逆的大不敬者,还是未来的新帝。
在徐胥野会打赢这场战事的问题上,云雾初从未有过怀疑。
就算是输了,沦为阶下囚又如何,总有她陪他。
徐胥野放在膝上的手指蜷紧了,他脸色有些苍白,而后,郑而重之的颔首。
热气蒸腾,木桶就放在这间卧房,水汽弥漫,人影都瞧不清楚。
徐胥野褪尽衣衫,曲起长腿迈进木桶,热水蔓上肌肤,耳间听到动静,有人出去,将门闭上了,耳根一阵清净。
这好几月的征战之苦,肌肉都发着紧,好一会儿,才堪堪放松下来,一旦放松,身上的酸痛就突破防线袭击他的神经。他蹙眉不吭声,听到脚步声,他本以为是昭成,道:“我自己洗就好,你去伺候雾初,她午膳没吃多少,明日你拿着我的腰牌去高扬台找那个姓宋的厨子,他要是不肯来,你就绑了他。”
云雾初一怔,这人在这种事上执拗的过分。
她挽起袖子,将帕子贴上了他的背,他背后肌肤光滑,刀伤纵横,留下陈年旧疤,她满是心疼,嘴上却犹撑起笑意,“王爷还用腰牌?赶明儿全天下的人都得避着雍勤王的名讳走,腰牌一亮,不知道要被吐沫星子喷成什么样子,你总是欺负昭成。”
徐胥野转过身来,果然就看到在雾气下含笑的云雾初,她一双杏眸透着水汽,他心急话快,“你身子重,怎么能做这种事,滑倒怎么办?”
他说着,手就握住了那条绢帕,“我自己来就成了。”
云雾初自然是不肯,扯了扯绢帕,没能扯出来,只得道:“王爷小心些,别把水溅出来,就滑不倒啦。”她声音低了下去,“出征前的最后一次沐浴,我总要亲手服侍,才心安。”
“我总要多看看我的男人,多摸摸我的男人,”她微一挑眉,红唇贝齿,说不出的娇媚,“这样王爷离开的这诸月,我才有的回想。”
徐胥野只觉得下腹一热,身子猛然绷紧了。
云雾初这话里半真半假,自有另一层的深意在,徐胥野想到了,心间泛起波澜,但还是被这句话撩的那处胀痛。
他不再挣扎,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云雾初,他动静小的很,生怕将一点水珠溅下去,感受到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搭上自己的肩,他呼吸沉了一分。
“不是欺负昭成,那厨子见了我的腰牌会来的。”
云雾初专心给他擦着背,不解的嗯了一声,尾音扬起,像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勾着他早就平静不下来的心思。
“西南这边战事早就了了,山匪的事闹的很大,朝廷将驻军早早撤走,正好让我捡了漏子,前几日我派人去占了几处小城,内里官员无军队,根本反抗不得,只得开门想迎。”
“小城而已,王爷何必留军驻扎……”话刚问出来,云雾初就明白过来,她咬住下唇,稳了稳情绪才道:“王爷何必如此呢,浪费军队人数。”
西南边陲小城是根本不值得放在眼中的,但他还是派去来驻兵,那高扬台因为菜色在这一周名声不小,正正好好就在云雾初这处宅子的邻里小城里。
如此一想,便更加明了,他的心思,昭然若揭,这几处小城该是正正好围满了这小宅子周围。
他做了个固若金汤的金屋,来藏他的娇。
“你给我留下不少好身手的部下,又远在西南,太后的手伸不到这里的。将军队撤了吧,南护军虽然骁勇善战,但人数远远少于朝廷军。你本身就讨不来多少便宜,再这样,胜算又低。”
徐胥野牵过她的手,放在嘴边,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吻,“你在汴梁受到的胁迫,时至今日我回想起来,仍觉后怕。吃一堑长一智,我要安排好你与孩子的一切,若你出了事,我造反来又做什么。”
话已言明,云雾初便收回了再次劝告的话语。
就像是他说的,她这边安生无虞,才能让他在战场上少一分忧心。
心脏软的不可思议,春水盈盈喷薄而出,浇的云雾初心脏一阵阵收缩,情意上头,她顾不得衣衫是会会被水沾湿,躬起了腰,主动去吻他的唇。
手指从后背滑到了前胸,碰到了他前胸的一粒殷红。
刹那间水花四溅,她的群衫湿哒哒黏在身上,他已经迈步抱着怀里的女人出了木桶,水渍在他们脚下蜿蜒成痕,一路通上床塌。
热吻流连,帷幔挡住两个人的动作。
他小心翼翼,动作轻柔的不像话,挺腰的瞬间,听到雾初的闷哼。
他停止,不敢再动。
云雾初眉眼如丝,不满的勾起他的肩膀,“孩子无事,王爷尽兴。”
谁受都得了这番挑拨,青天白日,室内热水未散又气。
最后关头,云雾初抬起腰身,用牙齿咬上他的锁骨,“但求我俩厮守。”
无论生死,但求我俩厮守。
“生死相随,愿君一路顺遂。”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依然有红包包呀!
