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她费力睁开胶水黏住般的眼皮,然后久违的光照入,她眯起了眼睛。
地府里头也有阳光吗?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耳边传来惊喜的声音,“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是他?自己还没有死?
谢景第一个念头就是,血都流干了,竟然还能活下来,真是命硬!
旁边云舒看着她睁开眼睛,险些喜极而泣。
一睁眼就看着他眼圈发红的模样,谢景一阵恶寒,低喝道:“不许哭……”
她音调绵软沙哑,说了几个字就咳嗽起来。
云舒赶紧扶着她侧过身子,轻拍后背,一边安慰道:“我知道,你别担心。”
……谁担心你了,我是嫌弃。一想到自己这张脸上潸然流泪,谢景就要抓狂。男儿有泪不轻弹,上辈子他就没掉过眼泪。
又想到某人之前众目睽睽之下眼泪滴在自己脸上的模样,她满心别扭,脸颊滚烫。
咳嗽片刻,缓和过来,谢景目光扫过四周狭窄的空间。
“我们在马车上?”
“是啊,在下山的路上。”
谢景感受着颠簸的频率,自己身下铺着厚厚的褥子,依然如此剧烈。说明马车在急速狂奔中。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天坛行宫被攻破了,我们在逃命。”
说的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云舒想了想:“你别这么丧气,说不定天坛那边还没被攻破呢。戴元策他们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
谢景更怒了,咬牙,“还没被攻破,你就提前跑了,丢下一众将士。”
刚醒过来就是这种重大刺激。
云舒笑嘻嘻道:“我这是战略性撤退,后退是为了更好地反击。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谢景别开视线,压下心头的愤懑,问道:“我昏迷几天了?”
“一天一夜了,我简直吓死了。”云舒提起这件事声音还发抖。
谢景心中微暖,旋即又怒上心头。
才一天一夜的功夫。敢情自己昏倒的第二天这家伙就吃了败仗!
也是,以冯源道他们老奸巨猾的做派,在自己逃走之后,肯定会趁着气运旺盛,在易玄英叛逃的消息没有传开之前,立刻发兵攻打。
对方人数、士气都占绝对优势,又有天运在身,取胜确实很难。
谢景气闷,他还没经历过这么憋屈的败仗。
仔细想想,这一场大败,竟然多半是自己的责任,是她的鲜血和生命力为祭品,给了对手摧枯拉朽的气运。曾经拥有气运之眼的他,非常明白,这种玄奇的力量在两军对峙的战场上的效用。
决定两军胜负的,除了彼此战略布局和战术指挥,天时和运气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
“罢了,等返回京城,重整旗鼓就好。”谢景竭力安慰着自己。一局的成败还能挽回。
云舒从旁边小桌上倒了一碗热汤,将谢景扶起来,小心地让她靠着软垫。
“你先别操心这些了,都交个我就好。”
就是交给你我才不放心。谢景没有说话,抬手想要接过汤碗,却觉双手乏力。
“我来就好。”云舒上前,用调羹搅动汤汁,喂到她面前。
小心翼翼地姿态,仿佛谢景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谢景别扭了片刻,还是乖乖张开嘴。
一口喝下去,就觉得不对味。“这是什么汤?”
“猪肝菠菜汤啊,能补铁,呃,补血,你失血过多,用这个对症。等喝完了这个,还有一碗羊血羹。”云舒温柔地说着。
谢景:……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知道自己不是挑剔的时候,还是忍着把那碗味道奇怪的菜汤喝了下去。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喝完了,谢景又想起这个问题。长年征战沙场,谢景对人体的伤情很了解,之前这个身体的出血量已经超过极限了,按理说不可能活下来才对。如今自己身体衰弱到极点,但确确实实性命无忧。
云舒庆幸地道:“是朕临危受命,想了个法子给你输了点儿血。”
“输血?”谢景皱起眉头。在北疆的部落中,他知道有些蛮族会用这种法子,给重伤濒危的贵族输血,用中空的铁针和鱼胶管子。但承受这个法子的人绝大多数都会在痛苦中死亡。中原这边的医师听了,都斥之为歪门邪道,而且以儒家正统论,非常残忍不仁。
“其实输血的失败率之所以会那么高,是因为血型不同。”云舒简单解释道,“不过血亲之间血型相似的概率大一些,尤其直系血亲。”
谢景立时反应过来,给自己输血的人是易玄英!
云舒也觉庆幸,其实血亲之间血型很多也不是完全一样的,当时情况危急,放任不管只能等死,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了。幸好输血之后效果很好,也不知道是因为兄妹血型一致,还是易玄英是O型。
谢景沉默着,心里头有种微妙的别扭。
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曾经针锋相对的宿敌,如今变成了血脉相连的兄妹。
自从变成了易素尘,谢景就知道这个身份背后的血缘,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别说易家人死得差不多了,就算都在,从上辈子起,她就不是会被亲情这种浅薄东西羁绊的人。亲情在她眼中,很无所谓。
但易玄英这家伙,好像跟家人关系特别的好。好到竟然肯为了妹子跟昔日同僚反目拔刀。
谢景扪心自问,如果面临选择的是自己,大概不会为了什么子虚乌有的亲情,放弃一辈子奋斗的事业。
纠结了片刻,谢景勉强问道:“他没死吗?”
