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玄英冷冷盯着他,“你想怎么样?”
书生冷着脸:“将军若真是忠于大梁,何不大义灭亲?易太傅若在天有灵,也必然不愿意女儿受此羞辱……”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阵冷风擦过,巨大的撞击力道传来。
书生肥胖的身躯像是一团被扔掉的沙袋,重重撞到墙壁上,振得天花板簌簌落下一片浮尘。
易玄英将人逼到墙上,单手卡住对方喉咙,低声道:“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他音调清澈和缓,却带着凛冽的杀意。
书生喉咙咯咯直响,被他杀气震慑,肝胆俱裂。
湘阴郡公叹了口气,起身道:“易将军不必如此激愤,我等皆知你对朝廷的忠心,些许小人言语不必放在心上。”
紫虚真人也诚恳地道:“将军不必如此,易小姐秉性正直刚烈,世人尽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被仇人逼迫,情非得已。唉,弱女子在宫中孤立无援,正需要将军及早救助,才能脱离苦海。”
易玄英这才松开手,书生死猪一般软瘫在地上。
他转身冷然道:“我去外面看看情况。”说罢不等几个人说话,转身走了。
紫虚真人笑道:“易将军性格直爽,不必放在心上。”
“设身处地,若是我的妻女被那伪帝淫辱,必定也会痛彻心扉。”湘阴郡公叹道。
待确定易玄英走远,他又问道,“只是上次真人说过,这易小姐是天生凤命,此番怀有伪帝的身孕,岂不是……”
“这个不必挂心,通王那边已有布置。”
紫虚真人跟湘阴郡公交换了一个视线,通王谢晟想要对易素尘下手的事情,还是暂且不要让易玄英知道了。
***
凛冽的寒风中,易玄英孤单地站在漆黑的夜幕之下。
离开了封闭的密室,心底深处的沉重依然挥之不去。
之前知晓她成了皇帝的内宠,他就已经痛彻心扉。谢景这个人冷酷狠辣,独独在这方便还算磊落。却没想到登基之后如此面目。
因为父亲前梁太傅的立场,也因为自己跟那人的过节,彼此之间已经仇深似海,最终却要让她来承受这些屈辱。
如今再得知有孕的消息,压抑之外,更觉恐惧。
仰头看着晦暗的天幕,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谢景……”喃喃念着仇人的名字,心中的杀意,从未如现在这般浓烈。
第40章引蛇出洞
连续两场大雪之后,转眼就是小年节。
按照习俗是祭祖的日子,一大早,云舒乘坐御辇,带着满朝文武浩浩荡荡去了宗庙。
新建成的宗祠中,举行着盛大的祭祀仪式。
午后,深得皇帝宠爱的易御侍在宫人簇拥下,出了宗庙往西,去了前梁皇族的宗祠。
篡位登基之后,谢景并没有将前朝皇室宗祠彻底废除,而是将其迁移到了西侧的一处山丘上。按照封王的规格,重新建筑。宫变时候殉国而死的忠义之士,包括易太傅在内,也遵照承诺,作为忠臣,陪葬在了前梁皇陵之内,并留碑记载。
易御侍来到,自然是为了祭拜父亲了。
谢景按部就班进了偏殿,易太傅作为朝廷重臣,又曾是帝师,在偏殿中单独占据了一处小隔间。
装模作样地进香烧纸,念诵祭文,一整套流程走下来,顺畅自如,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谢景穷极无聊,看着面前漆黑的灵位,有些好笑。当日下令斩杀这古板老家伙的命令还在耳边,一转眼自己变成了他的女儿,如今还要举着香烛祭拜他。
也不知道易老头泉下有知,知道如今祭拜他的人是自己,会是什么想法。
大骂自己?
这老头子平时就没少骂。从他还是楚王的时候,就好几次指着鼻子骂他擅权犯上,僭越礼法。
转念想想,朕好好一个皇帝,变成你女儿,才是更郁闷的吧。
在殿内转了一圈,四周一片静谧。没有任何人潜入,几个庙祝都安分守己地站在殿后。
预料中联络的人没有,行刺的人更没有。
谢景有点儿郁闷了,今天她大张旗鼓地跑出来搞这一出祭拜,就是想当诱饵,吸引通王的势力露出马脚来,没想到鱼儿竟然不上钩。
黄昏时分返回了宫中。
云舒只看她表情,就知道白跑了一趟,笑着安慰道:“一次鱼儿不肯上钩也很正常。”
“还有第二次不成?”谢景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脱下斗篷。
微微抖动,雪花簌簌落下来。
洁白雪光闪烁,她站在其中,身姿笔挺宛如一株傲然而立的寒梅。
正值黄昏时分,浓艳的夕阳余晖透过琉璃窗,照在清丽绝尘的脸上,仿佛寒夜将尽的第一缕光,无限璀璨。
云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美。只想到那句俗地不能再俗的老句子。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怎么了?”见他久久不语,谢景诧异。
云舒回过神来,压下自己被惊艳的心跳加速,回归主题道:“也许通王还有别的布局,总要多试探两次。”
谢景沉默片刻,道:“也许通王并没有这个胆量下手。”
云舒嗤笑一声:“他都有胆量给皇帝下毒了,还能没有胆量毒害皇嗣?”
