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寰低笑了一声,“你说的对,这些年来,北疆的百姓是太苦了,难得有和平的一天。”
“你放心,我不会挑起战端。”他凝望着她,目光清冽,又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烈。
谢景:???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
她难得露出迷茫的表情来,格外可爱。季寰看着,目光便移不开了,略一犹豫,低声问道,“你这些年可好?”
谢景没想到他会问起私人问题,随口回道,“还好。”
“听闻你日前曾小产过,身体可好些了?”
谢景脸色一黑,她都快忘了这茬了。当初假装怀孕,然后孩子没了……突然又有种回去将某人揍一顿的冲动。
见她脸色难看,季寰却误会她心中伤痛,立刻道歉:“是我唐突了。”
望着她蹙眉的表情,季寰满心怜惜,那一刻,两人距离极近,季寰明知道不妥,却压抑不住亲近的冲动。
他想要抬手抚摸她的长发,倾诉自己的懊悔,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怔怔望着。
谢景触到他的目光,满心茫然。
亭台之侧,冷月之下,两人相对而立的画面是如此完美,触动人心。
却突然有一颗小石子落入,打破了平静的画面。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季寰猛然惊醒,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
云舒从回廊拾级而下,看到两人在一起,有些意外。
第80章削番
谢景望向他,“你怎么也出来了?”
云舒笑道:“殿内气闷,出来透透气。”其实他是想着宴席要熬到很晚,非常无聊,抽空过来看看她睡了没。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季寰。
谢景无语,你们一个两个嫌宴会闷,索性不要开好了。
对她的一脸嫌弃,云舒心情有点儿微妙,该不会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吧。刚才虽然隔得远,但好像两人离得挺近。
云舒心头泛着酸爽,状似无意地问道:“季王爷,刚才在聊什么?”
季寰平淡地道,“是想去易太傅灵前上一炷香,略尽后辈的心意,不知是否妥当。故地重游,凑巧遇到易尚宫,便请教了两句。”
云舒严肃地道:“易太傅也是朕尊崇的人,王爷有心了。”
季寰温声道:“陛下宽宏。”
几句话说完了,一阵冷风吹过,三人相对无语。
有这个电灯泡在,云舒也不好跟谢景多说亲密话了,只叮嘱了一句:“外头天冷,你早些回去休息。”就转身离开。
季寰也跟上他的脚步。
谢景望着两人往回走的画面,无聊地准备回去,不料一转头看到沈月霜站在不远处。
沈月霜望着谢景,又望向远处的云舒和季寰,露出震惊之色。
“易姐姐,刚才……陛下没看见吧。”她小心翼翼问道。
“什么?”
“你和季王爷聊天的时候。”沈月霜压低了声音。
“看见了啊。”谢景不明所以,某人又不是瞎子。
沈月霜一副天打雷劈的震惊,但看到谢景这般淡定,立刻恍然大悟。
应该是两人之间没什么出格的举动,皇帝看见了也并无妨碍。
她放下心来,拍着胸口,“幸好你有分寸。”
看看四周无人,沈月霜咬着唇,小声道:“易姐姐,你和季王爷之间,都已经是过去了,如今你虽未册封,但陛下待你这样好……”
说出这番话,沈月霜是鼓足了勇气的。昔日易素尘和季寰之间的情愫,也是一段小秘密,闺蜜之中极少知晓,她还是因为一次去送花样子,无意间撞见了此事。之后一直压在心中,未曾提起。
谢景脚步僵住了,满心震惊,她再迟钝,也听明白沈月霜的意思了。
之前从冯吉春这些人口中,是听说过易素尘曾经过心系之人,但她从来没放在心上。
万万没想过,那个人竟然是季寰!
