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大院,江逾白家。
少年不徐不疾地在厨房里煮红茶,尤里在客厅里视奸他的行李。
尤里看着他整理出来的行李,着实被逗笑了。
他倒在沙发上,笑得直不起腰。
尤里抹了抹眼泪,慢慢坐下来,他抱着枕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看向厨房的方向,刻意拔高音量,“你看看你都收拾的是些什么东西!过期的炸鸡,一个水蜜桃,一只碗,一双筷子,一个奇奇怪怪的猪头罐子,还有几枚枯掉的树叶……江逾白,你是垃圾回收站吗?”
少年像是置若罔闻,他依然专心致志地鼓捣他的茶。
茶香一点点溢出来,渗透在空气里。
尤里还想要说些什么,突然感受到有人类的气息朝着这个房子奔来,他闭上嘴,飞快地闪了。
一分钟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江逾白拎着茶壶走出来开门。
他瞧见门口踌躇的小姑娘,问:“有事?”
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他。她的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江逾白手上动作一顿,手里的茶差点没泼出去。
还未等到回答,就听得迟晚晚真诚地发问:“江逾白,你的爸爸妈妈呢?”
江逾白:“不在家。”
“有说去哪里了吗?”
江逾白:“不知道。”那两个人类跟他有什么关系,戏都演完了,他们想去哪儿去哪儿。
“你……”江逾白不知道迟晚晚找他来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就这么站在门口说话,人类的幼崽可能会冻死。于是他发出了邀请,“进来说话。”
江逾白拎着茶壶回到客厅,他给迟晚晚倒了一杯温热的红茶。
“喝喝看,我刚煮的。”
小姑娘哪里有心思喝茶,她抱着茶杯暖手,心里凉了一片又一片。
迟晚晚有些心疼他了。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离家出走了也不知道。
“江逾白,你爸爸妈妈有跟你留信什么的吗?”
江逾白一头雾水,“留信干什么?”
迟晚晚小心翼翼地说:“道别之类的。”
江逾白:?
作者有话要说:迟晚晚:你不知道吗?你被爸妈抛弃了呀。小可怜。
尤里:完了,这还走得脱?
第7章五岁
小姑娘花五分钟的时间解释清来龙去脉。
江逾白明白了,原来迟晚晚亲眼看到他租来的父母离开,以为他被抛弃,所有跑过来找他。
对于租父母这件事,他肯定是不能明说的。毕竟,他得守住自己身上的秘密。
这样一来,只好骗骗小姑娘了。
江逾白摸着后脑勺,努力挤出一抹笑容。
他对迟晚晚说:“那个,你别为我难过,我早就习惯了。别看我年纪不大,可是我特别会照顾自己。我什么事情都能干,没有爸爸妈妈我也可以好好长大的。”
本来以为小姑娘听完会镇定下来,哪知一直沉着一张脸的迟晚晚突然哭了起来。
眼泪大颗大颗从她的眼角滑落,像是天上突然下起了珍珠雨。
在自家城堡时,江逾白见过无数场的雨,没有哪一场让他觉得这么揪心。
即使大雨会弄脏他的庭院,摧毁他辛辛苦苦呵护的玫瑰,让他心爱的衣袍上沾染洗不掉的污泥……
然而没有那一场雨,像此时此刻这样,每一滴水珠落下来,就如同一块砖堵在了他的心口。
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就是感到不舒服。
江逾白看过很多书,听过许多故事,但从未有人教过他如何哄一个哭泣的人类幼崽。
印象里,他好像从来没有哭过,最难过的时刻也没有掉过眼泪。
他无措地放下了手,默默放到膝盖上,指尖掐着掌心,听迟晚晚说话。
“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家好奇怪呀。爸爸妈妈只顾着自己睡觉,都不管你。还有今天,他们提着行李走了,也没跟你说一声欸。我爸爸妈妈就不会这样啊,他们有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讲,去哪里都会带上我,从来不让我一个人在家。”
女孩把所有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仿佛每一寸面部肌肉都在说:“江逾白,你是个可怜虫,你好可怜啊。”
这让江逾白哭笑不得,他哪里可怜,一点也不可怜啊。
“我妈妈说了,小孩子是要呵护的,就像……就像院子里的那颗小枣树啊,如果不给它浇水施肥,它就长不高长不壮。可是江逾白,你的爸爸妈妈不给你吃饭,现在还离家出走,你以后该怎么办呀?”
