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桌案上几片圆圆的小东西。
这是他半年前就开始筹备的一件大事,命令工部锻造的新款钱币,取代如今的金银货币,和一些地方藩王的混乱货币。
如今金币、银币和铁币都锻造成功,不久就要在全天下大规模发行。
一枚圆圆的金币只有拇指盖儿大小,两面都带着精美的花纹,看上去金光灿灿,其实内部的含金量不足三成。而这样一枚金币,代表的价值却是一两二钱黄金,几乎是它实际价值的数十倍。
这种合金锻造的方式是工部新近研发成功的,云舒不怕有人伪造。推行这些钱币,不仅是为了畅通商道,方便结算,更是为了用金融的手段收纳天下的财货,收割羊毛。
后世美帝能独霸全球,就是因为他们只要印刷源源不断的美钞,就可以从全世界购买商品,来支撑国内的高额消费和富裕生活。
原本云舒也想过,通过改良的各色新鲜商品来扩张势力,蚕食商道。
但这样的速度太慢了。而且,很多商品的制作他并不准备保密,因为只有将新产品的制作方法推向市场,引发更多的工坊和商户改良摸索,才能推动整个社会的生产力向前发展。
那么无法保持长久的产品优势,想要跟东淮王府的商道竞争,就需要剑出偏锋了。
云舒手指弹起,亮晶晶的金币飞上去转了几个圈,又落回到掌心。
不过就算用上这种金融手段,也还是太慢。
得先找个机会,让慕荣佩这家伙好看。云舒恨恨地想着。
***
幽暗的山间,峰峦起伏映照着天上冷月。
寒风呼啸而过,冻得人骨头都要结冰。这样的天气里,连最有责任心的士兵也急匆匆回了营房,烤火取暖。
大梁皇陵,空无一人的后山,突然地里簌簌作响,一个诡异的身影从坟茔中爬出来。配合着四周静谧阴森的场景,宛如地狱回归的恶鬼。
附近一只捕猎的狐狸警惕地跃起,盯着这个从地里爬出来的生物,发出低沉的叫声。
黑影抬手一粒石子,狐狸吓得哧溜一声飞窜出去。
到了地面上,易玄英先是跪在坟前三跪九叩,全了礼节,这才起身。
他摘下斗篷,抖落灰尘,望着天上明月,叹了一口气。
心情有点儿沉重。
冒险下坟墓一趟,只为了确定一件事。
属于太、祖皇帝的那块骨头,果然没有还回来。
那么现在应该在哪里呢?
答案昭然若揭。
望着幽深的夜色,他暗暗下定决心。
***
暮色降临,王府之内。
季寰凝神翻看着近日的奏报。
正看得入神,季坤匆匆进来:“王爷,有密信送来,自称是奉了东王之命。”虽然室内没有第三个人,季坤还是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
季寰头也没抬,直接吩咐道:“将使者斩杀,送回给慕荣佩。”
季坤愣住了,“王爷……”
“没有听清楚吗?”季寰抬头问了一遍,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
季坤吓了一跳,但还是鼓足勇气道:“王爷,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来使是光明正大,传递消息,这些却是魑魅小人。”季寰冷声道。
季坤不敢再说,匆匆出去遵照执行了。
使者是个中年人,冒险来这里一趟,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待遇。
他又惊又怒,“我们世子素日说王爷是英雄人物,没想如此畏缩胆小……”
话没说完,就被两侧的侍卫塞住嘴巴,拖了下去。
季坤在后头看得眉梢直抽抽,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同情一下。这家伙也算是个隐匿行踪的高手了,潜入府内悄无声息。谁知道费了这么大劲儿换来的是一刀咔嚓呢。
侍卫将首级端了上来,季坤烦躁地摆摆手,“不必看了,按照王爷的吩咐,给东淮王府送回去吧。”
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无头尸上,几个侍卫正准备将其拖出去,因为动作粗暴,一个牛皮色的布袋从怀中掉落下来。
季坤目光一怔,突然道:“等一下。”
侍卫们停止动作,季坤上前将信封捡了起来。
旁边侍卫疑惑道:“少将军。”
季坤抬眸笑了笑,“王爷吩咐我将密信烧掉,以免泄露。”一边说着,他走到火炬前头,将密信用力撕成两半,然后往火上一送。
火舌卷上,信笺很快变成了一缕飞灰。
第83章密谋
任务完成了,季坤回房内向季寰禀报。
季寰只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又看了一阵子书,夜色已深,他才合上书卷,揉了揉额头。
看到门边侍立着的季坤一脸患得患失,他沉声问道:“在想什么?”