第84章明知故问
云雾初醒时,床塌另一边已经空了,她伸手去摸,触手冰凉。
该是走了许久了。
她侧着身躺了好久,腿间湿濡一片,身上却不见半点酸痛,可见他的小心温柔。
肚子里的小家伙翻身踢腿,似乎也是对爹爹的离开感觉不满。
燕泥掀开帷幔,探出个脑袋,笑兮兮的凑过来,“王爷送了个厨子来,刚来的,那老厨子手上还提着只鸡,说是正要杀鸡,就被人兜头揪住领子拽了过来。”
云雾初忽然就坐了起来,“他真将高扬台的厨子带来了?”
“对对对,那厨子说自己是高扬台的,”燕泥拍拍脑袋,经云雾初一说,才想起这厨子的来历,“他做了些菜,您要不要起来尝尝?辣椒没少放,您该是爱吃的。”
云雾初心里不是滋味,想到这人在床上折腾许久,不肯休眠半刻就又翻身上马亲自去了高扬台。
本以为他来了自己这边,可以好好的沐浴舒坦一日,结果反而更加疲累。
云雾初靠着枕头坐了好久,直到肚子里的孩子不再闹腾,她才慢慢的下了床,屋内旖旎的气味已经散去,连带着他的气息,一并消散。
春,悄无声息地就来了,她身上仍然还穿着冬日的棉袍,领口一圈暖和的兔绒将她的五官衬的柔软无比,她孕期惧冷,如今坐在廊子上,阳光照到肌肤上,竟觉热得慌。
燕泥陪在身边,帮她褪下这件兔毛外衫,又搭上一件斗篷,笑着打趣,“您先前还不这样呢,如今有了小世子,真的受不得丁点冷热,不过眼看着天气热了,您斗篷还是要披好的,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得了风寒。”
云雾初不置可否,这俩孩子磨人的很,她不敢大意,拢了拢斗篷,指了指对面丛林中长出的串串黄色花朵。
云雾顷正巧经过,便弯着腰钻到丛林中,采了一大把,递到了云雾初手边,“迎春花开了呢。”
云雾初接过,凑到鼻尖闻了闻,无甚太大香味,淡淡的,清清的,给直愣愣的又光又秃的熬过一冬的丛林增加了第一抹颜色。
迎春花啊……
她心中轻叹了一句,想起他昨日的话。
“雾初,那味牛至,是你提及的?我记得你并不精通医理。”
彼时,宋孟俞在正堂哭哭啼啼的声音还能听到几分,云雾初不否认,只说:“碰巧想起了。”
“想起?”徐胥野敏锐的抓住其中字眼,还要询问,云雾初却嫣然一笑,食指抵上了他的唇,“王爷信鬼神仙佛吗?”
徐胥野不知如何,看着她嘴角出现的小小梨涡,突然就想起那日在清远大师的一汪清泉处瞧见的不知何处飘来的梨花瓣,舌尖在唇间一转,要脱口而出的话变了,“兴许是信的吧。”
听他这般说,云雾初眸色软和下来,盯着他的桃花面良久,才开口,大有孤注一掷的意思,“若说世上有重生之法,你可觉得是痴人说梦?”
云雾初的手用力绞着帕子,她有意告知他,但就怕他不信。
上辈子的恩恩怨怨,上辈子的浓情错付,上辈子的求而不得,到如今,她是想要告诉他的——这个,成为她的天地的男人。
可那日,云雾初等了好久好久,都没等到徐胥野的回答。
春日的风很大,迎春花瓣被吹落几片,云雾初用手去接,那几片花瓣却离她越来越远。
终究是不信的……也是,这么奇诡的事情……若换作是她,她也是不信。
云雾初倚在漆红画绿的廊子上,她想,再过一段日子,或许连她自己都会以为上辈子的种种是一场春秋大梦。
这种只有自己,永远只会有自己知道那些悲惨过去的滋味,并不好受。
尘封着过去回忆的猛兽,日日夜夜在她身后呲牙吐信子,在每个本可以安眠的夜晚,给她血淋淋的一击,拖拽她进过去的回忆中,深陷漩涡,搅的自己一身伤痛。
若有人也能知晓一两分,该多好。
至少漩涡下,有人可以给她个怀抱,抑或者只是牵牵她的手,告诉她,“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但其实又何必呢,她那么爱他,他既然不信,那她就箴默。
风越来越凉,她抚上高高隆起的肚子,觉得不能再呆下去了,她将手里的迎春花交给云雾顷,“阿顷,迎春花开了,那等它凋零的时候,你姐夫可以回来吗?”
云雾顷修长的眉眼垂了下来,他用指尖拨弄迎春花小小的花苞,他喉咙发涩,搅的他难以撒下谎,“花期到四月止,两个月,姐夫该是……回不来。”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云雾初的神情,只见她自嘲笑笑,而后轻轻道:“我也真是明知故问,罢了,燕泥,我累了,想去睡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