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凉边说着边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将卷宗递了过去。
萧燃并未接过,而是努努嘴示意她放到一旁去。男人仍在摆弄着手上的袖箭,语气玩味,“你竟然看懂了。”沈未凉哼声,淡淡笑着回讽,“我虽字识得少,但还好认得路。”
萧霸王今日瞧着心情不错,也没同她计较,而是将手中箭杆短轻的袖箭塞到女人手里,兴致盎然道,“试试。”
试试就试试。
沈未凉将袖箭缚在小臂下侧,对准了院门口的石榴树干,然后扳动箭筒下的蝴蝶片。箭身瞬间弹出,以极快的速度射向老树的躯干,然后扎进木头中。石榴树晃晃悠悠,落下一阵叶子雨来。
萧燃眯眼,毫不留情评价道,“准头不行。”
女人语噎。小时候习武,之所以选了枪,除了是沈家祖传兵器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练习弓箭时,准头一直不大好。现在她荒废武艺许久,只射了一发就被他一阵见血说出来,着实有些丢面子。
没等她红着面皮辩解一二,瞧见萧燃又拿起根九节鞭扔到她怀里,而后直起身子,按着剑鞘冲她挑眉道,“用它跟本王过两招。”
女人蹙眉,握着九节鞭不大乐意道,“这等软兵器,打在人身上跟挠痒痒似的,我不用…………”
萧燃被她给气笑了,没什么耐心地提着剑鞘就朝沈未凉招呼过去。后者闪避不及,只好睁圆了眼睛,握鞭相向。挥舞起来方发现,所谓九节鞭也只是个代号,其实鞭子共有十三节,软中带硬,鞭花凌厉。
男人一边朝她进攻,一边还游刃有余地指导道,“运鞭子时一步一动,一动一花,一花三变。”沈未凉见他半点也不手软,当下屏气凝神,按照男人所说认真感悟了下她以往瞧不上眼的“软兵器”。
直到沈未凉摸索出了些九节鞭的门路来,萧燃这才提剑收手,气定神闲地重新坐回石桌旁,抿了口凉茶满意道,“力气不够但动作倒还算灵活,往后你就用它来防身吧。”
女人细细喘着气,收起九节鞭也坐了下来,望着桌上摊放的一堆兵器,心下有些感动,遂笑眯眯问,“王爷,这些都是您特意为我找来的吗?”
萧燃喝茶的动作一滞,不自然的随手放下茶盏,没好气道,“谁特意为你找了,恰好那日去大理寺,是薛世寒硬塞给本王的……”
男人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像是自己在说服自己一样。
沈未凉莞尔,也不拆穿他,顺口道,“是是是,那我便在此先谢过薛大人了。”那薛世寒瞧着就不像热络之人,怎会主动给他这一堆崭新的兵器。也不知萧霸王是用了什么法子夺来的,还死鸭子嘴硬的很。
萧燃半是尴尬半是生硬地转开话题,“方才你可是问赵县丞为何办了桩大差事却不升迁?”
女人果然成功地被转移开注意力,忙不迭颔首。
“叶家贩卖私盐被查处后,先帝派赵县丞看押,可谁想抄家的前夜被灭了满门,赵县丞看押不力,自然难逃其咎。”
“等等,王爷我们来梳理一遍。”沈未凉说着,煞有其事地坐到挨近萧燃的一个石凳子上,纤细的指尖在桌面上戳来戳去,“袁山受人指使刺杀阿木,幕后之人极有可能是赵县丞。而袁山的弟弟一家原是叶氏仆人,死于灭门案中,那么阿木想来跟叶家定有什么关系。”
萧燃认同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那赵县丞为何要杀阿木灭口?王爷您说阿木会不会是叶家灭门案的目击者抑或是什么旁的知道内情的人?又或者当年贩卖私盐导致灭门一事另有蹊跷也说不定。”
男人勾着唇,目光饶有兴趣地盯着女人问,“那依夫人高见,我们下一步该从哪里查起?”
沈未凉认真思索了一番,而后正经道,“王爷,下一步该用膳了。”
萧燃:……
瞥见男人的眼神陡然暴躁起来,沈未凉赶紧委屈地解释,“这都日落西山了,方才还被您追着打,肚子都要饿扁了,就连脑子都饿得不转动了。”
萧燃嗤笑着起身,“本王看你是脑子只能转到这儿了吧。”男人不屑归不屑,还是冲院外唤了声,“芝宜,传膳。”
萧燃:九节鞭是,是薛世寒硬塞给本王的
薛世寒;我不是,我没有!
第54章笼络
梁府书房。
“赵县丞被抓进大理寺,是何缘故?”上座的老者说话间,视线投向面前的棋盘,而后捻着一颗白子,“啪嗒”一声落下。
梁滕纪心知梁相这般提问,定不会简单地想要知道事情的过程,而是想让自己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回禀父亲,此事他贸然出手,恐怕已经引得摄政王同薛大人起了疑心。”
梁相默了片刻,抬起眼,“伯恩,你知道为何妆儿下棋下得比你好吗?”
