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粉彩八吉祥灵芝纹碗里的汤药浓稠,渐渐冷却后味道越发难闻。俞王妃徐徐摸着碗壁,忽地轻声一笑:“让她吃吧,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吃着。往日我管这孩子管的太过严苛,现在想来真是何必呢?”
郑嬷嬷叹了一口气。
自从皇上有意这桩婚事的风声透露出来,王妃娘娘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那么丁点儿的小姑娘就要被送去北元和亲,也不知那些宫里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去年有人回来报丧,说早年嫁去北元的淑慎公主没了。
那位公主是当今圣人最年长的女儿,却为着这样那样的理由嫁给了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北元可汗咄吉世,死的时候连三十岁都还没到。消息传回来时,淑慎公主的生母田昭仪当时就怄得失了神常……
眼下又轮到端王府的大郡主了吗?
俞王妃端坐在椅子上,轻轻摆了摆手。郑嬷嬷知道这时候该退下了,将雕了山水纹的槅扇木门关好时,她心中浮起一股奇异的不妥。奈何这点忐忑来无影去无踪,仔细凝神时竟全无踪迹可寻。
小几上的汤药已经全数冷却,像外头黑漆漆的夜色。
这两年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俞王妃知道自己的身子每况愈下,这些汤药是救命的良药。但她看了两眼后,就将汤药利落地倒进了画案旁一只巨大的青花刘海戏金蟾的花觚里。
觚腹上青花所绘的刘海并非仙童,而是面容苍老前额秃顶的老翁,手提钱串儿跃在半空中戏耍着肥硕的金蟾。人生长短之于苍穹不过一隙,仙童也能变成老翁,更何况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凡人?
做了了二十年的夫妻,没人比俞王妃更了解端王。当这则消息从宫中流传出来的时候,端王没有大力阻止,就意味着他已经心动了……
顾衡自打在大理寺衙门上值之后,到端王府的次数就少了许多。
倒不是二人之间有了什么言语龌龊,而是朝廷铁律规定官员与皇子们的交往必须慎重,一个不好落在外人的眼里就是相互勾连,轻则申斥重责廷杖。
眼下已皇帝已经上了春秋,但却迟迟不肯立下太子的名位。人心浮动扑朔迷离之余,都在暗暗猜测皇帝到底属意哪位皇子?
顾衡到什锦胡同的次数很少,这处名为明瑟楼的书房正堂更是第一次踏足。
穿了石青织锦长袍的端王拂开无意沾上的一点秋雨,脸上难得挂了一丝笑意,“……我竟不知道你跟康先生还有师徒之谊,人这一辈子竟能碰到这种巧宗!他乡遇故知,也算是一段难得的佳话。”
桌案旁的白发老者捋须微笑并未多话。
顾衡连连拱手,面现涕零感激,“昔日先生在莱州西山精社当山长时,不知教导过多少像我这样不成才的顽劣。只是那时候年幼不懂事,整日只知调皮捣蛋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
康先生这才矜持地笑了一声,“我年轻时一门心思研究学问,等正经中了进士后又懒得汲汲营营,就随意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办了个私塾。那时候顾衡文章做的不错,就是性子略有些毛躁。我也只浅浅的教了他们两年,没想到这孩子如今已经官居四品了……”
这话里有两个意思,一你顾衡是我的学生,二你顾衡现在即便官居四品也是我的学生。读书人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就该对我执弟子礼。
端王也是人中的人精子,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味儿就意味深长的看过来一眼。哪料顾衡满脸欢喜地道:“我正有些书上的问题想要找人指正,先生若是长居王府,我是不是就可以常常过来请教学问?”
