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云舒蹙眉问道。
夏德胜赶紧上前解释道:“应该是最近几个月热门起来的玄天观,出来做道场。”
玄天观也是京城老字号的道观了,自从大梁妙衡真人开始,天下间道门兴盛,京城有很多座道观。比较起奉天观这等高不可攀的皇家福地,这些分布在京城的大大小小的道观就亲民多了,负责各种法事驱邪葬仪念经之类的营生,有些还兼售大力丸,驱邪丹什么的。
这玄天观本来也只是一座普通道观,最近因为来了一位清云仙师,格外灵妙,所以生意一下子兴隆起来。
“听说这位仙师不仅能驱邪改运,还能招魂做法,神通广大得很。前一阵子还治好了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家独子的急病。”
自从紫虚真人之后,云舒对这些道门的神棍天然有警惕性,但也明白,在这个有气运玄学的世界,是真有一些神通之士的。
从窗口居高临下望去,伴着喧嚣声接近,远远可见十几人抬着高高的青竹编制的高架,最顶上端坐着一位长须飘飘,身穿道袍的道士,眉目还算端正,几分仙气,可惜肤色偏黑。此时他正一手托着白玉莲花盏,一手持着柳枝,沾湿之后,轻轻甩动,四周水花四溅。
旁边一圈道童呼和开路。
这架势,当自己是观音娘娘了吗?云舒嗤笑。偏偏四周有被水珠洒中的人都大喜过望,高声欢呼,仿佛沾了天大的便宜。
“听说这玄天仙师法力通神,尤其擅长招魂。”一些在茶楼上看热闹的路人议论纷纷。
“是啊,前一阵子城中乱党作祟,不少人身亡,去玄天观做法事,还能逝去的亲人说两句话呢。”
“我听说是还能回魂见上一面,可灵验了。”
“听说那观中还有一面水镜,能照彻人前生今世,更加玄奇。”
众人越说越离奇,云舒听得无语好奇。索性睁开气运之眼。
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好笑。真正有修为的高人,是完全看不见气运的。
眼前这清云仙师明显不是什么得道真人。
他气运还挺旺盛的,是浓重的青色,其中还透着一丝红,若是为官经商,也能有一番成就。
云舒多看了两眼,又察觉不对劲儿。在红云顶上,怎么好像还有一团东西。
看了半天才确定,那是一小团惨白半透明的云朵,仿佛是有生命一般,不停盘旋扭曲,仿佛是在吞噬底下的气运。
云舒惊诧,气运之上有黑云,是象征着要倒霉了,这半透明的白云是什么?之前看原书,也从来没听说过啊。
难不成这清云仙师还真有什么道行?
茶楼底下的人群已经走远了。云舒暗暗纳罕,时间还早,不如去玄天观看一趟。
第69章秘书
一路往西,穿过两条街,就看到了玄天观高大的匾额。
已经是晚上了,这座不算华丽的道观依然人来人往不断,可见生意之兴隆。
云舒带着众人进入,负责招待的小道童一看他衣着气派就知道是贵公子,连忙上前招呼。
“不知道公子是要请我们观内的仙师做法事,还是参拜神灵,驱邪祈福?”
“听说贵道观有通灵之能,引动亡魂与在世的亲眷见面。不知真假。”
“自然是真的,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观中的法事是否灵验,公子不如亲眼看看。”说话的时候,小道童眼中闪烁自豪的光芒,还带着一点儿对“汝等乡下之人”的鄙薄。
云舒也不计较,跟着他去了举行法事的后殿。
大殿还算宽敞,只是上百人聚在其中,也显得颇为拥挤。唯一宽敞的可能就是高台了,只有两个中年道士,围着中央一处紫铜炉,紫铜炉旁边的桌案上摆着七八个纸人,上面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
殿内的百姓,看模样应该是七八户人家,来替身亡的亲人做法事。剩余的就是云舒这等观摩的好事之徒了。
只见两个道士手持桃木剑,足踏七星步,念念有词,然后长剑一指,紫铜炉中暴起火焰,火焰越烧越旺。
“这不就是一个炭炉子吗?”沈月霜小声嘀咕了一句,冬天常备物品,有什么好看的。然而等看到后头的情形,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道士往桌案上一指,原本平躺着的纸人仿佛有了生命力,噗嗤飞起来就粘到了剑上。
“是剑尖儿粘着胶吧?”沈月霜小心翼翼道。。
夏德胜摇头,“刚才那桃木剑并没有完全碰触到纸人。”他这等会武功的目力精湛。
然后道士缓慢挥剑,带着剑尖儿的纸人飘飞到铜炉上方。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纸人竟然没有立刻落入炉子里,反而飘飞在上头悬浮着,手脚乱晃,宛如生灵附身。
“乱世烘炉,生魂往返。你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跟你儿子叮嘱吧。”道士指着台下一户人家,语速急促。
那户人中白发苍苍的母亲看着铜炉顶上飘荡的纸人,正在摆动不止,带着熟悉的生辰八字,刹那间热泪盈眶,喊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我的儿啊!”