“如果没有人呵护你,爱护你,你会不会死掉?”迟晚晚一抽一噎,越哭越伤心,难过到深处不知不觉抓住了他的手,“我不想你死掉,我想跟你一起长大。”
江逾白恍惚了一秒,他怔怔地,任由迟晚晚拉着他的手,脸悄悄地红了。
冷静了片刻,他说:“我不会死的。”
就算这世界上的人类都死光了,他都不会死。
除非神选择自己结束生命,否则没人能够带走他们。
迟晚晚依然不信。
“你是在哄我开心吗?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小姑娘松开他,站起来,拍了拍胸脯,奶声奶气地,尽力压制哭腔,“我是大孩子,我今年五岁了!你不要拿哄小孩的话来哄我!”
江逾白忍不住笑了。
这丫头还真是傻得可爱。
“我没哄你。”江逾白道,“我真的不会死。要不然,咱俩打个赌。”
小姑娘依旧不相信,也没有停止掉眼泪。就在双方胶着不下的时候,两只猫的叫声打破了僵局。
迟晚晚看着自己的猫溜了进来,脸上当即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变脸就在一瞬间,她似乎完完全全忘了自己上一秒哭得有多难过有多丑,她出于本能地蹲下来,对着猫咪拍了拍手,轻声唤道:“喵喵,来姐姐这儿,快来,喵~”
目睹一切的江逾白惊呆了。
“迟晚晚。”他喊她的名字。
小姑娘慢吞吞应了声,手上逗猫的动作没停过,她抬头,弥漫着轻雾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迷茫。“嗯?”
江逾白难以置信地问:“你不难过了吗?”
迟晚晚说:“难过呀。”
“可是猫猫这么可爱,我怎么忍心哭着面对它们呢。我妈妈说了,我哭起来好丑的,猫猫们不喜欢丑主人。”说着说着,她笑了起来。
江逾白下意识低喃:“我也不喜欢丑姑娘。”
“啊?你说什么?”
江逾白:“没什么。”
少年低头,盯着被女孩逗着的猫咪。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如果我是一只猫,那该有多好。
小姑娘抱着猫猫回了家,没一会儿领着自己妈妈过来。
迟妈妈表示自己会帮着江逾白联系有关部门,政府会帮他找到父母。后来,迟爸爸也加入了这个阵营。再后来,整个幸福大院的人都知道了。
大家准备发动人脉帮江逾白找父母。
眼见事情可能会越闹越大,江逾白偷偷找到尤里给他支招,尤里伪造了一封信。
江逾白当着大家的面念了出来:“亲爱的小白,对不起……”
亲爱的小白,对不起。
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跟你告别。
爸爸妈妈生病了,癌症晚期。医生说,我们俩还剩下几个月的生命。如果手术顺利,运气好,我们俩还能活两年。可是我们已经累了,过去的一千三百天,无数次化疗带来的生理不适让我们再难以忍受这样的痛苦。
我们很多次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每每看到你,我们忍住了。
谢谢你,小白。如果不是你,我们不会选择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天。
今天,爸爸和妈妈要去做手术了。这是最后一次手术,如果成功,我们能够再多活一阵子,可能是三个月,六个月,也可能是一年。如果手术失败,我们会死。
不过,我们俩并不怕死。相反,死亡是一种解脱。
如果人死后真的会去另外一个世界,我们希望那里没有病痛。
你的哥哥过几天就会来照顾你,你不用怕。
我们的积蓄够你读完大学,以后的事情就靠你自己努力了。
小白,爸爸妈妈希望你能够坚强,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健健康康地长大。
我们爱你。
再见。
一封信念完,在场的邻居们个个开始抹眼泪。几乎所有人都被感动了,如果不是知道真相,说不定连江逾白自己都会触动几分钟。江逾白接受了邻居们的善意,他告诉大家自己会坚强地活下去。大家陪着他,直到深夜才离开。
迟晚晚是最后一个走的,她困得都快睁不开眼睛了,却依旧不忘给江逾白打气。
“小白你放心,以后大家都会照顾你,我也会照顾你哒!”
“你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哦,要是睡不着,可以来我家找我,我给你唱摇篮曲啊!”
