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骁踉踉跄跄地进了宣武殿,一进门就用院中的凉水往自己身上泼。
何铄从暗处走出来,一拍身旁孙梧的肩:“咱家大人这是要死在长公主手里啊,再这么憋下去,非得憋坏了不可。”
孙梧故作深沉地一点头:“就算是死在长公主手中,咱家大人也是甘之如饴,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何铄挑眉:“哟,你这是突然开窍了?”
孙梧不答反问:“你跟大人去审那个琪美人,怎么样了?今日长公主还来打听消息了。”
何铄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翻了翻白眼:“这种事轮得到你给长公主说,那你说大人方才做什么去了?”
孙梧一拍额头:“对哦,大人方才就是去找殿下了。”
“这都六月中了,你说咱家大人今年之内,有望娶到殿下吗?”何铄颇有些担心的问,“我总觉得有点悬。”
“我呸呸呸!”孙梧对着地上啐了几口,“你别乌鸦嘴了,咱家大人自苦了这些年,也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哟,这还拽上诗词了。”何铄抱臂一笑,“但愿大人早日得偿所愿。”
宋骁回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便直接去了御书房,面对暴怒的皇帝,面无表情地将自己“审问的结果”告诉皇上,并说御医诊脉显示,琪美人有一个月的身孕。
第59章
沈风铎千算万算,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自己的亲儿子,沈思远荒唐他略有耳闻,却怎么也料不到他竟胆大妄为至此。
琪美人有一个月的身孕,算算时间,大概就是在围猎回来之后的事,沈思远居然敢私入后宫,与他的后宫妃嫔暗度陈仓,而他竟一无所知!
沈风铎一时气得七窍生烟,重重一拍自己面前的桌子,那桌子的腿竟摇摇欲坠。
好啊,好啊!这就是他的好儿子,居然将他糊弄至此,围猎之后送的楠木桌子,就这么不堪一击?这是在暗示他已经老到无用,尽快让位吗?
他才刚刚登基不过几个月,沈思远就已经如此按捺不住,以后还不知会如何!
废太子的念头在沈风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盛怒之下险些让罗春立刻去拟圣旨,但他刚刚登基,就废了储君,动摇国本,那些老臣定会不惜以死纳谏。
想起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头们,沈风铎就一阵头痛,怒火不由地平息了些许,将方才那个念头石更生生压了下去。
宋骁瞧着皇帝的面色从盛怒之下的涨红,到平静之后的惨白,知道沈思远这次又逃过了一劫,但必定会在皇帝心中埋下一根刺,以后会处处提防。
果然,沈风铎沉默了片刻,说:“罗春,即刻给朕将太子宣进宫,其他的事,宋骁看着办吧。”
宋骁:“是,臣明白了。”
其他的事,就代表着,琪美人以及相关人员,都由他处置,皇帝不会再过问。
沈风铎摆了摆手,让宋骁退下,自己却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身心疲惫,自己不过刚刚登基几个月,居然就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思远正在府里肆意释放自己的“龙子龙孙”,骤然被圣旨砸过来,砸地“子孙”提前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
他有心教训一顿宣旨的太监,却发现对方居然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罗春,究竟是什么事,居然要劳动父皇身边最亲近的人来宣旨?
沈思远不敢怠慢,忙将衣服穿好,跟着罗春连夜进了宫,进御书房时,他的心都是忐忑不安的。
他不敢看父皇此刻是什么神情,怕自己一不留神吓得抽过去,一进门就单膝跪地请安。
沈风铎沉默不语,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丝愧疚,却发现自己是多想了,他根本是一脸茫然。
沈思远被看得心里一阵发毛,努力地回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惹父皇不悦的事情,却百思不得其解,他自认为出了上次百姓跪在围猎场外求面圣那件事之后,就一直收敛克制,没有做出丝毫越矩行为。
沈风铎不开口,沈思远就不敢起身,父子二人就这么一坐一跪,静默了近乎一刻钟。
就在沈思远快要崩溃时,沈风铎终于开口了,语气冰冷:“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胆大妄为,欺君罔上!”
饶是沈思远再怎么胆大如天,也被这一句“欺君罔上”给砸地有些懵,他忙改单膝为双膝跪地,匍匐着身子:“儿臣不知犯了何错,还请父皇明示。”
“犯了何错?”沈风铎森然一笑,“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吗?是不是朕的这把椅子,你也想尽快来坐一坐?”
