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宫之后,兄长一定要照顾好阿爹阿娘。以后的明府,便要少了一个我了。”
明槊皱眉,问道:“这是什么话,虽说你封后之后不得随意离开皇宫,但是一家人还有再见面的时候,妹妹永远不会缺席。”
被兄长一句话无意间戳中了心事,明斟雪忍不住啜泣出声。
不会再见了。
在天命面前,她无能无力,下月之后,她注定要离开尘世间所眷恋的一切。
明斟雪并不打算向兄长解释难言之隐,只是摇了摇头,缄默着推开书房门扉,步入其中。
“父亲。”她望着立在书案前那道沧桑瘦削的身影,轻轻唤了声。
才忍下去的泪意在明相的背影进入眼帘那一瞬,压抑不住再度涌起。
老臣年近耳顺之年,半生的谋略与操劳压弯了那背负起女儿的脊柱。
他微微佝偻着肩背,闻声缓慢将目光转向明斟雪。
“斟儿来了,”明相面上露出和蔼慈爱的笑,朝明斟雪招了招手,“来,到父亲这儿来,让父亲再好好看看你。”
“父亲……”明斟雪提起裙摆,奔过去抱住他。
“这,这怎么还哭上了呢,是不是你兄长多嘴,说了什么惹哭的你?”明相神色一凛。
“没有。”明斟雪忙摇头否认,“女儿只是在担心,父亲与母亲年迈,女儿这一走如何能放心得下。”
“想家了便回来看看,父亲也不奢求陛下能放你随意出宫,便是逢年过节能团聚两回也是好的。”明相望着女儿,满眼不舍。
“为父委实不曾想到,谋算了这么久想要救你脱困,兜兜转转,你的归宿最终还是落在了宫阙之中。”
“父亲,是我心甘情愿留在宫里陪他。”明斟雪扶着父亲稳稳落座。
“大皇子那处,仍需先瞒着。殿下不是个好相与的,若知明府在此时变了风向,只怕会接连报复。”
明相捋着长须微微颔首:“斟儿所言极是,眼下事态的发展逐渐脱离掌控,那大殿下既已见识过陛下同你一处,还会相信你仍为他所用吗?”
“此事父亲不必担心,殿下自然是信的。”明斟雪敛眸一笑,“毕竟,女儿那日可是当着他的面对陛下持刀相向,拼着牺牲自己也要为他换一条命。”
“我与陛下走得越近,大殿下便越安心,于他而言,我无疑是一柄最有利的匕首,关键时刻可直穿陛下的心脏。这么好用的一把刀,殿下怎么可能舍得放弃呢。”
“只是他并不知道,刀柄握在我自己手里,刀尖指向何方由我掌控。”
明斟雪转身走至书架前,目光自一册册排列整齐的经史子集间扫过。
她俯身抽出一本《异域山川志》,翻开来看,里面详实记载了与大徵接壤的邻近属国。
她将目标锁定在柔然一带。
依独孤凛所言,前世明斟雪的兄长正是领兵与北部柔然交战的过程中,被柔然军夜袭军营。
明槊那一方远在边疆,刚被扣上了私.通叛.国的罪名,盛京城内的明相便被左相以无可辩驳的铁证弹劾下狱,紧接着被护在深宫里的相府嫡女也受到了牵连。
明斟雪先前便思虑到,此人能及时掌握盛京城内的风向,操纵全局,为了稳妥起见,想来必会亲自坐镇盛京。同时他又能调动远在千里之外的柔然里外夹击,兴许其过往经历与柔然掌权者有一定关联。
而明府的暗线自十余年前便已被容府布下。
容府,容太后,大皇子……
“父亲。”明斟雪将注意自书册上转向明相,“十余年前父亲在礼部任职,可有得罪过有异族背景的同僚?”
“党争本就难以避免,虽然如此,过分得罪同僚倒是不至于,同僚中有异族背景者更是寥寥无几。”
明斟雪蹙眉,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不曾与同僚结过深仇大恨,那么当年……”
纤纤玉指划过书卷一页,停在鲜卑渊源那一行。
柔然汗国,起于拓跋鲜卑部落。
“鲜卑…鲜卑……”玉指轻敲着洇了墨的字迹,明斟雪絮声低喃,总觉得有什么自脑海中朦朦胧胧飘过,一缕烟似的,抓又抓不住。
正苦思其中关窍之时,门外蓦地传来小厮通传的声音:
“相爷,大小姐,宫里来报,陛下有急事速请大小姐回宫共议。”
“急事?”明斟雪抬起头看向门外,当即合起书卷放回书架上,向明相告退。
“我来时,陛下也在思忖此事,想必眼下悟出了线索,女儿先行回宫了,父亲过后若是想起些陈年旧事,尽可使派兄长入宫传个信。”
“回吧,路上当心些。”明相起身,亲自将女儿送至相府正门外。
候在马车旁的小宦官伸手扶了明斟雪一把,明斟雪无意间扫了他一眼,瞧他有些面生,似乎不是惯常跟在孙进忠身后的那几位。
小宦官羞怯,登时垂下了头不敢再露面。
明斟雪并未太过留意,携流萤登上了马车。
“女儿回了,父亲母亲多保重。”明斟雪同明相等人道别后,撂下了车帘。
随驾的小宦官坐上马车前头,一扬鞭子熟稔地抽了几下,马匹载着车厢晃晃悠悠朝皇宫前行。
明相扶着门扉久久立在阶前遥望马车远去的背影,直至化为一个小点在视野中消失,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预备回府。
“明相!”
藏风率影卫倏的自檐下一跃而下,拜在明相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