“放心吧,你都能活下来,何况是他。”云舒安慰道。
“没死就好,”谢景垂下眼睫,“他在叛军中威望颇重,待背叛的消息传开,势必影响军心,你正可以劝他归降,威逼利诱都可,再让他出面招降叛军。”
顿了顿,谢景又道:“而收服他,对你武道心魔也有用处。”
云舒有点儿傻眼,这幅公事公办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尤其想起输血的时候,那人恨不得将全部鲜血抽出来救妹妹的拼命模样。
“你们以前……兄妹感情不太好吗?”
谢景垂下眼眸,“挺好的,但此一时彼一时,我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不都是拜他所赐。”
云舒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是拜朕所赐吧。”
谢景瞪了他一眼。
云舒赶紧赔笑,“你说的对。别生气,对身体不好。”
谢景冷着脸,这家伙但凡争气一点儿,他何必这么操心。
大好江山,登基不过半年,就风雨飘摇,危机重重。若是自己当皇帝……
这个念头闪过,突然又想到,前梁余孽,通王谢晟,这些隐患,都是自己当权时候就埋下的,就算自己在位,只怕也逃不过这些叛乱。
哼,反正肯定比这家伙强!
尽快返回京城,调派大军围剿叛乱,同时通过易玄英瓦解叛军军心。可京城还有粮草不足的问题……
谢景思量片刻,建议道:“与其回京城,不如直接去通州。”
京城粮草不足,人心不稳,还不如从通州调兵,两面夹击叛军。
看着她忧虑的模样,云舒又好气又好笑,“刚才不是说要你别担心吗,反正事情都搞定了。”
谢景一愣,什么叫事情都搞定了?
“就是叛军啊,还有粮草的问题,朕都解决了,你别瞎操心了。”云舒笑眯眯道。
谢景僵住了,瞪着他:“别开玩笑。”
“君无戏言。”云舒得意地像是一只吃到鸡的小狐狸,“不相信的话,朕带你去亲眼看看怎么样?”
谢景蹙眉。
云舒继续笑道:“还记得咱们上次打过的赌吗?朕要是能解决粮草问题,你可要欠着朕一个条件啊。好好想想怎么解决吧,师父大人。”最后一句话故意拉长了音调。
谢景却恍如未闻,全部精神都放在粮草问题几个字上了。
马车又走了不久,终于抵达目的地。
待马车停稳,云舒下车,掀开了外头的车窗。
透过半透明的玻璃拼接的雕花车窗,谢景看清楚眼前东西的瞬间,整个人震惊了。
目光所及,是无数高耸的粮仓,一眼望不到头。这些粮仓都建地非常简陋,硬木墙和砖头粗糙堆积在一处,上头覆盖着横七竖八的油毡布,抵挡大雪。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仓库缝隙和油布底下露出的粮食。
饱满鼓涨的米袋子层层叠叠堆满了所有粮仓,很多放不下的只能随意堆砌在外头。无数粮食从破碎的孔洞流出来,遍地都是。乳白的大米和嫩黄的稻谷交织在一起,变成无比绚丽的景象。
仿佛这一处山谷,就是传说中粮草满地的神话国度。
因为失血过多的后遗症,谢景视线依然有些模糊,为了让她看得更清楚,云舒体贴地命人将马车赶着缓慢向前。
谢景以为自己在做梦,挣扎着要下马车。
云舒拗不过他,只能替她披上厚厚的银狐皮斗篷,然后将人打横抱了出来。
谢景吃了一惊,想要挣脱,却手脚乏力。只能任由他抱下了车。
身躯真是轻软,就好像抱着一团轻柔的云一般。云舒低头看去,因为失血过多,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有种半透明的脆弱,仿佛整个人是冰雪雕琢,一口热气呵上去,就要融化了。
谢景本想着他下车之后会放开自己,不料竟然一直抱着人往前走。
眼角余光瞥见四周有不少士兵,都悄悄往这边打量,满心窘迫。板着脸道,“放我下来。”
“不行。”一向软和好说话的云舒却断然拒绝,“这地上都是冰雪,又湿又滑,怎么能让重病号自己走。”
谢景气不过,抬手往他肩肘处一击,想要打击穴位让他松开。
可惜她气空力尽,原本迅捷凌厉的招式使出来绵软轻柔,竟像是小女孩使性子的打闹一般。
谢景正觉丢人,却没想到云舒惨叫一声,抱着她弯下腰。
谢景给吓了一跳,看他痛的脸色扭曲,急问:“怎么了?”难不成还是打到了伤口上。
“没有,就是心口疼。”云舒冲她眨了眨眼睛。
谢景气结。
偏偏某人还笑嘻嘻地火上添油:“别这样嘛,朕知道错了。”
四周宫人侍卫都低下头,不敢多看这皇帝调戏宠妃的戏码。
“闭嘴!”为了避免让自己落入更惨的境地,谢景只能认命地低声吩咐道,“送我回马车。”
云舒顺利达成目标,在心里头比了个V,将人火速送回了温暖的马车上。
谢景松懈下来,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粮食,立刻问道:“你找到运粮的途径了?”
