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挪开视线,沉声道:“其实是有一桩好事,我昨天行功有所突破,感觉体内内伤彻底恢复了。”
说的是之前血祭留下的伤势,虽然表面上痊愈,但女子失血过度非常伤身,太医说还需要慢慢调养。
云舒醒悟,原来彻底恢复元气之后,气运也能一起恢复啊!亏他之前还操心了那么久,想着该怎么想法子帮她恢复来着。
放下了疑惑,云舒注意力很快转到酒楼里。
谢景暗暗松了一口气。
酒楼中间的摆台上正在说着评书。讲述的是大魏朝年轻帝王兴龙帝御驾亲征,剿灭北方蛮夷的故事。说书人口齿伶俐,言辞生动,将一出大戏说得天花乱坠。
云舒听了不久,就发现,这评书写得非常内涵,明显是以原主生平的征战事迹为参考创作的。
因为假托了什么大魏朝,又添加了不少神神道道的东西,比如什么塞外蛮族是黑狼妖所化,这兴龙帝是天上云龙转世什么的,才没有被封禁,当然,也是因为这时代没有什么广电总j。
台上正说到兴龙帝孤军深入,一场大战被困在白城之内,那黑狼妖作法,毒雾迷城,无法突围。这时候,北凉王英雄惜英雄,前来救援,两军里应外合,一举将贼寇歼灭。
台下观众听得赞不绝口。
云舒笑了起来,这说的是原主跟北离王季寰合作的一场战事。
原主歼灭北狄王庭的重要一战,就是这苍城战役,以身为饵,调派大军合围。当时三路兵马,其中最重要的一路就是北离王府的精锐。
这一战大获成功,之后谢景才得以长驱直入,一举攻陷北狄王庭,名扬天下。
但这一战也非常险恶,事后曾经有属下询问,万一北离王不按照谢景的部署,协助作战,那么身陷重围的谢景岂不危险?
谢景非常淡定地说了一句,“他是值得本王交托后背的人。”
那时候他与季寰交往不多,却彼此惺惺相惜,两人在北疆的战场上配合默契,功勋无数,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季寰也是大梁少年成名的武将,他先天体弱多病,自小被老王爷送到京城为质子。久居京城多年,一直以文采见长。曾经在很多大儒门下受教,学问精湛,世人皆赞叹他秉性柔和,公子如玉,不像北离王府的铁血风气。同时也有好事之徒暗暗议论,觉得他王府世子的位置迟早不保。
因为北离王宠爱侧妃和幼子,王府之内派系林立,勾心斗角极为险恶。
直到北离王急病猝死,王府内乱成一团,他在京城听闻消息,避开武帝眼线,连夜奔出京城,快马返回封地。
短短半年间,使出铁腕手段镇压有异心的臣僚,又带领兵马,击溃趁火打劫的北狄,战功赫赫,世人这才惊觉,这位素来柔弱温良的贵公子,竟然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
云舒正听得入神,突然远处一阵喧嚣声。
“不会又是什么神棍出巡吧?”云舒从窗口探头望去。
远处还真有一队盛大的车驾仪仗,沿着宽敞的御道向这边驶来。
不过不是什么神棍,被簇拥在中间的车驾庄重华贵,一看就知道是名门世家,数百名意态精悍的侍卫护在车驾旁边,步伐整齐划一。
云舒凝望着那辆黑底银纹,紫铜镶嵌的马车,车的四个角上雕琢着古朴典雅的蛟龙图纹,能用得上这个图纹的……
旁边夏德胜低声道:“这仪仗,应当是北离王府的车驾。”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云舒眼瞅着马车从楼下驶过,这时,车驾一侧的小窗闪动,是垂帘被人掀起,往这边看过来。
灯光昏暗,看不清楚容貌,却觉一双眼睛粲然有神,夺人心魄。
马车继续向前,很快不见了人影。
云舒正想着是不是该启程回宫。
这时,茶楼底下一阵扰动,是几个侍卫护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进了茶楼,登上了他们所在的三楼。
看清楚楼梯前出现的身影,云舒目光微怔。
是个清癯秀润的男子,穿着一身玉色衣裳,外头披着素白鹤氅,通身素净无华,容貌气度却都让人心折。
他明亮的目光扫过,凝望云舒,径直向这边走过来。
随着他走近,云舒油然升起一种错觉,明明是人声鼎沸的茶楼,却像是走入了一卷清新隽永的水墨画中。
心头微颤,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酸涩感涌上来。
他站在云舒面前,躬身一礼,含笑道:“方才在楼下看到,还难以置信,想不到真的在这里见到陛下。”知道云舒是微服,最后的称呼他压低了声音。
