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杜子君只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在他说话的那一刻,周遭的一切嘈杂都加以数十倍、上百倍的放大,杜子君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声音!
“……你究竟干了什么,”杜子君尽力盯住他的双眼,勉强将自己游离得越来越厉害的注意力凝聚在少年身上,“你他妈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他暴跳如雷,同时绞尽脑汁地回想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丛林中的木屋,奇诡的欢乐秀,人鱼栖息的深山终年冷雾弥漫,鬼校的夜晚血腥层叠,以及战争与集中营里的残酷人性……但是没有用,统统没有用,面前的人就像一滴打进水中的墨,逐渐弥散,逐渐稀释,逐渐溶解在完全透明的空气里。
杜子君大步向前,狠狠伸手抓住了少年的肩头,厉喝道:“说话!说你的名字!!”
他笑得难过极了,但还是颤抖地张开嘴唇,杜子君死死盯着那一张一合的口型,但哪怕是一粒灰尘在耳边飞舞的声音,此刻都大得像夏夜扰人清梦的蚊子,彻彻底底地盖过了他的话语。
杜子君的前额已然沁出了一片细密的汗水。
“杜子君。”就在此刻,传音符纸乍然响起,贺钦的声音伴随着天际轰鸣的雷霆,炸响在两个人耳侧,“带着……谢源源,离开那里。马上就有人过来找麻烦了。”
——飘断的线被人用手挽起,重新打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死结。
“……是了,谢源源,你他妈叫谢源源啊!”杜子君差点没一拳把他捶飞出去,“我操你妈你想死是不是?!把自己搞成那个鬼样子,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谢源源的眼圈红红的,他被杜子君揪住领子提起来,可依旧露出了一个难看的,带着眼泪的笑容。
“……这不是,总有人会记得我嘛。”
第219章修女(二十九)
“柠柠,”贺钦的声音沉稳,一点都看不出鏖战的吃力,只有刀兵震耳欲聋的撞响似山崩激越,“你也赶紧走,不能在那里久留!”
闻折柳愣怔了片刻:“海拉……死了?”
“谢源源杀了她。”杜子君余怒未消,声音沉沉地道,“耶梦加得和芬里尔又有什么能力?”
“未知。”贺钦言简意赅,“一切都是未知,他们从不在新星之城里展示他们的能力,我们只能在神格上下手猜测。”
“耶梦加得是环绕中庭的巨蛇,头尾相连;芬里尔是摇撼大地的魔物,同时是导致诸神黄昏的罪魁祸首,它吞噬神王奥丁,又被奥丁之子所杀,”闻折柳面色沉肃,赶去接应杜子君和谢源源,“海拉象征死亡,耶梦加得象征轮回,芬里尔象征无序的毁灭……单从这方面讲,海拉说不定还是最好理解的一个。”
贺钦在万千缭乱的电光中直视前方,他的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上,三个刀尖划出的字迹还在往外不断渗着血。
“是啊,”他柔声说,“接下来这一仗,只会很麻烦……非常麻烦。”
“你……你在手上刻了谢源源的名字。”闻折柳迟疑片刻,还是轻声道,“我就说你怎么能……”
贺钦低低地笑了:“早知道就先刻一回你的,再把他的刻上去……这么破天荒的头一次,应该留给柠柠才对。”
“去你的!”闻折柳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谁要你往身上刻我名字了,专心对付李戎吧!”
在这四个人当中,贺钦武人的直觉是最敏锐的,谢源源主动切断和世界的联系的那一刻,贺钦恰巧在听杜子君描述纽扣的特征,谢源源的印象稍微扭曲的瞬间,他就立刻察觉出了不对。
他要怎么打败海拉,怎么从死亡手中逃脱出来?
于是在对战的间隙,他直接将谢源源的名字刻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并且在杜子君极力找回他的存在感时,籍由疼痛唤回了注意力,又看见了那三个潦草的血字。
“只有一点不好,”他笑道,“笔画太多了。”
闻折柳赶到的时候,谢源源还在给自己包扎伤口,杜子君的面色冷漠,十分肃杀地看着别处。
“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闻折柳快被他气死了,“名字是很重要的,你主动遗忘了自己的名字,等于主动切断了和世界的联系,你会消失的啊!”