谢景不说话了。理智告诉她云舒说得对,但心里头总还有着一丝软弱的期盼。
云舒继续道:“其实朕也希望他安分点儿,不想刚登基就变成孤家寡人。”
谢晟已经是硕果仅存的血亲了,孤家寡人的名声并不好听,而名声牵系着气运。
宫女上前接过谢景的披风,刚要退下,正碰上李翼进来禀报消息。
两人擦肩而过,他忍不住动了动鼻子,脱口道:“这披风上的香料不对劲儿。”
云舒眼睛一亮,立刻命宫女将披风送回来。李翼却不敢直接凑上去闻,取了一把小扇子在裙裾一阵扇动,随风送来一阵香气,反复两次,他越发肯定。
“奴才曾经跟人学过调香,若所料不差,这香料中极有可能掺杂了碧罗和花红。这些都是活血化瘀的药材,若是有孕的女子接触多了,极易可能滑胎。”
谢景从来不喜欢用香料,只有今日上香祭祀的时候,在殿内了大半个时辰。
回想起来,那偏殿的小隔间狭窄,确实香气浓郁。
好正宗的宫斗手段啊!云舒万分感慨,用祭祀的香料下手,让人神不知鬼不觉。自己之前是小看了通王。
今日也是凑巧,谢景一回来就找自己。
普通的宠妃,风尘仆仆归来总要先沐浴更衣,打扮得美美的才会来拜见皇帝。只要稍有耽误,香气消散,便毫无痕迹了。
“这样的弟弟,还要留着过年吗?”云舒摸了摸下巴。
谢景站在旁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是真的命里带煞吧。仅存的兄弟了,也这么厌憎他。自己就不应该对亲情这种东西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之前谢晟在他面前表现出对皇位的觊觎,奢望兄终弟及。他虽觉讽刺,但并没有动杀意。毕竟对那个位置有肖想,是人之常情。但几次三番下手,想要让他断子绝孙,就已经触及了底线。
“不过在动手收拾他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得处理。”云舒摸着下巴。
在谢景诧异的目光中,他神秘一笑,“今晚带你去散散心。”
***
当晚,易御侍在祭拜生父之后,感觉身体不适的消息传了出来。
皇帝怜惜佳人,命推迟一天返京,在宗庙住了下来。
“陛下陪着易御侍已经安歇了,王爷也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夏德胜毕恭毕敬地对着前来打听消息的通王说道。
谢晟客气地道:“本王也是担心皇兄的身体。”
客套了两句,很快离开。
想不到香料如此神效,紫虚真人之前提点的对,在宫外下手,尤其是在这个皇陵下手,自己几乎无往而不利。
谢晟得意地想着,这份欣喜一直持续到入夜。
前脚刚上床睡下,后脚属下进来通传,江图南求见。
谢晟吓了一跳,尤其想到江图南此人断案如神、的名声,难不成是白天的谋划露馅儿了?
就算露馅,也不可能这么快查到自己身上吧?他匆匆起身穿戴整齐,去了正殿。
熟悉的身影正在殿中着急地徘徊着。
见到谢晟进来,江图南急切迎上来,一把抓住他衣袖:“王爷,大事不好。陛下召见。”说着就拉着他出了大殿。
谢晟猝不及防,被他拉扯着一路进了主殿,慌乱中,他注意到四周静悄悄一片,仿佛巡逻的侍卫都减少了。
这是怎么了,不会真发现了自己的计谋,然后要……
不可能,紫虚真人说过,自己气运旺盛,而母妃更是气冲云霄,双重加持,任何事情都一帆风顺。
被拉进了大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谢晟腿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也没有人来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江图南急匆匆去了床边。
隔着阴暗的帘帐,隐约听见皇兄的声音传来,“朕还能撑得住,一切交给你了。”
印象中那个冷肃的声音,从未有过这种虚弱的时刻,再看四周,两位随行太医瑟缩着站在角落。夏德胜更是脸色沉痛,如丧考妣。
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谢晟第一个念头是。紧接着又意识到,是皇兄出了事!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又很快醒悟过来,就这么跪着膝行到御榻边上,哭道:“皇兄,皇兄,您怎么了,别吓弟弟我啊,我胆小……”
江图南退后一步,拉住谢晟的手臂,将人拽起来,急促道:“王爷,此时不是悲恸的时候,要当机立断。”
谢晟定定神,勉强道:“江大人,到底怎么了?”