梁滕纪皱起眉头,没做声。他这一儿一女,都不合他的心意。长子梁燕尘不学无术,扶不上墙;女儿梁云妆却刚愎自用,心术不正。
可梁相似乎,格外中意梁云妆的性子。
“妆儿心狠,不像你,在官场上摸打滚爬这么多年,仍是一副老样子。这世间事儿啊,并不是非黑即白,你怎么就不能明白。”
梁相似是疲倦至极,朝他挥挥手,“退下去吧,让燕尘同妆儿进来。”
梁滕纪拧着剑眉,一声不吭地出了屋子。院内蝉声此起彼伏,有些躁人,他蓦然间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夜,彼时自己还未入仕,曾与同窗们慷慨立誓,往后在朝为官,要秉着赤诚丹心,对得起天地。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挚友深陷无妄之灾他未能正义直言,他所拥有的那么丁点丹心处处遭人不齿。
梁滕纪疲惫地长叹了口气,脚步愈发沉重地离开院子。
梁云妆同梁燕尘进屋后,梁相朝侍从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李伦甫也被带了进来。
梁燕尘吃惊地脱口而出,“李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李伦甫面无表情地朝他们行礼,“下官来迟,多有抱歉。”
梁相笑着给他赐座,“李大人不必多礼。倒是老夫这孙女脾气娇惯,之前多有得罪,还请李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李伦甫心下涌过一阵恨意,却很好的掩饰起来,“相爷客气了,二小姐聪慧过人,能为二小姐分忧是小人的福分。”
梁云妆见状,也装模作样地笑道,“如此甚好。想必李大人也有所耳闻,赵县丞入狱,下一步,摄政王他们会如何?”
李伦甫倒吸一口凉气。前世的许多事儿都发生了改变,但他若想活命,若想保护芝宜,就只能把他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此事,恐会牵扯出叶氏灭门案。”
李伦甫语毕,梁相的脸色差的可见一斑。
当年他正是靠着这桩案子,铲除朝中异己,赢得先帝的信任,坐上了今天这个位子。可也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件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老者放下手中的白子,淡淡出声,“弃子留着,也是无义。老夫手下的人,现在恐怕已经都被盯上了。妆儿,燕尘,你们兄妹去处理这事儿吧。”
未等他二人回答,梁相又冷然补了句,“记住,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干净。”
出了祖父的屋子,李伦甫半刻也不愿呆在这阴暗的权贵之家,抱了个拳便匆匆退下。倒是梁云妆身段款款地拦住梁燕尘的去路,语气故作亲昵道,“大哥,听说你最近新纳了个美妾,不过那位娇姨娘可是瞧着身子骨弱?”
梁燕尘迟疑了一下,不知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一茬,念及自家妹妹做事儿向来阴狠,遂皱着眉道,“是啊,你想干嘛?”
梁云妆似嗔怒瞥他一眼,“大哥这话说的,我只是见她身子不好,吩咐春熙送了些滋补的药材去。”
梁燕尘哂笑了笑,“是大哥多心了,对不住对不住。另外祖父交待的事儿,二妹可有什么打算?”
少女笑盈盈垂下头,望着他道,“大哥是嫡长孙,此回得让祖父瞧瞧你的本事才对。大哥只管放手去做,妆儿必不会抢风头。”
梁燕尘闻言,自是欢天喜地应下,心中还感慨了番兄妹情深。待他走后。梁云妆这才收起伪善的笑脸,同身边的婢子冷冷开口,“游月,李伦甫那儿盯得如何?”
游月心中一凛,忙回答,“李大人这些日子并未与外人接触,只是芝宜得知了纳妾之事,一气之下与李大人断绝了来往。”
少女浅浅点着头,吩咐道,“此时李伦甫身侧无人,该如何去做,你想必清楚的很吧。”
游月本有些踌躇,但瞥见梁云妆阴鸷的目光后,只得惶恐地颔首应下。
比起周阑烟来,小皇帝要更加讨厌蓝絮。
孟津翊用了早膳,看着逢人就笑得客气的蓝絮,背后恶寒地扯了扯沈未凉的衣袖。
“沈姐姐,你莫要同蓝姑姑亲近。”
女人诧异地停下筷子,侧过身握住小皇帝肉乎乎的手掌问,“陛下,何出此言?”
孟津翊小声嘀咕,“蓝姑姑就像山里的毒蛇,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吐出蛇芯子来。沈姐姐你没心眼儿,莫要着了她的道。”
沈未凉哑然失笑。这胖小子,是在好心提醒她呢,还是在变相骂她笨呢。女人正想的出神,瞧见蓝絮已走了过来,端正恭敬的模样冲她笑,“王妃娘娘,方才奴婢做的宫中常食用的香露凝蜜羹,有避暑清热的功效,见您喝了两碗,可是甚合胃口?”