季坤回过神来,低声道:“王爷,您就这样同意朝廷的要求,这样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些天,季寰主动要求削减兵力的消息已经传开,兵部和户部的官员,已经与北离王府的属官交接,开始商讨削减安置的细节了。
“我早就说过,无意那个位置,你们不必再劝。”季寰很明白属下的心思,直接将事情揭开了谈。
“王爷,就算您无竞逐天下之心,也该有自保之力。王爷退避三舍,只怕谢景那人习惯了独断专横……”
“叫陛下!”
季坤:……“陛下他,性子素来霸道,只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早年老王爷一开始也未曾想过谋逆武帝,却被他们前梁百般逼凌……”
季寰垂下视线,也难怪属下有这种心思,实际上,北离王府是曾经有过谋逆准备的。或者说,是当年武帝的压力之下,迫不得已的自保。
在经历了西建王叛乱之后,朝廷国力大衰,武帝不敢公然挑衅藩王,双方明面上达成了一种平衡,私底下却阴损动作不断。
自己父亲仓促阵亡,还有几个兄弟为权势争斗残杀,内中都有皇城司秘谍的身影,还有最早的自己险些中毒身亡。
之后父亲孤注一掷,将自己这个世子送来了京城为质子,在武帝的眼皮子底下,反而没法动手了。
在京城的那些日子,也过得很不愉快,要不是有她……
“你不必再说,我意已决。”季寰沉声道。
“陛下逆反前梁,也算是为父王他们报了仇,如今再叛,是恩将仇报。”
季坤不敢再说,失望地退了下去。
季寰站起来,走到窗前,遥望着院中。
目光带着苦涩,还记得当年收到父王身亡消息,自己连夜出奔京城的悲愤交加。那时候少年意气,也曾经想过,有朝一日打回京城,报仇雪耻,权倾朝野,甚至问鼎天下。
之后数年里,他整顿内政,收揽人心,建立足以服众的武勋,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慢了,谁知道却横空杀出了一个谢景。以比他更快的速度扫荡天下,问鼎大位。甚至连曾经倾慕的人,都顺理成章收入宫中。
既生瑜何生亮,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在宫中,似乎日子还不错。
***
季坤退出正殿,回到自己住处之后,迅速关上房门,摸向自己胸口。
一片黑暗中,他取出薄薄的信笺来。
就是之前慕荣佩使者送来的信笺,他打着焚烧的名义,却在密信触及火焰的前一瞬间,趁着无人看到,极快地将里头的薄纸抽了出来,只将空空的牛皮信封送到了火焰边上。
如今寂静的房间里,他将信笺展开,快速阅读起来。
***
东淮王府之内。
大殿里,十几个舞姬穿着轻薄的纱衣翩然起舞,赤足踩在白狐皮的地毯上,虽然是寒冷的冬季,宽敞的大殿却温暖如春,香气四溢,欢声笑语不断。
慕荣佩斜倚在软塌上的,下首是几个亲信。东淮王府向来奢靡,慕荣佩也是个注重享受的人,两个珠翠环绕的美人替他斟酒,其中一个还生得金发碧眼。
从西域运来的葡萄酒赤红如火,慕荣佩轻摇着琉璃盏,看着歌舞,却心不在焉。
不多时,属下匆匆奔入。他坐直了身体。
管事立刻带着一众歌舞姬退了下去。
属下来到桌前,跪地奉上一个锦盒。
慕荣佩抬手打开,看着内中血迹未干的首级,脸色发黑。
真是扫兴。
他将盒子一推,站了起来。
缓步走到大殿之前,透过水晶玻璃望着外头飘摇的雪花,他恨恨地道,“这世上真有人好端端的不想当人,只想当狗,你们说,是不是贱!”