如果“她”是易素尘,那么此时面对季寰……
想到两人联袂离去的模样,谢景只觉得心口发闷,瞬间握紧了拳头。
***
云舒跟季寰一路往回走,两人步伐都很慢。
雪已经停了,月亮从阴云之后探出头来,满目雕梁画栋都覆着白雪,泛着银白的光辉。
鞋子落在初雪覆盖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咯吱声,四周梅花盛放,暗香浮动。
这样清幽的气氛中,季寰开了口:“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云舒停下脚步,晶亮的目光望向他。
季寰平静地说了下去。
“北疆如今战事平息,休养生息,不兴兵戈,常备大军无益民生,臣请削减北离王府的部分兵马,令其下放地方,屯田为民。”
简单几句话,语调清淡,仿佛说的不是影响天下的决策,只是在谈今夜天气。
云舒满心震惊,难以置信望向季寰。
这就是他原本的计划,本来以为需要靠耗费很多手段才能达成目标,没想到季寰自己先提出来了。
历朝历代,削藩这种事儿?有藩王主动求削的吗?好像没有吧。
这跟武将杯酒释兵权不一样,武将还是依赖中央朝廷的。但季寰这种藩王,领地内几乎自成一国,经济政治都可以独立运转,根本不必看朝廷的脸色。
“当初北离王府所设,就是为了应对北方异族。”季寰平静地说着,季氏最早曾经是大齐的臣属,驻守边关,世代将门,后来大齐昏君频出,内乱不止,异族南下,季氏只能据地自保。数百年间才逐渐发展为兵力雄厚的庞然大物。
“如今陛下神武,狄人已经被灭国,北方短时间内无战火兵乱,这是北疆百姓的福分,从此可以安然度日。”
“朕一人再神武,也只有双拳两臂,灭掉北狄,平息百年祸患,是无数兵马舍生忘死的结果,也是北离王府的襄助。”云舒这句话有感而发。
当初覆灭北狄的战争,北离王府也折损惨重。
战争之后,功勋的光耀赞美却全部聚集在统帅大军的男主一个人身上。作为辅佐的季寰,世人只将他当做支援的三只兵马之一,但云舒知道,若无季寰挡下北狄的京外重重援兵,男主也不可能这么容易获胜。
其实从权谋的角度来看,季寰完全可以不必全力以赴。那一战让男主惨胜,让北狄皇子逃出那么一两只,在偏僻的地方建个国,留个隐患,更符合北离王府的利益。
明知道有兔死狗烹的风险,季寰却依然选择与男主齐心协力,将敌人彻底诛灭,还北疆百姓一个太平。也说明大局之前,他确实能捐弃私人利益。
大概是云舒沉默的时间有些久。季寰低笑了一声:“陛下很意外?”
“是很意外,也很惊喜。”云舒坦诚道,“甚至有些好奇,王爷为什么会这样选择。”
季寰幽幽问道,“陛下想听实话吗?”
“王爷说。”
“因为臣对上陛下,没有必胜的把握。”
云舒被这个答案给噎住了。
这是赤、裸裸昭示自己有过反意啊。他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季寰像是被他挣扎的表情逗笑了,低声笑着,“陛下恕罪,臣一时心直口快,将真话说了出来。”
又慨叹:“只希望陛下妥善安置裁撤的兵马,从此北地安稳,百姓和乐,臣也别无所求了。”
两人已经走到了乾元殿后的凉亭边上。
云舒索性拾阶而上,季寰跟着坐到了他对面。
指头轻敲着桌面,云舒思索着:“裁撤的兵马,可以迁入关内诸郡安居,按照服役年限和军功,赏赐田产,若有想要北上安居的,田产和银钱都加倍赏赐。”
北上安居,就是到原本北狄的土地上落户了。那里虽然变成了新朝的疆域,但百姓依然是残存的旧民,从言语到文化,都与中原有很大差异。云舒正愁着该怎么推动民族融合。如果能鼓励更多的百姓北上居住通婚,将来才能真正把这片土地变成国家的一部分。
“朕会让户部拿出方案来,王爷也可派人一起参详。”
季寰笑了起来:“果然,陛下早就筹谋着削减北方兵马了。”
他笑容微带调侃,温和又纯粹,像是一杯清茶,让人不觉亲近。
云舒心里一跳,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朕确实早就想过北部兵马的安置之事,为民生计,多余的兵马裁撤势在必行。北方诸郡这些年负担军费,民生艰难,等兵马裁撤之后,朕会减税,让百姓休养生息。没想到王爷如此深明大义,让朕惊喜。”
“深明大义不敢当,只是还有自知之明。北离王府长年接受北疆百姓供养,受之有愧,如今北地安康,更不该因一己私利,让平安的天下再起波澜。”季寰望着天边明月,沉声道。
云舒望着他清瘦俊秀的侧脸,北地的百姓确实很艰难,但北离王府也对得起这份供养。
几百年来,多少兵马战死沙场,北离季氏代代折损子弟过半,善终者凤毛麟角,到这一代只剩下季寰一个嫡系,还是个病秧子。
季寰触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怔。他跟谢景相处过不少次,从没见过这般纯粹的目光。
印象中的皇帝是个冷肃孤高的人,战场上锋芒毕露,日常中沉默冷清。
短短两年不见,心性变化竟然这般剧烈?