“别说他了,就是我们做也够呛,”杜子君冷眼瞥着他,“真他妈不怕死。”
“……呃,不,我们就是想做也做不到,”闻折柳抽了抽嘴角,“好了重点不是这个,赶快走!你杀了王淑芬,其他两个马上就要来找你麻烦了!”
谢源源被骂得蔫头耷脑的,闻言赶紧站起来:“哦哦,那任务道具呢,不找了吗?”
“你看天下之火的人找到了吗?”闻折柳反问,“很大概率不在这里,不,或者说,很大概率不在我们想到的任何地点。”
“你有头绪?”杜子君撂下一个烟头,把它在脚下碾得粉碎。
闻折柳想了好一会,还是叹了口气,拿出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
“跟我来。”他说。
他带着两个人熟门熟路地跑到修道院后的猪圈,雷声震悚,天空中打来打去的动静也像雷霆一样惊天动地,趁着天下之火的人还没有发现他们,闻折柳右手一挥:“就是这里了,试着找找看!”
杜子君:“……”
谢源源:“……”
“你……”杜子君艰难地道,“你没搞错吧?”
闻折柳道:“没啊!第一天的副本,我就是在这发现了那个修士,他当时正在喂猪嘞,我还跟他谈论了半天的哲学……”
“那也不该是猪圈啊!”谢源源抓狂道,“我刚刚才在生死线上滚过一遭,怎么就要跑来刨猪圈了!”
听他这么一说,杜子君反而淡定了。
杜子君:“你,给我下去挖。”
谢源源:“……啊?”
眼看谢源源弓着身体,一脸苦兮兮地下去挖泥巴了,闻折柳不由抓了抓头发,还是很不理解,一个没有提供任何线索的残诗道具,到底要他们怎么找呢?万一这里也没有,那还能在哪?
他的手忽地一顿,攥紧了拳头大喊道:“我知道了!”
“啊?”谢源源嘴里叼着药瓶,转过身来道,“哥你知道什么了?”
闻折柳从衣服内袋里拽出那个十字架,此刻,它的形态已经发生了鲜明的变化,女人裸露的腰腹上旋着顺时针形状的螺旋花纹,犹如一枚等待人扭开的楔子。
“我早该……我早该想到的!”闻折柳兴奋地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杜子君诧异道:“是这个十字架?他在任务开始的第一天就把最后一件关键道具给你了?”
“看起来是的了,”闻折柳小心翼翼地旋开这枚十字架,“他说我解开了他的心结,所以把这个送给我……果然在这!早知道我们就不废那么大功夫到处乱跑了……”
“没事,”谢源源道,“这不是还解决了一个海拉么,也不算白跑一趟啊。”
杜子君道:“你给我闭嘴。”
谢源源一缩脖子,顿时不说话了。
闻折柳轻轻地从中空的十字架里抽出那卷小小的纸条,然后十分仔细地慢慢展开。和前三天得到的残诗有所不同,最后一页的边角裁得整整齐齐,这不像是撕碎的,倒更像是小心剪下,然后仔细保管好的。
“他带你远去……”杜子君眯起眼睛,分辨着纸上揉得边缘毛糙的墨水痕迹,“……留下我,一个悲伤的孤影。”
【道具名称:一诗残页】
【等级:E】
【发动类型:无】
【冷却时间:无】
【攻击力:无】
【效果:无】
【装备等级:1】
【道具介绍:原来是以深情笔触写就的诗歌,不知为何被人撕毁了,原诗似乎描绘了一场举世难容的禁忌之爱。
“诞生的故事之中,诞生的生命之中,诞生的世界之中,我舔舐刀尖上的蜜糖,执着迎风燃烧的火炬。
咆哮和沸反盈天的怒火全然被淹没在泪水的海洋中,我只能叹息,唯有沉默。
——凡情之所钟,永远结局参差,泪笑难同,因此,它的快乐永远要敌不过它的苦痛。”】
这一刹那,天地一声嗡鸣!