“您也看到了,陛下遇刺,身受重伤。”
谢景愕然,隔着影影绰绰的半透明帘帐,果然看到帐内的皇帝脸色惨白,唇角还有未干的血迹。
他旋即露出愤慨之色,“什么?是哪个狗贼干的,我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边说着,眼圈赤红。
“是易御侍,这个贱婢。”江图南表情扭曲,飞快地讲述经过,“她自祭拜返回之后,就身体不适,入夜之后更是腹痛不止,见了红。陛下前去探视,没想到竟然被她趁机行刺,猝不及防之下,胸口受了重创。”
谢晟被这一连串的消息惊呆了。
“皇兄的伤势……”掀开垂帘望去,片刻功夫,皇帝越发不济,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
“陛下伤势在心口一侧,此等伤势最是凶险,随行的两位太医都不敢拔刀,只能暂时以丹药拖延着,唯有请太医院真正的高手来才能诊治。”
“这……诸位大人知晓吗?”
“王爷,此事机密,怎么能随意外传呢?”江图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陛下登基未久,如今朝廷人心不定,还有前梁乱党潜伏,万万不能让陛下遇刺的消息传出去。”
“是是是……”谢晟擦着额头的冷汗。
江图南继续道:“此时需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快马返回京城,将几位医科圣手带来,才好为陛下拔刀治疗,拖延日久,只怕回天乏术。”
“陛下身边能真正信赖的人不多,臣要在此维持大局,戴统领巡视四周,如今只能请王爷尽快返回京城一趟了。”
谢晟这才反应过来,江图南为什么找自己来。
“这……皇兄危急,我义不容辞。”
江图南见他应下,大喜过望,立刻道:“臣已经备好了快马,只求王爷尽快返回,陛下的伤势,只怕撑不住太久。”
帐内的云舒也呻、吟道:“速去速……回。”
谢晟机械式地连连点头,江图南拽着他出了大殿。
山风凄冷,带着刺骨的寒意。
扑打在脸上,谢晟霎时清醒过来。
放眼望去,四周黑漆漆一片,数名侍卫正簇拥着快马立在不远处的平地上。江图南雷厉风行,都准备好了。
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皇兄遇刺!命悬一线!
怎么就到这一步了?他呼吸粗重起来。
这是危机,却也是机遇,属于他的机遇!
抬头遥望着山峦起伏的皇陵,胸中骤然涌起万千雄心壮志。
***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里干什么?”谢景跟在云舒后头走了半天,忍不住发问。
大殿里病弱的戏份完结之后,送走了谢晟,云舒立刻起身梳洗,江图南他们也按照计划各自忙碌去了。
云舒屏退了殿内宫人,连值夜的小太监都不留。
之后叫上谢景,两人悄无声息离开寝殿,进了后山。
一开始谢景以为这家伙要练武功,还暗赞他临大事不惊慌,肯上进。可走了这么远,已经深入山谷之内了,显然不是练武功能解释了的。
“是一桩力气活儿,需要个帮手,朕找不到完全可信的人,只能找你了。”云舒温声道。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害怕才会找人同行的。实在是今天晚上要干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自己都觉得心虚。
听到自己被划入了完全可信的人的行列,谢景心情有点儿微妙。
两人在山中越走越远,很快到了一处山壁前,云舒上前,三下五除二将山壁前杂乱的草木划拉开来,露出一处灰褐色的石门。
这石门外表看着就是一整块大石头,与整个山脉融为一体,若非云舒仔细看过皇陵规划的图纸,根本不会认出这是一处石门来。
没错,这是新朝刚刚建立的皇陵,里头安葬了两位帝后,就是之前刚刚追封的谢景的爹妈,当年的睿阳侯谢础夫妇。
“今天咱们的任务就是下去走一趟。”云舒郑重宣布,也给自己鼓气。
“你要干什么?”谢景勃然变色。
这个时代的人讲究入土为安,别说皇陵了,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墓葬,一旦下葬,除非天大的事情,也决不能惊动逝者。随意动别人祖坟是生死大仇,不死不休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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