这样亮眼的目光,竟然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那个人。
记得有一回儿,他们去山寺玩耍,凑巧遇上暴雨,被困在凉亭中。
两人没有带雨具,只能等待下人来接,偏巧回去传讯的小厮又失足滑入沟渠,耽搁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带人来。
那一个多时辰两人干了什么?
好像就是这般相对而坐,一起看了一本游记,探讨了南方茶树移植北方之后是否香气依旧,还把一盒子百合酥吃了个精光。
百合酥又香又甜,是她一贯喜欢的点心。
外头的雨幕浓密,将那一方小世界勾勒地温馨甜美,就好像那又香又甜的百合酥。
那些压抑的日子里,除了身边的亲信,他只有在她面前能放下一切负担,展示真实的自我。
“在想什么?”云舒看他露出怀念之色,立刻问道。
“在想京城九曲坊的百合酥。”季寰脱口而出。
云舒:???
“好吃吗?”云舒问道。
“……挺好吃的。”季寰老实地回答。
“那朕……改天请你吃。”云舒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朕派人买来尝尝”给压了下去。
季寰:……“多谢陛下了。”话题是怎么变成这样了?
云舒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想不到季寰竟然也喜欢吃零食,能让他念念不忘的京城美食,一定非常好吃。
***
谢景站在树丛后头,看着两人相对而坐的画面,觉得无比扎眼。
不过纠结没有持续太久,云舒眼尖地发现了她的身影,立刻站起身来。
季寰也跟着起身,沉声道:“臣先回去了。”
云舒点点头,脚步不停,往下走去。
季寰看了两人一眼,压下心头的酸楚,转身离去。
等他彻底走远了,谢景状似不在意地问道:“说了什么?你高兴成这样。”
云舒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你都不知道我们刚才说了什么。”
“什么?”
“你猜一猜。”又卖关子道,“我知道你肯定猜不中。”
谢景:……很久没有想揍他的念头了。
“总不会是主动求着你削藩吧。”她哼了一声。
云舒震惊:“你好聪明,竟然猜中了!”
谢景:……
云舒满心喜悦,谁也料想不到,静夜之中,凉亭之内,两人三言两语间,就完成了这项原本以为要耗费无数心力才能完成的活儿。
谢景却没有他这么乐观,提醒道,“季寰此人是枭雄人物,当年武帝和满京城的人都被他骗得团团转。”
“朕知道了,会小心的。”远的不说,之前唆使盗墓者窃取龙骨的事情,北离王府还是最大嫌疑人呢。
“不过,朕觉得,他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云舒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季寰这个人,有种莫名的信赖感。
“他是个君子。”对欣赏的人,云舒从来不吝称赞。
谢景微带酸楚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作者有话要说:专职发醋,每个人都很酸……
第81章谣言
月上中天,酒宴才告终。
出了温暖的大殿,外头寒风阵阵。
文武百官纷纷离去,易玄英落在后头,到了停放马匹的小广场。
几个亲兵迎上来,他正要上马离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易兄。”
易玄英转头望去,是慕荣佩站在身后不远处。
他披着宝石蓝的斗篷,上头嵌着细碎的明珠,耀眼夺目。正目光灼灼望向这边。
易玄英望着他,露出犹豫的表情来。
“易兄怎么不说话了?”慕荣佩缓步走近,笑问。
gu903();易玄英苦恼道:“只是在犹豫,是该直接动手揍你,还是说两句话再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