不用别人提醒,云舒就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了。他起身扶住他,笑道:“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这般出众的容貌气度,肯定是北离王季寰本人了。之前收到的消息,昨日清晨他在津川北岸码头下船换车,估计就是这两日抵达。没想到来得比预料中的更快。
“礼不可废。”季寰平淡地道。坚持行礼完毕,然后才跟着云舒在他桌上坐下。
离得近了,云舒才发现他如传言中一般,脸色苍白,带着病容,只是眉宇间神采坚毅,让人不自觉忽略这份病弱。
原本这一桌只坐了云舒和谢景两人,加上他,就变成了云舒在中间,谢景和季寰隔着桌子面对面的状态。
季寰目光在谢景脸上一扫而过,低声招呼道:“易尚宫。”
谢景颔首:“王爷。”她对季寰还是非常欣赏的,两人曾经有过精诚合作的经历,就算将来变成敌人,也不会磨灭这种欣赏之情。
她冲着季寰温和地笑了笑。没想到触及这个笑容,季寰眼神一颤,回避开去。
谢景一怔。
云舒笑问:“你们以前认识?”
季寰垂下视线,“之前在京城进学,曾经拜望过易太傅,见过易尚宫。”
易太傅作为名动天下的大儒,曾经执掌太学多年,朝中勋贵子弟,大都在他门下听课受教过,云舒也没有多想。
季寰背后站着的少年目光落在云舒身上,很快挪开,掩去了其中的愤慨。
云舒笑道:“原本还以为季兄明日才会抵达,没想到如此神速。”
季寰正色道:“如今君臣有别,陛下直呼臣的名字就好。”
“虽然君臣有别,但感情不会因为地位变动而生疏,况且如今是宫外。”云舒笑道。
压下内心莫名涌起的酸楚,他随意地问起季寰这进京一路的所见所闻。
季寰气质清雅,言谈风趣,见识广博,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虽然欣赏,云舒却不会因此放松警惕,之前夏德胜禀报过他,那伙偷盗龙骨的窃贼,极有可能与北离王府有关。
可惜说了不久,季寰剧烈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云舒立刻道:“季兄一路风尘仆仆,还是早些去歇息吧。改日朕备好酒宴,再为你接风洗尘。”说完,又吩咐他身后站着的少年,“季少将军可要好好照顾王爷。”
这人是季寰的堂弟季珅,也是原书中有名姓的男配之一。论亲属关系,他其实跟自己更近一筹,因为他是德妃的亲弟弟。
季坤有点儿僵硬地点头领命。
季寰从善如流地起身,告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前男友终于出场了……
第78章其心可诛
进了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身边跟随的侍从送上药物,季寰打开瓶子,吞服了两粒儿药丸,调息片刻,脸上不正常的红晕才慢慢消失。
季坤陪在车内,替他倒了一杯茶水,抱怨着:“王爷何必亲自前来一趟。只怕东淮王就不会亲至,多半是世子前来。”
季寰笑了笑,北离王府只剩下他一个嫡脉,膝下又无世子,新帝登基第一次朝贡,若让臣子来参拜,就太不像话了。
况且,京城还有他放不下的人在,不能见一面,怎么也不甘心。
只是……如今见了面,又能如何?
季寰闭上眼睛,依靠在软垫上。想到刚才心生波澜,险些失态的情形。
万万没想到会在入京城的第一天就看到她。
陪着皇帝出宫游玩,而且同坐一桌,言谈自然,这一年多来她宠冠后宫的传言,看来非是虚假。
季寰按住胸口,竭力不去想这些刺痛心脏的东西。
马车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北离王府在京城也有御赐的宅邸。早已提前清扫完毕。
车队抵达下榻,很快一切都收拾妥当。
夜色已深,季寰却没有睡意,召了管事入内禀报。
说的是新帝登基一年多来的京城各项事务。
从朝中的局势,民间的风评,又说到去年那场大战。
季寰安静地听着,北离王府在京城也有不少势力,甚至宫内也有线人,都由这边的管事负责联络。
很多事情他已经看过奏报了,此时亲耳听一遍,更加详细。
他挑拣几个关心的问题追问着,重点主要是去年前梁余党谋逆的叛乱和最近几个月朝廷的人事变动。
管事一一答了。
季寰沉吟片刻,问道:“易玄英归降之后,朝野内外风评可还好?”
