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胭一笑,神色自若,“为何会这样想?”
“你回答我。”她盯着她。
“没有。”
“真的?”
梨胭看着她,“真的。”
两个人的回答一模一样。鄢月一抖。
这是结契的影响吗?
“棠篱毒解了。”鄢月道,“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可以相守很多年。”她笑。
“不。”鄢月现在后悔死没有阻止当初二人结契,“意味着你将永远反抗不了他,永远顺从他,按他的喜好行事,他随时可以结束你的生命,但你却不能如此。”
“是吗?”她还是笑着,眼睛里的光却有些暗,“不一定哦。”
鄢月想到棠篱被拍裂的伤口,眉头一皱,“你们是不是没有结契?”
“结了。”梨胭捂住胸口,喃喃,“很明显。”
“那你刚才可以那样打他吗?”
梨胭一讶:“不能吗?”
鄢月其实没有亲眼见过结契的情兽是怎样的,对结契情兽的大部分了解都来自他人转述,每个人都是发毒誓告诫后来者绝不要结契,后果比其讲述的还要可怕。
鄢月犹犹豫豫:“不是完全不能反抗吗?也不能伤害契主吧……”
“我没反抗呀,跟他闹着玩呢。”梨胭漫不经心的,“只要契主不觉得是伤害,应该就可以做吧……”
鄢月一想也是。
只要契主允许,情兽便都可以做;只要契主不讨厌,情兽就不会受压制。
那刚刚一掌,棠篱是自愿接受吗?
鄢月身体一抖,突然有些感动是怎么一回事?但转瞬她又重回忧愁——刚成亲,正是爱意最浓之时,自然能这里忍那里宠,棠篱真的能这样爱她一辈子吗?
此话难说。
而梨胭……
梨胭突然抱住她,鄢月一愣。
“别担心我。”梨胭拥抱着鄢月,“若已成既定事实,那就顺着事实走下去,问题出现就解决问题。每一条路都难走,前路都是未知的。担心太多是辜负了当下。”
鄢月一叹,她最近确实忧虑太多,有太多放不下。她拍拍她,“你能想通,最好。”
梨胭笑:“我当然能想通。”
过几日是中秋节。楚都每年的中秋都特别热闹。
各大酒楼会联合推出中秋赏月宴,从引仙楼到望江楼,中间半条长街,到了中秋当日,会临街摆上流水席。
寓居者、流浪者、各原因难以团圆者,至街头引仙楼付五十文,便可进街流水席任吃,同素不相识的人坐一起喝酒聊天,度过一个热闹的中秋。
有家团圆者,也可在酒楼内定雅间雅座,听歌赏曲,闻桂赏月。
从引仙楼到望江楼这一带,正是楚都民间赏月最好的地方,故这中秋赏月宴每年都办得很好。
梨胭说想去,东山便订了望江楼最高一层临江的包间,一行人都去。
然这一天上街的人太多,密密麻麻,接踵磨肩,一行人几下就被挤开了。
棠篱和梨胭没有牵手,被挤分开的时候棠篱伸手抓她,梨胭看着那只修长的手,没有牵上去。两个人眨眼湮没人群。
片刻后,一抹白光倏尔一闪,消失在长街尽头,棠篱不知何时站在某酒楼顶,他看着白光消失的方向,没有追去。
梨胭和棠篱前后脚到达望江楼,东山一行人已在上面等了一个时辰,宝宝正在和乌锋下五子棋,楼下推杯交盏,人声嘈杂,热闹非凡。
鄢月望着月亮,手边已空了一个酒壶。她看过来,笑道:“你俩果然过二人世界去了。”她戴着粉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睛,因为喝了酒,眼尾熏红,较平日里多了三分桃色。
梨胭瞧了对面一行做作吟诗的书生一眼,回:“没有。”
鄢月懒得听她狡辩,目光掠过对面一群书生,朝其中一个眨了眨眼。
突然,她眼睛一亮,连酒杯倒了也一点儿不在意,拉过梨胭,指了指对面最里某角落一人,“谪仙!”