这岂不是给了这小子正大光明到端王府的理由,康先生顿时迟疑了一下。还没有等他想明白这件事的利弊,顾衡就高声吩咐身边伺候的长随,说今天晚上不回巾帽胡同用饭了,回去跟夫人回禀一声,他要和老师在一起秉烛夜谈。
说实话要不是这几年顾衡和端王走得近,康先生根本就记不起从前还教过这样一个学生。
眼见这人团团转的张罗,一向爱清静的康先生忍不住打断,尽量和颜悦色地道:“你我不争这一朝一夕,日后有的是机会相聚。但眼下有一事还需要你帮着劝劝王爷,大郡主与北元四王子的婚事一定要尽快促成,我听说敬王已经提议另选一位宗亲之女。”
顾衡就一脸茫然,“大郡主嫁不嫁宫里自有旨意,咱们着急不着急有什么用?”
这装傻充愣的本事无人能及其右,端王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吭声。心道你顾衡若是这种乖乖听话的人,朝堂上也不会被你掀起三尺高的浪,以致大皇子三皇子现在看到我都是脸不是脸嘴不是嘴。
——爷纯粹是受你连累。
康先生没有和现在的顾衡正面打过交道,一时半会儿被唬住了。又想着这人刚刚从地方上回到京城,不了解其间的弯弯绕也是有可能的。就柔声细语地道:“这桩婚事要是真真落到咱家大郡主的头上,就是圣人对王爷的器重……”
顾衡还是一脸不解,“咱们每年都和北元打仗,输的少赢得多,干嘛非要送个女孩过去和亲。我听说淑慎公主刚刚去世,北元王室当咱们这边的公主和郡主是大白菜吧?”
康先生一口气差点哽在胸口,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于公,结清有利于两国邦交。于私,北元四王子和咱家王爷成了翁婿,在朝堂上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臂膀。敬王想把这门婚事搅黄,就是不想王爷在其中得利。”
顾衡听得恍然,转眼又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怎能把朝堂之事跟他内宅女孩联系在一起?先生的学问是好的,只是这份心思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实在是卑鄙下流不上台面,康先生面上云淡风轻却气得磨牙,他一片公心落在这个小子的嘴里竟成了自私自利。好在经过前两日的游说,王爷已经下定决心摒弃儿女私情顺应圣义,顾衡今日不过是枉做小人。
他正踌躇满志地听端王下最后的决断,就听见屋外一阵哐啷乱响。有人踉踉跄跄地从远处奔过来,带着哭腔大力捶着书房木门,“王爷,娘娘……王妃娘娘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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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零章自绝
书房里的几个人唬了一跳,一旁伺候的魏大智连忙打开门,见是俞王妃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头珍儿。
此时这丫头脸上又惊又惧,腿脚发软地匍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娘娘今天在院子里听见有人当面编排大郡主,回屋后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她的身子一向弱,我们就以为是心绞痛的毛病又犯了。连忙去请宫中太医,结果人还没进门呢就见娘娘忽地面色发紫,还一口一口地往外倒气……”
毕竟是结发近二十年的夫妻,俞氏也不是乔模乔样拿病说事的人,端王心头发慌抬脚就往外走。
康先生和顾衡是外男不好跟着进去,相视一眼后就在书房重新坐下。
顾衡听媳妇儿说过,俞王妃生了小世子之后身上的毛病不断。虽然已经尽力调养,但再好的大夫也只能医病医不了心,俞王妃心底争强好胜的结打不开,吃再多的药也是枉然。
康先生心中却有些打鼓,他听清那个丫头回话时说了“编排”二字。
这府里敢编排大郡主的没有几个人,又蠢又胆大的除了范庶妃没有别人。这时候康先生希望俞王妃只是以生病为由耍花枪争宠,要真有个万一,且涉及到大郡主的婚事,只怕王爷暴怒时不会对始作俑者善罢甘休!
已经是秋末,院子里的各色花树看着格外萧条。端王大步的走着,脑子里竟然有一股陌生之感,他恐怕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踏足王妃的院子了。
掀开沉香地织松鼠葡萄纹的内室门帘时,太医正好出来,话未及多说却先摇了摇头。端王脑子一炸,一时间胸中竟然生了一股荒谬的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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