沈思远的身子近乎贴在地板上,实在是不知父皇在说些什么,自从上次事情之后,他生怕父皇会对他生疑,已经许久不敢打听宫里的消息了。
早知如此,方才就该死皮赖脸地从罗春那里探听些消息,到底是什么事捅到了父皇面前。
沈思远“咚咚”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青紫一片:“父皇春秋正盛,儿臣就算在胆大包天,也不敢想那些事,儿臣只想做好太子应做之事,为父皇分忧。”
一句“为父皇分忧”再次点燃了沈风铎的怒火,烧得暴躁不安,将一个杯子直接砸向沈思远,砸地他额头上鲜血直流。
“沈思远,朕告诉你,这个太子朕可以让你坐,也可以随时让你从这个位置上滚下来,你最好认清这一点!”沈风铎彻底失去了理智,歇斯底里地怒吼,“就算朕现在死了,朕也还有其他的儿子,你休想!”
沈思远顶着额头的血,却不敢去擦,任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一路滴落在嘴唇边,滴落在地上,如一朵朵殷红刺目的彼岸花。
这是不祥之兆,沈思远想。
“儿臣若是做太子,便鞠躬尽瘁,为大齐为父皇死而后已。”沈思远声嘶力竭,“儿臣若是不做太子,也会尽自己的本分,辅佐父皇与太子,治理好大齐,必要时做一个闲散皇子!”
这姿态已经非常低了,果然浇灭了沈风铎的部分怒火,他带着寒冰一样的目光落在沈思远的背上,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滚吧。”沈风铎强压住怒火,摆手让他滚。
沈思远如蒙大赦,起身告退,飞也似的跑了,生怕自己慢一步,父皇盛怒之下,废太子的圣旨就会立刻下。
跌跌撞撞地回到太子府,沈思远一见任昌,便让他出去探听消息,过了一个时辰,任昌便裹着夜色中的微凉回来了。
任昌:“殿下,今日皇上去了燕贵妃宫里之后,琪美人就被悄无声息地下了天牢,吏部侍郎一家入夜之后突然被禁军抓起来,侍郎大人家里被抄家,女子全都被流放,十二岁以上的男子都下了天牢。”
沈思远将前后的事情联系起来,总算拼凑了个大概,看来父皇已经知道了他和琪美人之事,却怕动摇国本,而留他一条命,也并未废太子。
但这根刺已经种在了父皇的心里,他想要再建立起父皇对他的喜爱和信任,只怕不易。
自围猎场他掉入那个陷阱之后,他就莫名觉得,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他笼罩在里面,现在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若是失势,最得意怕就是沈思飞了,这个二皇子一直都表现地与世无争,可鬼知道心里打得什么主意。
上一次围猎场,指不定就是沈伊和沈思飞联合起来对付他,今日琪美人又正好是在燕贵妃宫中出的事,沈思飞恐怕脱不了干系。
“任昌,本宫要进宫一趟,将所有事情都告知母后,她定会有法子在宫中将燕贵妃打压下去,只要燕贵妃不得宠,沈思飞就没了在父皇面前说话的人。”沈思远说着就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住,“还有沈伊那个死丫头,本宫要她声名狼藉,死都死不干净。”
此刻已是深夜,宫门已经下了钥,但沈思远是太子,又有皇后给的令牌,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宫。
惊鸿宫。
沈伊已经睡熟了,梓檀在榻边半跪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扇扇子,手支着头,都快歪到地上去了。
暗处躲着的何铄靠在树干上正小憩,突然听到有异常的声音传来,他立刻惊醒,看向声音的来处,有两个黑影正在屋顶悄然靠近惊鸿宫。
何铄登时来了精神,他守着惊鸿宫这些日子,什么风吹草动都没有,每天只看着大人和殿下腻歪,骨头都快要酥散架了,此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悄悄看了一眼那两人的方向,估摸着他们会落地的位置,从树上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准备在那个地方守株待兔,没想到居然和梁禄碰在一起。
两人不需要任何言语,眼神交流便知道对方是来做什么的,看来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他们两人躲在暗处,看着屋顶的两人一跃而下,直奔长公主的寝殿,二话不说直接上去就打,对方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竟完完全全落了下风。
梁禄从袖中摸出一把香灰,倏然撒了出去,来人便捂着眼睛痛呼,骂他卑鄙无耻。
梁禄冷笑:“居然敢夜闯惊鸿宫,如此胆大包天,杂家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贼人打死了事。”
说着,梁禄上前举起拳头就要再打,却听得对方一人大喊道:“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本宫是太子,你居然敢打本宫,本宫要诛你九族!”
梁禄倒是怔了一下,伸出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一时不确定还要不要打。
不知何时,沈伊已经听到动静穿好衣服站在了廊下,听到喊声,柔和地说:“此贼居然敢冒充本宫皇兄,企图污蔑皇兄的名声,当真该死!”