沈未凉闻言,看着面前空了的两个羹碗,咂巴着嘴道,“蓝姑姑厨艺过人,这羹啊甚合我心意。”
蓝絮一听,笑得更欢,忙不迭接口,“王妃娘娘可要奴婢教您如何做这香露凝蜜羹?届时学会了也可讨摄政王的欢心……”
沈未凉挑眉听着,笑意古怪起来。教她做羹?讨萧燃欢心?这两件事,一件比一件离谱。
“哦,这样啊。”女人若有所思地直直瞧向蓝絮,淡淡回绝,“多谢蓝姑姑好意。只是我手笨,王爷又恰好不爱喝羹。”
见沈未凉一副客气又疏离的模样,蓝絮只好悻悻作罢。太后命她同周阑烟与这半道冒出来的摄政王妃搞好关系,周阑烟向来娇里娇气难相与,而她这么多年伺候在宫里,早就练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
笼络人心本不难,只是这摄政王妃,似乎有些简单粗暴过头了。瞧着好像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
早上这出没套成近乎,蓝絮午后又想教沈未凉刺绣。女人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听见她将太后搬出来说理,想了想还是妥协下来。
眼下王爷与薛世寒交好,那她自然也没必要与太后的人闹僵。更何况刺个刺绣而已,又不会有生命危险。
夏日太阳毒辣,沈未凉本是同蓝絮二人坐下树荫下绣花,没一会儿周阑烟也加入了进来。
少女只瞥了一眼沈未凉手中的绣帕,就冒出阵嘲讽的笑声,“王妃娘娘,您这绣的是条,狗吗?”
沈未凉轻啐她一口,漠然道,“可是太阳晒花了周小姐的眼,这明明是匹马。”
周阑烟笑得更起劲,上气不接下气道,“莫不是长了四条腿的都能叫做马儿?你这绣的也太丑了。”
沈未凉气馁。她可是八百年头一回拿起绣针,能勉强扎进去就不错了。“让我瞧瞧周小姐都绣了什么。”
周阑烟颇为傲气地抬着下巴,将手里的绣帕递了过去。上边儿线条流畅自然地绣了对鸳鸯,正在戏水。
“鸳鸯,是要送给谁呀?”沈未凉什着食指戳了戳绣帕,笑得意味深长。后者似是面颊一红,立刻抽回手,扭头哼声,“要你管。”
蓝絮见她二人你来我往斗着嘴,自个接不上话,便端着茶具要去泡壶茶来,只是人刚走到院门口,手中的瓷杯便碎了一地。
沈未凉被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赶忙丢下针线,走上前去。院子外阿木像根木桩子似的杵着,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倒是蓝絮见她来了,掩下满面惊慌,半蹲下伸手去拾地上的碎瓷片儿。
女人不动声色瞄了瞄呆楞住的阿木,稍作严肃状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冲撞了蓝姑姑,还不快帮着收拾。”
阿木摸摸脑袋,乖乖蹲下去捡瓷片儿,人还没挨近蓝絮,后者便手脚发软似的后退了半步跌坐在地上。
沈未凉心下觉得古怪,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抿唇吩咐,“芝宜,蓝姑姑身体不适,你先扶她回房休息。”
蓝絮闻言,感激地道了谢,在芝宜的搀扶下,白着一张脸回了厢房。待她走后,沈未凉蹲到阿木身旁,用胳膊肘捣了捣男子结实的腰身,开玩笑道,“阿木,我瞧着你生的也挺俊朗,怎的一个两个都见你像活见鬼似的?”
阿木抬眸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当真思索起来。女人瞧他那副懵懵懂懂的模样,笑着帮忙收拾茶盏碎片,一个没留神,食指尖上便多了道嫣红的口子。
阿木本清澈明亮的眼眸骤然缩紧,那一小团血色很快在他瞳孔中蔓延开来,逐渐猩红一片,就连面容也开始狰狞起来。
沈未凉蹙眉晃了晃男子的肩膀,高声唤道,“阿木,阿木?你怎么了?”
阿木粗重地喘息了几声,然后回过神来。他一把抓住女人的手掌,瞧着那一点刺目的艳红色,遂伸手将沈未凉的指尖含在口中,微微吮了吮替她吸干渗出来的血迹。
指腹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男子的舌尖不经意扫过,惹得沈未凉面上腾地染起一抹绯红。她咬着唇瓣立刻抽回了手,愠怒道,“阿木,不可以这样。”
阿木张了张嘴巴,琥珀色的瞳仁折射着太阳璀璨的光芒,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
第55章三吻
阿木一向傻傻愣愣又听话,难得被他质疑着反问,倒叫沈未凉一时间想不出说辞来回他。
为什么不能这样?因为她会心虚地想起萧燃来。可是话说回来,她又没做什么对不起萧霸王的事儿,为何要心虚?
沈未凉“啧”了一声,不快地抬手拍了下阿木的脑袋,正经道,“我是你的主子,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反驳。”
阿木眨了眨眼,俊容舒展,露出个爽朗的笑,唇边梨涡深深,“是,主人。”
沈未凉这才满意地站起身,“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阿木点点头又摇摇头,瞥见女人探询的目光后,扭捏着从身后拿出个小巧的鱼形木雕,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