闻折柳心中一惊,他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将纸条收入怀中,便看见苍穹之上,雷云之上的白光铺天盖地,翻涌着淹没了人间!
【主线任务②:查明鬼魂死亡的原因(1/1)已完成】
【获得奖励:经验值200000,金币98,奖励已发放至您的包裹。】
【恭喜您,您的等级升至:46级。】
【请无人入眠方接收破题奖励CG!】
接二连三地提示之后,四个人同时从战场上撤下,共同面对着一扇窗口。
贺钦还提着刀,闻折柳急忙过去,先拿纱布抱住他染血的手臂,两个人对看一眼,都没有让谢源源知道这件事的打算。
“疼么?”闻折柳问。
贺钦笑得露出牙齿:“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闻折柳的吻有如蜻蜓点水,当真在贺钦唇边啾了一下。
“快来看最后的cg了!”他的脸有些红,仿佛是为了掩饰似的,急忙抓住贺钦没有伤口的手,把他拉到那扇小窗前。
贺钦反而愣了一下,他的的手指轻轻摸过唇角,不由微微一笑。
“这就像某个人的记忆一样,”谢源源嘟哝道,“不是全息的了。”
四个人眼前,是一扇紧闭的木门,里面不断穿出争论的声音。
“……别说了,先生,我们是不会答应你的要求的!”院长的口吻近乎呵斥,“我们救了你的命,这完全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因为我们信奉主,也要与祂的子民良善,但打破这里的宁静,让镇上的人为你们提供庇护所,我们做不到,也无权决定!”
伤疤男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修士的男声也跟着沉缓严肃地加进来,挨个反驳了他的提议。
“……战争已经结束了,”他说,“平静的生活唾手可得,为什么还要参与进不必要的纷争?”
“那男的想干嘛啊……”谢源源探头探脑,用上见翡翠,也看不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杜子君点燃一支烟,面无表情地道:“战争快要结束了,看来他们还打算做打家劫舍的活计,这里与世隔绝,刚好适合做个隐蔽的据点。”
谢源源啐道:“神经病,自己没爹没妈不知道回家啊?”
闻折柳耸了耸肩膀:“说不定就是没爹没妈没有家,所以才会干出这种事情呢。”
里间的争论还在继续,外面有个人似乎再也忍不住了,金发的少女神情阴森,重重推开房门,正对着房间里的三个人。
“你给我滚出来。”她嘶声道。
男人的神色一下变得异常慌乱,但瑟蕾莎——圣修女却不管其他的,一把攫住男人的脖颈,单手把他拽出了院长的书房!
男人大声惨叫,院长和修士也吓了一跳,但瑟蕾莎的面容狰狞如修罗恶鬼,她怒吼道:“你这条野狗,我有没有让你快点滚出这里?!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想死吗?!”
眼见男人吓得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扬手一推,就把他直甩出了几米远,狠狠摔在了地上。
“给我滚,”她阴狠地说,“明天,今晚就带着你的干粮和行李滚!滚!!”
男人不敢和她硬碰硬,当真连滚带爬地飞速跑远了。
“瑟蕾莎……”修士担忧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谢源源瞬间动容:“嚯,好男人!一般人看到这女的单手提人,吓都要吓死了,结果他最先关心的居然是她好不好,难怪圣修女喜欢他嘞。”
作者有话要说:“凡情之所钟,永远结局参差,泪笑难同,因此,它的快乐永远要敌不过它的苦痛。”改编自莎士比亚,《维纳斯与阿都尼》
第220章修女(三十)
“别贫啦,”闻折柳看着眼前的景色,“我还在想,她到底为什么要离开修道院呢……”
说来就来,瑟蕾莎转过头去,这时候,她又不再是唬人的恶鬼了,她的眼睛里含着忧愁的泪水,宛如被风吹皱的湖泊,怔怔望着年轻的修士。
“他不是好人,他的手上沾过血,如果放任他待在这里,只会把这里都毁了的!”
院长和修士对看一眼,院长的神情犹带着惊异的惧怕——她从未见过有哪个身材纤细的女子,能够把一个成年男子拎起来甩出去的,修士的目光却包容依旧,他说:“看在主的份上,别生太大的气,瑟蕾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