梨胭瞳孔一震。
棠篱目光落在她身上。
鄢月嗅了嗅,揉揉鼻子再嗅了嗅,倒在梨胭身上,晕乎乎道:“你帮我闻闻,那人长得太好看,是不是情兽。”鄢月喝多了酒,鼻腔里全是酒气,再加上此刻各种味道驳杂,身边还有两只情兽,太难嗅了。
人群已彻底挡住那人,梨胭垂眼,“你喝多了。”
“嗯?”她眯瞪着眼望去,人果真不见。她叹息一声,又喝了一杯,“我想象力这么超绝吗?能想象出这样好看的男人?”
梨胭没有答话。
一群人坐下吃饭,宝宝瞧了棠篱、梨胭一眼,准备好的中秋小故事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默默啃鸡腿。
东山道:“宝宝要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吗?”
宝宝一愣。他立马反应过来,点头如蒜,“梨胭姐姐,你知道吗?”
梨胭不知道,她摇头。
“这要从后羿射日说起。”宝宝放下鸡腿,“传说上古时候天上有九个太阳,晒得大地寸草不生,英雄后羿神功射日,天上于是只剩下如今一个太阳。西王母感念他对人间做的贡献,就赐给他一枚长生不死、飞升成仙的灵药。”
“这是嫦娥奔月的故事背景——后羿射日。”
梨胭漫不经心听着,目光似有似无向对面酒楼掠去。
“然后呢,后羿有一个妻子,名叫嫦娥,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二人非常相爱。”宝宝忍不住啃了一口鸡腿,咽了又道,“灵药只有一颗,后羿舍不得离开嫦娥,就把灵药锁起来,没有吃。”
“但是后羿的属下觊觎此药,某天就趁后羿不在家,威胁嫦娥交出,嫦娥不想坏人得逞,没有办法便把灵药吃了。”
梨胭目光转回来,“然后呢?”
“然后嫦娥就成仙了呀。”宝宝道,“但她成仙了也舍不得后羿,便在离人间最近的月宫住了下来,日日望着人间。”
梨胭看向棠篱,轻声问:“那后羿呢?”
“后羿悲痛欲绝,朝天寻找嫦娥身影。”宝宝小手一指,指着月亮上的阴影道,“他看见月亮皎洁明亮,隐隐有人影,很像嫦娥,便知道嫦娥去了月亮上,便痴痴望着月亮,殷盼团圆。”
鄢月笑道:“这嫦娥可真是又傻又笨,后羿为了她都不吃了,她为了不让坏人得逞,竟然自己吃了。这坏人吃就吃了,他飞升成仙正好,人间还少个坏人,什么破故事!”她看向梨胭,“你说是不是?”
梨胭道:“她确实傻。如此傻人,便做了如此决定。决定既做,便只能如此。”
棠篱看着她,“可以不必如此。”
梨胭看着他,“然而已经如此。”
二人对视。
下一瞬间,梨胭腰一软,靠近棠篱怀里。
东山眼观鼻,鼻观心,盯着筷子。
乌锋常年熟视无睹。
宝宝嘻嘻一笑,对梨胭做了一个鬼脸。
梨胭被迫趴在他怀里,耳朵通红,眼里射出火光。
下一瞬间,她伸手环住棠篱的腰。
棠篱柔声道:“好好的撒什么娇。”
梨胭眼波如水,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棠篱拍拍她。
两个人真是新婚燕尔,羡煞旁人。
鄢月一声大叫,蓦地站起来,“是他!”半边身子掉在栏杆上,“梨胭快来看,不是我幻觉!”