可惜扑上去说了没两句,那纸人最终落到了铜炉里头,灰飞烟灭了。
道士立刻安慰道:“你儿子已经再无遗憾,投胎转生去了,你也不必太悲恸。”
之后如法炮制,不到半个时辰,几户人家的法事都做完了。
四周围观之人无不震惊,对这沟通阴阳的神迹议论纷纷。几个跟逝者亡魂沟通过的家属则满脸悲痛又满足,相互搀扶着出了大殿。
从玄天观出来,夜色已深。云舒一行往宫里走。
路上,沈月霜对刚才的惊悚场面念念不忘,“那道观真的能沟通阴间,与亡者对话吗?”
谢景道:“未必,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罢了。”民间道观的神通,大都跟江湖骗子招数没什么两样。
沈月霜也知道,但还是道:“这玄天观只怕跟那些普通道观不一样,说不定真是跟奉天观一样,是有大能的仙人在呢。”
谢景不置可否,她是绝不信那玄天观能沟通阴阳的,这种逆天的能耐,只怕连妙衡真人都做不到,但那晚的场景确实让人疑惑。
这份疑惑一直持续到第二天见到某人的时候。
一大早,谢景去了殿内,就看到云舒正在摆弄一柄桃木剑,手里拿着一块皮毛,用力摩擦着。
“你在干什么?”谢景诧异。
“在研究摩擦生电的科学。”云舒一本正经回答,手里头的工作没有停下。
再看桌案上摆着的小巧精致的纸人。谢景立刻明白了,“你是在效仿之前那玄天观的法事?”
“是啊。”云舒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把桃木剑往纸人上头一搁。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纸人摇摇晃晃,竟然真的被桃木剑吸引了起来,可惜只是起了一半,就又重新跌落回去。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云舒将桃木剑搁下,露出果然如此的微笑。
“这是怎么回事儿?”谢景惊诧。
“摩擦生成的静电感应而已。”云舒解释着。那玄天观的桃木剑上头可能涂抹了些化纤粉末,而所用的纸人,多半是更加轻薄也耐火的材质。
“你没看到他们每做一次法事,都要换一柄长剑吗,而且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偶尔失败了,就一脸严肃地跟死者家属表示,这位逝者已经没有任何怨念残留,断绝尘缘,转世投胎了。所以无法沟通其亡魂。
呵呵,听起来还挺能自圆其说的。
“所以说这些江湖道士用的法门,都是玩闹。”云舒解释着,还有什么水镜,多半也是迷、幻药之类的东西,能让人产生幻觉。云舒知晓,一些类似软毒品东西,像是古代的寒食散,都会让人产生差不多的情况,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夸张。
夏德胜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吹捧:“陛下真是聪慧过人。”
云舒状似不在意地嗯了一声,谢景却不会错过他眼中得意的光芒。
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等夏德胜退下去,她坐到旁边,问道:“从哪里学到的这些?不会也是什么古书上吧。”
“是啊,此书名叫走、近、科、学。”云舒笑嘻嘻道。
谢景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也不着急,反正属于他们的日子长久得很,她总有知道的一天。
她低头开始帮他处理奏折。
云舒批阅的间隙,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突然想到,自己这也算是办公室恋情了吧。
其实从受伤之前,谢景就开始帮着他处理奏折了。
这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自从发现她模仿原主笔迹更像之后(谢景:废话!),云舒有几次需要在奏折上写长篇大论,就干脆让她代笔了。写着写着,谢景也开始针对奏折提出些意见。
云舒本来就不是独断专行的人,针对不同的意见,两人时常探讨,有争执,也有赞叹,反而越发融洽起来。
一直到现在,对这个机要秘书,云舒简直满意地不得了。
他原本还担心,夏德胜这些人发现她帮助自己处理政务,会劝谏什么牝鸡司晨,结果一个两个都当没看见似得。
是夏德胜太有眼色,还是这个时代本来就这么开放呢?这样想来,淑妃她们的慈善事业,应该也不会太艰难吧。
正想得入神,突然脑袋一沉,是某人用奏折敲了他一下。
将几本折子推到他面前,谢景催促道:“别发呆了,这几件都是要紧的,赶快吧。”
云舒回过神来,赶紧开工。
***
黄昏时分,谢景从乾元殿出来,唇角带着舒心的笑意。
春风和煦,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然而这万里晴空的好心情却在看到前面拦路的小宫女的时候消失不见了。
“易尚宫,我家娘娘有请。”
谢景眯起眼睛,盯着不远处凉亭里那个妩媚的身影,心中阴云密布。
本想拂袖而去,犹豫片刻,还是跟着小宫女来到了凉亭里。
贤妃起身相迎:“易妹妹,好久不见了。”
小宫女很快退下,只剩下谢景和贤妃两人相对而立。
“上次有陛下在,也没来得及与你细说。”贤妃微笑着上前,想要拉谢景的手。
谢景后退一步避开。
贤妃眸中闪过一丝哀怨,却很快振作起来,笑道:“易妹妹先坐下吧。”
“什么话,不妨直说。”谢景可没有跟她废话的兴趣。跟云舒开诚布公谈了一场,她已经解除心结,只要贤妃能识相,老老实实过日子,她可以当这个人不存在。
面对这般生硬的态度,贤妃笑容依然温和:“易妹妹,我专门准备了你喜欢吃的雪花酥糖和酥油泡螺,不尝尝吗?”
