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谢长远已面色一黯。
”相爷对我挺好的。“她说,语罢兀自一怔。
这话说出来她才突然意识到竟是不假——她一直很怕苏衔,潜意识里的惧意让她顾不上别的。但现下一想,她过得好像真的不差呀!
除了总要换衣服、时常被他捉弄……以及今天又得知换衣服原也是捉弄,她似乎就再没受过别的委屈。这与她卖身时设想的大相径庭,那时她已做好了准备,日后要过的就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却听谢长远哑笑:“你不必拿这些来搪塞爹。”
苏衔是什么人,他心里清楚。之前身边有过多少女人?草菅过多少人命?多少回把朝中闹得鸡飞狗跳?
说他对阿苔好,他半个字都不信!
谢云苔低语呢喃:“真的挺好的。”
她鬼使神差地回想起了他带她飞去皇宫放火的事。虽然现下想来依旧很怕,但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眷恋。
可惜这事实在不能跟父亲说,父亲知道怕是要吓晕过去。
她再转念想想,苏衔为给她出气去折腾禄国公世子的事,好像更没法说,父亲若知道她险些被非礼不知会有多担心。
于是一切辩解只得姑且作罢,谢云苔舒出一笑:“爹爹不信,我也不多说啦。先带爹爹看阿婧去,是相爷的女儿。”
“……”谢长远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闺女来伺候一个魔头,还要给人家闺女当干娘——不,她是通房的身份,可能连干娘都不算,指不定是不是连这小丫头都能欺负她。
不多时迈进一道院门,却见苏婧飞扑过来,声音清脆:“姑姑!”
“阿婧!”谢云苔蹲身一抱她,她就认认真真地端详起谢云苔来,问她:“姑姑高兴了吗!”
她还记得姑姑今天上午从量完衣服起就不开心的。
谢云苔一笑:“姑姑高兴呀。”紧接着,苏婧注意到旁边的生人,微微一愣,露出茫然。
谢云苔介绍给她:“这是姑姑的父亲。”
“哦……”苏婧点点头,转而算清了辈分,朝谢长远福身:“爷爷好!”
“……”谢长远沉着张脸看她,心情愈发复杂。
看样子这小姑娘与阿苔亲近,欺负阿苔是不会的,但他还是觉得阿苔受了委屈。
他一定要早日把阿苔赎出去,让她也好好当个官家小姐,不在这儿给旁人的女儿当干娘!
心下正忿忿地想着,甜甜软软的小姑娘晃悠到了面前,仰起头,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爷爷来吃点心!”
谢长远:“……”
别说,这小姑娘还挺可爱的哎。
送走兵部与户部一干人,苏衔耐心地自己沏了一盏茶喝。觉得等得差不多了,他才走出院门,往苏婧的住处去。
一副算盘早已在心里打了一百遍:阿婧这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最能讨长辈欢心,先前在苏府受欺负那是苏家人有病。到了他这边,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周穆好几次冷不丁被她扑过来叫“穆爷爷”,脸上立时就撑不住一副被可爱化了的表情。
阿婧讨好谢长远,没问题。那让阿婧把未来的外祖父拿下,那就也相当于他离娶妻近了一步嘛!
果不其然,离小院还很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苏衔就听到了阿婧的欢笑:“再来再来,我不害怕!”
走到院门口一看——哦呵,比他想象中进展还顺利。谢长远正将阿婧往天上高高抛起,落下又稳稳接住,玩得不亦乐乎。
环顾四周,谢云苔没在院子里。苏衔想了想,便直接绕到院后,纵身跃入后墙,再推开窗,直接翻进屋中。
谢云苔恰就在窗边的矮柜边,吓了一跳:“公子怎么翻窗进来?!”
苏衔闲闲道:“祖孙两个在外面玩得尽兴,我也来找人陪陪啊。”
他边说边踱向罗汉床,谢云苔正从矮柜中寻茶叶出来要沏给父亲喝,见他进来又想着要多沏一盏,听言只“哦”了声。
拎起热水,她才反应过来,偏头:“什么祖孙两个?”
“不然怎么说?”苏衔摊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爹和我女儿在外面玩得尽兴’——听着累不累啊,有病吗这么费劲?”
说罢又朝谢云苔招手:“过来给爷亲一口。”
“干什么呀!”谢云苔面色泛红,“万一‘我爹和你女儿’进来……”
“亲一口。”苏衔态度强硬。
他发自肺腑地觉得方才在众人面前,他表现挺好的,必须给亲一口!