“怎么可能,朕又不会开飞机。”
谢景直接忽略话中乱七八糟的内容,“那这些粮食……”
云舒笑道:“猜一猜。”
谢景想了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陵仓山北头的一处峡谷,位置很偏僻。”
谢景立刻醒悟:“这是原本城北粮仓的库存粮草。”
“没错。”
谢景联想到之前某人跟自己打赌时候自信的模样,再回想这些天毫不慌乱的表现,咬牙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粮草根本没有被烧掉?”
云舒笑了笑:“是的,朕想过,前梁旧党费了这么多功夫,谋求什么呢?毁灭这个京城?不是,他们是想要拨乱反正,将朕这个篡位者赶下台,恢复正统皇朝。”
谢景静默地听着。
“将粮草焚烧殆尽,固然能将朕逼上绝路,但之后他们也要承受京城百姓的怒火。毕竟归根结底,是这帮乱党焚烧粮仓,才害得京城饥荒,饿死人命无数的。如此不得民心的举动,前梁余党,还有什么资格重登皇位?”
“对他们来说,最好的选择,是将朕灭掉,然后他们再弄来粮食,堂而皇之发放给百姓。既能突出朕的残暴愚昧,又能彰显他们的恩德。”
“所以朕推测,库内成千上万的存粮,并没有被烧光,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没有烧光,而是事先被运走了。接下来任务,就是找到这批存粮。”
“你的想法很好,但是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就是这么丧心病狂呢?”谢景泼冷水道。
他其实也动过这个念头,但是谁也不能将战略目标的制定放在虚无缥缈的推测上。前梁余党心狠手辣一点儿,也可以将粮食烧光的罪名栽赃给篡位者引来的天谴什么的。反正舆论掌控在胜利者手中。
“这个嘛……”云舒摸了摸鼻子,突然凑齐了谢景耳边。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朕一开始就知道粮食没有都烧掉。”
“因为粮食都是碳水化合物,燃烧时候的颜色,跟那天晚上的不一样。”
谢景迷惑:“什么叫碳水化合物?”
云舒得意地说着,“就是说物质的材质不同,火焰颜色不同。”
他以前在科普文章上看过,不同的材质,燃烧的时候所能达到的最高温度不同,火焰的色彩形状和火情进展都会有差别。
当天城北粮仓燃烧时间虽然长,但火焰呈现青蓝,火苗一开始偏低,后来又多次爆发,多半是里头没有粮食,堆积了一些煤油等助燃之物。
粮食被运走了!他立刻肯定。而大规模运输粮食,若是走陆路,马车太多,肯定会引起注意,只能走水道。恰好城北粮仓的防火水道是引入涞河的水。
云舒命李翼暗中查访,果然有早起的猎户曾看到一个月之前,有船只深夜出行,往北驶入横断山脉,不知去向。
“沿着涞河往上游追查,就进入了陵仓山脉,朕派李翼带着人马深入山间细查,可惜山脉内中错综复杂,搜寻困难。朕正头疼着,好在还有那个家伙。”
云舒朝着角落指了指。
顺着方向看过去,谢景立刻看到了小鹌鹑般躲在一处避风帐篷里的少年。是梁思,两个小太监侍奉在旁边。
“谁让他福星罩体呢。”云舒说起来也觉得庆幸,李翼带人进山秘密查探了好久,山间道路错综复杂,水脉分岔,山谷夹道无数,再加上大雪阻碍,想要查清至少需要十几天。京城可等不了这么久。本来云舒都要不惜耗费气运来搜查了,正好抓住了梁思这个天运加身的家伙。
谢景蹙眉,梁思身上的气运,是大梁国运,按理说在这种危害大梁安危的事情上,不应该有运道才对。
“朕让他饿着肚子,”云舒露出坏坏的笑容,“说明等找到了粮食,才给他吃的,一天找不到,一天没得吃,没想到进山第二天就找到了。”
谢景无语了。这效率,说明梁思都不带挣扎一下的,全心全意为找粮食出力了。
摊上没用的这种主子,前梁余党再怎么折腾,只怕也回天乏术。
远远看去,梁思眼圈红红的,显然之前哭了很久,如今几个小太监服侍着他,每人捧了好几样糕点菜肴,还有一个端着松茸鸡米粥,殷勤地喂着。
梁思两个帮子鼓鼓的,快速咀嚼,同时目光在十几样点心上扫来扫去,指点着要这个,要那个。
之前真的饿坏他了。
谢景收回目光,投向云舒。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