梨胭目光一闪,没有动。
棠篱眼神一暗。
下一瞬间,鄢月重心不稳,直直栽下去,“啊——”
一青衣男子足尖轻点,衣袂飞扬,先掷出一青玉长萧,狠狠拦了一下,随即飞身接住,稳稳旋至地面。
鄢月勾住他脖子,醉醺醺笑道:“你既然救了我,那我就是你的人了。”
老天有眼,竟然让他接住她。
他微不可闻朝上看了一眼,将她放下,“姑娘说笑了。”
鄢月凑到他耳边,“一晌贪欢,不要你负责。”
青衣男子转身即走。
此刻棠篱一行人下来,东山拱手道:“感谢公子出手相救。”
青衣男子目不斜视,略微颔首:“举手之劳。”便要再走。
棠篱道:“中秋佳节,公子孑然一身,如若不嫌弃,或可一同赏月。”
梨胭一愣。
鄢月心中窃喜,暗叫一声——做得好!
青衣男子同棠篱对视,半晌道:“那就打扰了。”
一行人重上酒楼,小二撤掉残羹冷菜,又上了一些新的。
棠篱举杯,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陶黎。”
“在下棠篱。”
两个人名字读音相似,旁人顿了顿。
“倒是缘分。”陶黎道。
“确是。”棠篱神色如常,“陶公子哪里人士?”
“锦城。”
“锦城沃野千里,富足丰饶,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比不上楚都繁华富庶,人杰地灵。”
“不知陶公子此次来京所为何事?”棠篱顿了顿,“在下或可助其一二。”
陶黎一身青衣,清冷孤绝,像天上瑶池边一株与世隔绝的青竹,“找人。”
“找到了吗?”
“找到了。”
“恭喜。”
房间里一瞬间静下来。
鄢月瞧着陶黎,接着问道:“找的谁?你夫人吗?”
陶黎垂眼:“不是。”
鄢月嫣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又问,“陶公子准备在楚都呆多久?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陶黎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梨胭,落在棠篱脸上,道:“带他/她回家。”
“那顺路带上我吧,我想念锦城的肘片。可好?”
“好。”
一顿饭吃完,一群人与其作别。
擦身而过的时候,棠篱闻到淡淡的仙人草味道。
他脚步一顿,“陶公子种仙人草吗?”
仙人草乃一种珍稀药草,香味清淡持久,大多为医者所种,平常难见。
“不种。”
“冒犯。”
“无碍。”
一群人回到悬月别庄,棠篱和梨胭一前一后回了房间,二人沉默着一里一外。
灯熄,房间里一片黑暗。
没过多久,梨胭身体一动,钻进棠篱怀中,梨胭咬唇,月光照在她又气又羞的脸上。
棠篱摸过她的脸。
梨胭心慌气短,“……睡、睡觉。”
二人四目相对。
棠篱目光沉沉,梨胭呼吸急促。
他印上她的唇。
梨胭抿唇,她闭上眼,声音发抖:“……”然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棠篱浅尝辄止,将她放开,哑声道:“睡吧。”
二人一夜无话。
第二日梨胭起床,庭院内墙边一整片仙人草被悉数除去,下人种了另一种没有香味的草。
梨胭看着遗落的仙人草叶子,神色难辨。
作者有话要说:仙人草乃为剧情需要胡诌的。
第三八章落棋无悔
东山来后院的时候,梨胭和棠篱正在下棋。他瞥了一眼棋局,嘴角微不可闻一笑。
梨胭下得正烦躁,见东山笑,眉头蹙起:“你笑什么?”
东山收敛神色,躬身道:“夫人将赢。”
梨胭下一步正不知走哪儿,落哪儿都不对,闻言问他,“怎么说?”
棠篱漫不经心拨着棋子儿。
“观棋不语。”东山道。
梨胭随便落下一子。算了,刚学,可以输的。她安慰自己。
一刻钟后一局结束,梨胭赢了一子。
棠篱叹一声,“可惜。”
梨胭得意地笑,“落子无悔。”棠篱行至半局,因分神听东山。报备悬月门事,错落一子。
当时他正欲不动声色拣回,被梨胭抓住手,“干嘛?”