她的声音是无比柔和的,没有丝毫冷意,却让大喊的那人浑身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冷颤。
得了长公主的命令,梁禄与何铄自然不客气,拳头和双脚都往那两人身上招呼,打得他们全无招架之力。
沈伊冷眼旁观,方才的喊声,她已经确定来人正是沈思远,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居然想的还是怎么让她死,还真是无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梓檀有些担忧地压低声音说:“公主,那声音,只怕就是太子殿下,今日我们打了他,会不会日后有麻烦?”
“不会,琪美人刚刚下了天牢,看他这样子,只怕父皇没有跟他挑明今日之事。”沈伊笃定地摇了摇头,“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只会越发小心谨慎地行事,今晚被打之事若是此时传到父皇耳朵里,只怕吃亏的是他自己。”
梓檀这才放下心来,看着沈思远与任昌被打得鼻青脸肿,心里觉得十分解气。
任昌拼死跑过去为沈思远挡住一拳,沈思远得以有片刻喘息之机,正打算从怀中摸出皇后给他的令牌。
“啪!”梁禄眼疾手快,上去一个手刀将沈思远打昏在地。
第60章
任昌眸中略过一丝惊异,慌忙双膝跪地:“长公主殿下饶命,属下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长任昌。”
何铄在任昌跪地的瞬间就悄无声息地躲在了暗处,任昌心下大惊,没想到长公主殿下宫中竟多了一个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绝顶高手。
沈伊有些“惊奇”地让梓檀掌灯,借着灯光才“看清楚”,跪着的人当真是任昌,她奇怪地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任昌石更着头皮说:“属下进宫接太子殿下,天黑走岔了路,无意中闯进惊鸿宫,还请殿下饶命!”
沈伊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看着地上昏过去的人:“他呢?”
任昌能做太子殿下府上的侍卫长,自然不是靠脸,他心里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让皇上知道太子私闯后宫,后果不堪设想。
一念及此,任昌拱手道:“此人是太子府侍卫,与属下一同进宫。”
沈伊颔首:“既然如此,今日你们倒是白白挨了一顿打,梓檀去取本宫那里最好的伤药给任侍卫长。”
梓檀应声,进殿内去取药,片刻便回来,将药交到任昌手中。
任昌下意识地遮住了沈思远的脸,感恩道:“多谢殿下饶命,还赐药给属下,属下这就带人告退,不敢再打扰殿下。”
任昌将药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转头扶起沈思远,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瘸一拐地从惊鸿宫的大门离开。
沈伊冷冷地看着他们离开,赞许地看着梁禄和暗处的何铄:“今日你们做得很好,今后无论是谁,夜闯惊鸿宫者,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梁禄一点头:“多谢殿下,奴才今后必定将这惊鸿宫守得如铁桶一般。”
何铄闪身出来一拱手,显得煞有介事地说:“殿下放心。”
沈伊颔首,与梓檀、崔宁一同回了寝殿,心里想着今日沈思远被打得乱窜的情形,觉得格外解气,但这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
“皇上还是向着太子殿下的。”梓檀有些担忧地说,“出了这样大的事,皇上只是不痛不痒地申斥了几句,太子殿下还是好好地做他的储君,公主今日打了他,难保他不会怀恨在心,他日会对公主不利。”
“放心吧,不会有那一天。”沈伊冷笑,“今日之事,看似他没有收到任何影响,其实已在父皇心中种下一根刺,这根刺想要拔除是不可能了,依沈思远的性子,他绝不会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耐不住性子之时,就是父皇废太子之时。”
梓檀一惊:“废太子!”
她此刻方才知道,原来长公主心里谋划着这样大的一件事,怪不得方才有恃无恐。
“没错!”沈伊瞧着她和崔宁二人,“本宫今日告诉你们,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你们若是怕了,此刻离开惊鸿宫,本宫绝不拦着。”
梓檀立刻跪地:“奴婢自小就跟在公主身边,除了惊鸿宫,奴婢哪里也不去,奴婢不怕,若是公主事成,奴婢开心,若是万一……奴婢也甘愿陪着公主。”
“奴婢绝不走!”崔宁跪在梓檀旁边,“奴婢的命是殿下的,殿下无论做什么,奴婢都义无反顾!”
沈伊欣慰地看着两人:“很好,本宫没有看错你们。”
主仆三人说了一会儿体己的话,梓檀依旧服侍沈伊休息,崔宁便回去歇着了。
对于打了沈思远一事,梓檀仍旧心有余悸,她打听了好几日,却发现自打那日之后,沈思远就一直闭门不出,皇上没有罚他,他倒是自己给自己禁了足。
半个月过去,吏部侍郎一家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此事算是告一段落,在华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中也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