谢云苔无奈,只好将没沏好的茶先放下,坐到他身边去。
“嘿。”他嬉皮笑脸,揽过她,使劲吻住她的侧颊。
下一瞬,“她爹和他女儿”就这么进来了。
“姑姑我渴——”苏婧响亮的声音戛然而止,嚯地转身,小脸按在谢长远大腿上,“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
谢长远呆立在门口,接着往前走不是,退出门外假装没来过也不是,神情僵硬之至。
谢云苔慌忙反手推苏衔,但苏衔仿若未觉,不搜。
“……我爹。”她小声。
苏衔如梦初醒,略微怔神,继而松开。
然后他扭头看向门口,好似也尴尬了一瞬,眼睛一转:“哎,爹。”
刚坐正身子正局促不安地整理的衣衫的谢云苔如遭雷劈,倒吸冷气,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谢云苔:你叫他啥?
谢长远:他叫我啥?
皇帝:朕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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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谢长远同样一副被雷劈中的神色,连苏婧都诧异地回过头,望着苏衔,眼睛里一片疑惑。
只有苏衔气定神闲,仿佛完全没什么不对。叫完就转回头来,又要亲谢云苔。
谢云苔忙反手一推他:“干什么呀!”明眸轻眨,她望着他意有所指,“公子瞎胡闹。”
瞎胡闹,非当着她爹的面亲她;瞎胡闹,乱叫爹。
正一正色,她站起身,走到父亲跟前:“爹您跟公子没有别的事要议的话,我送您出去。”
还僵着的谢长远勉强点了下头:“好……”那边又响起喊声:“急什么啊?”
声音里带着笑:“爹您留下一起吃饭吗?”
“……别闹了!”谢云苔实在没忍住横了他一眼。定睛,却见他坐在罗汉床的榻桌边以手支颐,似笑非笑的模样妖异得很。她不自觉地怔忪,继而不再理他,拉着谢长远出门,直接送出府去。
谢长远被惊得浑浑噩噩,走出院门才回过几分神。他借口兵部还有事,没让谢云苔再多想,径自匆匆离开。
谢云苔原有心陪父亲多走走,可谢长远惊魂未定,跌跌撞撞走得倒快,她也不好硬去跟着,只得转回屋中。
屋子里,苏衔正饶有兴味地喂苏婧吃点心。看见谢云苔回来,他抬了抬眼皮。
她秀眉紧紧锁着,走到跟前,小声埋怨:“公子干什么呀……”
苏衔眯眼:“怎么了?”
“公子怎么能管我爹叫爹呢……”
“不然叫什么?”他反问。
“明明应该……”她张口,又噎住。
应该叫什么呢?若按他先前所言,该是连名带姓的叫。可那个叫法实在一点都不客气,她心里自是不愿听到别人那样称呼她父亲的。
可是他叫爹……听来还不如连名带姓!
“叫官职不好么……”她的眉心锁得更紧了些。
苏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了半晌,问出一句:“你到底是有多怕我啊?”
一副郁结于心的样子,还非要柔柔和和的,忍着火气跟他打商量。他最初觉得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很好笑,尤其是勤勤恳恳一遍遍换衣服的时候,他心里总憋着笑在想:你可真有恒心!
可现在,他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了。
他对她不好吗?
暗自扯一扯嘴角,苏衔心里不服得很。想了想,他把苏婧放到一旁,径自起身,绕到谢云苔身后。
离得极尽,他微微低头她就感受到了他的鼻息,不禁脖颈一缩。又觉他伸手弄她的发髻,她不安问:“公子干什么……”
“烦人。”苏衔在她耳后念叨,“我给你把头发打个死结。”
“……”谢云苔哭丧着脸不敢吭声。
怎么又折腾她的头发,他才烦人!
京城南边租住的简陋瓦舍里,谢长远推门而入,苗氏一抬头就看他黑着张脸:“怎么了这是?”
只道是衙门里有事办得不顺,苗氏赶忙倒了碗水,让他喝着顺顺气,又劝道:“有什么事别着急,都会过去的。”
谢长远不吭声,喝了口水,叹气。
这一路真是越想越火——今天他算是亲眼见到了,丞相苏衔,那就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早些时候,阿苔跟他说丞相待她挺好,他虽觉得无稽之谈,但也犹豫过一瞬,觉得或许也有几分真,毕竟苏衔出面帮忙解了他家中的燃眉之急,今日在旁人面前待阿苔也算和善。
——现下再一看,他可实在是想太多。
坊间的传言一点错都没有,苏衔,那就是个行事放纵、喜怒无常、目无法纪的魔头!
不然有官拜丞相的人会随口乱管人叫爹吗?真是礼崩乐坏,想一出是一出。鬼知道他平日里还有多少惊人之举,阿苔在他身边又有多少担惊受怕的时候!