江逾白欲言又止,温顺地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他目送迟晚晚离开,等她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叫住了她。
“迟晚晚,我跟你,昨天才认识。”他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小姑娘打了哈欠,迷迷糊糊地回:“就想关心你呀。”
“没有理由?”
迟晚晚摇摇头,说了句“晚安”,摇摇晃晃地走掉了。
江逾白坐在客厅里发呆。
明晃晃的灯在头顶发着光,他打量周围的一切陈设,脑海里浮现出那晚初来人类世界的画面。
尤里幽幽出现,他倚着墙,朝江逾白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江逾白没回答。
尤里继续说:“对了,今晚我还要去收两只魂,你呢,就自己回去吧,我晚点去城堡找你。”
“我暂时不回去了。”江逾白说,“尤里,你见到我爷爷跟他说一声,我有东西掉在人间,我要找一找。”
“什么东西?”尤里指着角落里的包裹,眉头皱成川字,“你是准备去收破烂吗?”
江逾白抬眸,看了他一眼,说:“你不会懂的。”
尤里无奈地笑了笑,迈开步子朝他走来。
“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选择,大不了被老头子烦一下嘛。不过,我可提醒你,在人类世界生活,没有身份可不行,而且,为了不当文盲,你还得像崽子们一样上学读书考试……这些,你想过吗?”
江逾白不假思索:“我知道。”
尤里:“那行,我成全你。还有一件事,我想你有必要知道。我给你的那封信,不完全是假的。今晚要死的那两个人,是你的那对假父母。”
“你……要去送他们一程吗?”
第8章五岁
深夜十二点。
人间的医院仍然灯火通明。
重症病房里,江逾白见到了那对假夫妇。
病人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身边的机器记录他们的生命体征。
两个人的心跳越来越微弱。
江逾白扭头看尤里:“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来人间的第一天。”
江逾白抿着唇,眉毛上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作为乌羽族的族人,他们天生有一种特殊的能力,那就是预测未来。死神家族的人也有超乎寻常的能力,和乌羽族恰恰相反,他们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前世。
两相联手,便能够得知人的前世今生。不过,每个人都有未来,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前世。
尤里耸耸肩,道:“你当初遇到他们的时候,难道没看到他们的前世吗?如果你看到了,那么应该就会知道,这两个人冥冥之中肯定有着某种说不出来的羁绊吧。”
江逾白摇头,“如果他们俩上辈子是两头猪或者是两只蚂蚁,我是看不出来的。当初遇到他们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这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居然双双得了癌症。可是……就算因为疾病的关系,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快地对另外一个人卸下心防?人类的情感,真的如此随便吗?”
尤里走近,拍了拍江逾白的肩膀,他轻松地扯了扯嘴角,笑道:“你年纪轻轻居然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看来你还挺有人性。”
江逾白瞥了他一眼:“作为一名合格的死神,我认为,探索这个世界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只有知己知彼,才能更好地开展工作。”
“你别误会,我没有贬低或者嘲笑你的意思。”尤里想了一会儿说,“以我在人间工作的经验来看,人与人之间,好像特别注重眼缘。有时候就是两个人看对眼了,就成为了朋友或者恋人。至于他们是否会共度一生,这个不好说。因为人似乎是一种善变的动物,他们的内心很不稳定,他们有可能随时终止彼此之间的关系,划清界限。”
江逾白若有所思,“我明白了。他们两个人应该是在遇到我的时候,看对了眼。”
他回忆起自己初临人间时的情形。
两天前。
人类世界日新月异,过去的地图已经不适合现在。爷爷给他规划的路线出现偏差,原本应该降落在一片竹林的江逾白却在一座桥上醒过来。
那日的黄昏,夕阳无限美好。他就那么呆坐在桥边,等尤里的同时,看着太阳的余晖一点点消失。
暮色一点点降临,尤里并没有出现。寒风肆意地呼啸,不过他并未感觉到冷意。江逾白有些无聊了,正准备起来活动活动的时候,身边突然多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分别在他的左边和右边。两人稳住他的身体,把他往后拉。起初江逾白不理解这俩人要干什么,后来才知道他们以为他要跳江,所以及时阻止了他。
“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呀?你一个人在江边坐着,多危险呐!万一掉下去了可怎么办?小小年纪千万别想不开。你家里的大人呢?是不是跟大人吵架了呀?”
女人的声音特别温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长到这么大,江逾白第一次听到有人那么温柔地跟他说话,他一时间有些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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