谢景心神微动,这才注意到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好些点心小吃。大多数都见过,而且都是某人喜欢吃的。
心中突然闪过那个诡异的念头。这一次,她没有拒绝,顺着贤妃的邀请坐了下来。
贤妃露出惊喜的表情,温声笑道:“易妹妹你这只小馋猫,果然还是……”
见谢景板着脸,她说到一半的调侃戛然而止,不由心生悲凉。
少女时候的天真无邪,果然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也不过短短一年,曾经快乐的日子彻底过去。自己家门虽然也算攀上了新朝,自己却是个冷宫废人。
“曾经以为你我会是姑嫂,我还想着将来若是能跟你长长久久当好友……”
如今却变成了同一个男人的妃妾,说不定还要争夺宠爱。
“世事无常,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贤妃声音微有哽咽,却很快收敛,笑道,“易妹妹你的性子真是变了很多。都是因为他吗?”
“人生际遇不同罢了。”谢景端起茶盏错开。
抿了一口,觉得不对劲儿,低头看去,杯中不是清透的茶水,而是洁白的奶汁,她目光发直。
“这是你喜欢的榛子奶,在宫里是不是很久没喝过了。”
谢景声色不动,舌尖儿品着滋味。
好甜!
落到心里头却空落落的。
在发现那人使用了自己的身体之后,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内中的灵魂是易素尘,但很快否定了,相处这么久,深知某人的疲赖德行,荤话连篇,偷奸耍滑,他没想过这个人是贵族,甚至还曾经怀疑他都不是个女子。后来虽然确定了他确实是个“她”,却依然没想过会是易素尘。
种种奇思妙想,百般玄奇,让她对他的来历充满了困惑,如今兜兜转转一圈,难道还是那个原本的答案?
“你真的变了很多。”面对着沉默寡言当谢景,贤妃无奈地感慨。
谢景垂下睫毛,低声问道:“以前的我,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70章迷惑
似乎是被这个问题勾起了少女时候的回忆,贤妃低声说着,
“以前的你啊,是个小话痨,喜欢说个不停,尤其每次做了亏心事的时候。而且是只小馋猫,又懒惰,在家里能躺着就不坐着。有时候衣裳首饰都是随意穿搭。哎,偏偏京城的贵女圈子,个个都那你当标杆一般,还吹捧什么气度风雅如仙。”
“一开始我气不过,明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比你强得多,为什么名声反而没有你清贵。记得刚认识的那几年,我什么地方都要跟你比一比。衣服首饰,交往的朋友,炫耀的古琴……”
其实也并不是多么遥远的时光,此时此刻想起,却恍如隔世。
谢景安静地听着,
贤妃没有注意她的脸色,声音缓慢,沉浸在了过去的记忆中。
“对了,有一次,你跟着易太傅去奉天观拜望妙衡真人,据说还得了一块护身的勾玉,把我眼馋了很久,可惜花了好些功夫都弄不到同样的……”
谢景心神一颤,手中的茶盅发出清脆响声。
贤妃被这一声惊醒,回过神来,笑道:“易妹妹,是我失态了。今日厚颜求见面,只是希望你别嫌弃我,陛下真心爱慕你,我自然不会再打扰。你我之间……”
谢景冷淡地打断她的话:“你在宫中安稳度日,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你。”
她放下茶盅,转身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贤妃在后头说了一句,“你不恨他吗?”
谢景身躯一颤,没有回头,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一处凉亭。
谢景一口气走到了交泰殿后面的小树林,才停下来。
四周空无一人,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枝洒落斑驳的光点。
照着身上,却觉一片阴冷。
你不恨他吗?
如果他真的是易素尘,那自己和他之间……
不,不可能的!
他不是易素尘!
至少有一件事她很清楚,那什么增强地力的配方,绝不是东书房的,也不可能是易氏的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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