谢长远想得直运气,不觉间灌下了大半碗水,重重一叹:“我今天见到丞相了,还见到阿苔了。”
苗氏顿时脸色一变:“怎么见到阿苔了?她怎么样?”
“……”懊恼在谢长远胸中转了几番,最后还是只能说,“瞧着倒过得还行。”
跟着却又摇头:“你放心,我拼尽力气也要尽快把她赎出来!”
但凡他能混出点名堂,再筹够前,丞相再不讲理也不好硬扣着人不放。到时他必要另为阿苔寻个好夫家,倘若为人通房的这段经历让她嫁不出去,他们做爹娘的就养她一辈子。他都想好了,他现下身子尚可,再打拼些年总能给她留下些钱,让她衣食无忧。
总之不能这么留在丞相府里,那就是个火坑!
丞相府里,谢云苔难过了一下午。
他真的把她一绺头发从发髻里挑出来系了个死扣,解都解不开,最后只好狠狠心,剪掉了。
她一头秀发一直养得极好,乌黑油亮。平日里修剪都是小心翼翼地修一修发梢,今天倒好,从中间靠上的地方剪掉了两回,全是拜他所赐。
而且这样突然有两撮短一截的头发,梳发髻都会变得麻烦一些,一不小心这两缕就会散下来。
他怎么突然对她的头发感兴趣了呢,欺负人!
谢云苔心中忿忿,面上一个字也不敢说。傍晚时她回房自己用了晚膳,用完听闻苏衔还在苏婧那里,就又寻回去。父女两个坐在床边正说着话,在她进来的瞬间二人同时噤声,一并望她。
看起来神秘兮兮的。
谢云苔愣了愣:“怎么了?”
“没事。”苏衔起身,风轻云淡地往外走,“我还有奏章要看,你陪苏婧待一会儿。”
“哦。”谢云苔不疑有他,福身应下。她原也是愿意陪着苏婧的,苏婧起码不会跟她的头发过不去。
于是目送苏衔离开,她就走向了苏婧。苏婧无声地深呼吸,从床上跳下来,拉着她的手走向书案。
每天晚上这个时候,苏婧还是要念一会儿诗的,谢云苔从前也陪她念过几次,见状便直接将她一抱,放到椅子上坐好,又回身去书架上找书。
苏婧在这时开口:“娘!”
谢云苔惊然回头,迎上一双眼巴巴望着她的眼睛。
“……阿婧?”她没让自己太慌,哑笑解释,“不要乱叫哦,你不能管我叫娘的。”
苏婧眼睛一转:“可是爹说可以。”
谢云苔懵了:“什么叫爹说可以?”
“我刚才问爹了呀!”苏婧歪着头,声音甜甜的,“我问爹,为什么他管你爹也叫爹,他说因为你爹是他的‘岳父’。”说到此处,小小的眉头皱了一下,大约是觉得这词有点复杂。
跟着又道:“反正他就说,岳父也是爹!还说我不该管他叫爷爷,要叫外公。”
什么呀!
谢云苔一时做不出反应,苏婧掰起手指头来,继续给她算关系:“可是,‘外公’是什么我知道呀!娘的父亲才能叫外公哩。”
“爹就说,那以后管姑姑叫娘就可以啦!就都没有错啦!”
小姑娘欢天喜地,显然对“关系没错了”这件事十分满意。谢云苔一时只得哑哑地看着她,说不出话。
什么就没有错啦……苏衔都在瞎说什么!
但她还是先耐心地陪苏婧读了书,读完又将照顾苏婧的嬷嬷请了进来,自己再去找苏衔。
苏婧很乖巧地跟她说:“娘慢走!”
谢云苔:“……”
她清楚地看到嬷嬷脸上都露出愕色,可见这绝对是苏衔乱教的了。
回到书房,她照例给他沏了新茶。有那么一瞬她下意识地还想换衣服来着,想起他中午那副悠哉又狡黠的笑容,忿忿然磨了下银牙。
状似心平气和地将茶端进去,苏衔眼帘抬起,看着她笑起来。
室外已一片漆黑,屋内灯火通明,尤以案头最为明亮。这光火将他的笑容映照得和暖,谢云苔怔了下,别开视线:“公子怎么教阿婧瞎说话呢?”
苏衔神色淡淡,把她拉到膝头坐:“我教她瞎说什么了?”说着话还不老实,一口吻在她颈间。
“……怎么能让她管奴婢叫娘呢?”谢云苔黛眉紧锁,苏衔面色微沉,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娘哪能随便认?只有生母与嫡母可以叫吧。”她斟酌着道。世家贵族的规矩她没经历过,但在京里久了总也听过一些。听说有些规矩严的人家,庶出的孩子连生母都不能叫娘,只有嫡母才配做孩子们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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