“下错了。”
梨胭看向东山,问:“是这样吗?”
东山铁面无私:“落子无悔。”
梨胭笑:“哦,原来如此。”
棠篱悔棋未遂,自废大半棋子,梨胭趁虚而入,险胜一招。
她满足地抿了一口茶,“再来。”看了他一眼,“落子无悔噢。”
棠篱握住她的手,“落子无悔。”
梨胭一愣。二人目光对上。
梨胭咬唇,“棋是棋,不能混为一谈。”
棠篱道:“人生如棋。”
梨胭抽回手,“不来了。”转身进屋。
棠篱收子,“什么事?”
东山道:“暗部在弥城大开杀戒,秘密运回三个囚犯。”他递上一信,“弥城传来的消息。”
棠篱打开,看了门一眼,道:“你念吧。”
东山接过,“幽山已被暗部寸土搜之,禁寻常人等靠近。”东山停了一下,说出自己猜测,“近日暗部带回的,大概即是幽山之人。”
棠篱挥手让他离开。
这边,望江楼。
鄢月坐到他对面,笑靥如花:“好巧。”
陶黎道:“不巧。”
鄢月道:“你若想带梨胭回去,怕是没那么容易。”
对面目光一寒。
鄢月喝了一口茶,摊手,“她现在失忆,和棠篱新婚正浓,估计鄢勿来了也带不走她。”
陶黎的目光依旧很冷。
鄢月一叹,摸了摸他的手,“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陶黎缩回手。
她道:“族人之间身份难藏,一靠近就闻得到彼此气息。你救我时我俩便已心知肚明,不需多说。你救一只情兽好说,答应和一群人吃饭就有些奇怪了。”
“梨胭的态度更奇怪,一开始隐藏你的行踪,不欲我们注意到你,像在逃避什么。后来吃饭,更是全程不说话,尽量避免与你对视,那时我就有些怀疑。梨胭所认识的情兽甚少,突然见了一个新的,怎么也不该是心虚样子。”
“后来离开的时候棠篱说到仙人草,我真是恍然大悟。”鄢月一笑,“我猜,在昨晚看似偶遇之前你已经见过梨胭了吧?”
陶黎不语。
“仙人草悬月别庄后院种了许多,梨胭的衣物常带此香,你又说你没种然衣服上又有,不是见了梨胭染上的又是什么?”
“是又如何?”
“没什么呀。”鄢月眨眨眼,“就是分析一下而已。”
“她确实不愿跟我走。”
“我愿意跟你走。”
陶黎皱眉。
鄢月笑眯眯:“你为什么要带她回去?”
“族长叫我来的。”他顿了一下,“她是三少主。”
“她不回去那不正好。”鄢月道,“二少主鄢常另起炉灶,三少主鄢枝失忆归隐,情兽族只剩下你大少主,妥妥的下一任族长。”
陶黎看着她:“我没说我是大少主。”
鄢月嘻嘻笑:“我猜的。”
“怎么猜的?”
“我不知道是谁把鄢枝还活着的消息传回去的,但听鄢常说鄢勿最器重鄢枝,鄢勿若得知她活着,必然不会派虾兵蟹将前来带人,我情兽一族身份重要的就那么几个,排除一下,就只剩你啦。”
“你很聪明。”
“还行吧。”鄢月笑,“我各方面都很聪明。”
“我一定要带她回去。”
“我帮你吧。”鄢月道,“你和我睡一觉。”
二人四目相对。
陶黎率先瞥开眼,“你为什么……”
“我要早知道几年前你会出生,我一定回秘林在百子园门口守着,你一出来姐姐就叼走你。”她看着他,目光大胆又直接,“不为什么,就是喜欢。”
gu903();“……”陶黎早被情兽族小姑娘表白习惯,但热辣如此,却是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