管事知晓主君跟易玄英有少年交往的情分在。连忙道:“根据咱们线人的情报,朝野内外虽然有些对易将军不利的非议,说他为了荣华富贵,贪生怕死什么的。但城北三营的人还都非常忠心,而且陛下也非常亲近易将军,据说,亲厚之处不逊戴元策这些长年追随的心腹之人了。就是……”
说到最后一句,他面色犹豫。
季寰抬眸瞥了一眼,“就是如何?”
管事咬牙道:“就是前一阵子,军中有些不太好听的谣言传出来,说什么易将军兄妹,是效仿前朝,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这民谣说的是前秦皇帝苻坚攻破北燕后,将慕容氏姐弟收入宫中一并宠爱的轶事。
季寰顿时浮现怒色,猛地一拍桌子,“这是什么谣言,其心可诛!”
极少见自家王爷如此震怒,管事吓了一跳,连忙垂首道,“是一些好事之徒暗中编排的,传播的并不多,东锦司之前也压制过了。”
犹豫了片刻,又低声道:“只是易将军归附新朝以来,确实恩宠非常,皇帝经常独留奏对,谈笑无忌。”
季寰叹了一口气,“易兄文武全才,性情率直,人品贵重,陛下如果能放下成见,自然会与他交好。传出此等谣言者居心叵测,不仅污蔑易兄,更污蔑陛下清誉。”
管事跟着点头,说实话,他也不太相信这些惊悚的谣言,皇帝待易玄英亲厚,多半还是为了拉拢人心,顺带因为宠妃爱屋及乌了。
“只是那后宫之中,易尚宫独占盛宠,确信无疑。”说起这件事来,管事颇为愤慨,他们季氏出身的德妃娘娘之前被送去天坛宗庙祈福半年不说,如今又因为善堂之事奔波在外,简直委屈极了。
“不过易尚宫纵然独宠,也没什么福分,之前孕育龙胎也是小产……”管事低声说着。
没有说完,突然一声脆响。
管事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是季寰扣上茶盏。
室内有片刻的静谧,半响,季寰沉声道:“好了。宫闱之事,不是外臣可议。若无要事,明日再说吧。”
一脸茫然的管事赶紧退下了。
坐在桌边,季寰低头看着茶盏出神,半天没有放下。
季坤在旁边侍奉,知道他心里难受,忍不住低声道:“王爷,我看易姑娘对您依然……”方才两人相对而坐,就算当着皇帝的面,易姑娘都忍不住对着自家王爷笑了呢。那笑容舒朗自然,明显是对王爷余情未了啊。
也是自家王爷磨叽,当初还不如接受了她的心意呢,总说自己身体不好,生怕拖累了她。结果拖来拖去变成这样。
季坤这等亲近之人,非常明白季寰不是没有动心。送来的信笺,每一封都当做珍宝般收藏着,放在卧室里头。只是碍于自己身体,寿数不久,迟迟不肯答应她的示好。
季寰手骤然握紧,又慢慢松开,喝道:“住口!”
顿了顿,他沉声道,“不过是旧日缘分,她如今深得盛宠,又何必再说这些前尘旧事。”
季坤不敢再说,只是眸中依然愤慨。
***
返回了宫中,云舒立在殿内,半天没去睡觉。
谢景知道他的心事,问道:“还在发愁削番的事儿?”
云舒点点头,“是在想北离王府这边该怎么下手。”
谢景笑了一声,“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法子。”
不用她细说,云舒就明白,杀掉季寰。
北离王府的嫡系只剩下他一个了,而且他膝下没有子嗣。一旦杀掉他,别的人都没有取而代之的声望,到时候收拾北离王府就容易多了,拉拢分化什么的都能施展。
“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而且,朕觉得成功的可能性不高。”别的不说,武帝肯定尝试过这个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