几个臣属讪讪地不敢接话。
一个谋士想了想,道:“殿下,这季寰未必真想退避,说不定是暂退一步,等着我们跟新朝两败俱伤,好坐收渔人之利。”
慕荣佩冷笑:“我倒是希望他真有这个心思。”
他正要挥手让侍卫退下,突然又有一个侍卫急奔入内,低声道:“殿下,送回来的信使身躯上的密信不见了。”
慕荣佩一怔,旋即大笑了起来:“看来就算季寰窝囊,他手底下也还是有几个血气之士的。”
一个臣子诧异道,“殿下,未必是臣子自作主张。也许就是北离王生怕引起东锦司注意,收下信笺,却故意将使者斩杀,尸首送回,掩人耳目。”
慕荣佩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你太小看季寰了。他要是肯接本世子的局,就绝不会这么鬼鬼祟祟。”
臣子无语,是谁刚才还骂人家贱来着。
慕荣佩又问道:“前几日命令尝试锻造的钱币,可有了回音?”
负责此事的臣子听到询问,苦着脸道:“殿下,找了几家锻造坊都无法仿造。”
慕荣佩脸色一沉,“锻造点儿钱币,还需要这么麻烦吗?”
臣子赶紧跪地叫苦:“殿下有所不知,这金币跟普通的黄金并不一样,色泽鲜亮而且极硬,应该是朝廷使用了特殊的配料。听咱们的线人说,这一年来工部锻造坊的火炉铸造了上百座,高逾城墙,内中锻造出的精铁等物都大异平常。这钱币若是不知配方,擅自揣摩,仿造只怕非常困难。”
慕荣佩脸色阴沉。
听闻朝廷要发行新钱之后,慕荣佩立刻命人收集了样本,然后交由专人尝试仿造。
这年头,朝廷拥有铸币权,地方除非有御赐的权限,否则不能私下铸造。违者是杀头的罪名。
但禁令也只是禁止普通的勋贵豪门,如东淮王府这等坐拥数郡江山的封疆大吏,在海外都有诸多封国势力。根本不必惧怕中央的禁令。
东淮王府从百年前乱世时候就开始铸币,在大梁时候都没有停止。甚至在江南某些郡县,东淮王府铸造的刀币的流行性还超过朝廷的钱币。
这一次拿到朝廷准备发行的新钱之后,慕荣佩就觉得糟糕,这种钱币不仅外形漂亮,整体耐磨,而且轻便小巧,一看就是能迅速流行的。不要以为金钱的外形不重要,实际上美观耐磨又便携的钱,绝对是流行的基本要素。
而且据朝廷透露的消息,这金币和银币虽轻,内中却蕴含了珍贵的白金,其价值丝毫不逊于数十倍的黄金。
当然,这说法只是云舒命人编造出来糊弄老百姓的。承认了钱币的价值,才能让钱币尽快流行起来。
内府已经放出风声,京城大宗新鲜货物的交易,下一步将全部用这种新钱来进行。同时还要在天下设立钱庄,发行银契。
慕荣佩是个极精明的人,立刻意识到如果新钱大行其道,自家的商贸往来将受到很大的压迫。别的不说,其中很大一部分利润,会被朝廷吞噬,从而换取这些源源不断的金银币。
之前京城这边不断出现的高价新鲜货色已经够让他头疼了。包括纺织的丝绸棉布还有毛线等物,价格都比普通的产出要低。因此几条商道势力都被新兴起的商户压制。
好在他们派人查访,得知是新式机械带来的便利之后,立刻安排人手仿造,大规模推广。现在除了琉璃盏、小镜子等奢侈之物的锻造方法还是朝廷机密,暂时无法获得之外。朝廷能产出的东西,东淮王领地内一样都能干,而且能干得更好。
琉璃盏等奢靡之物,又不是必备品,让朝廷赚这笔钱也无所谓。
但这些金银币就不一样了。若是无法自主锻造,是要长期不断失血的。
谢景这家伙,还真不能小看。
当年父王选择他扶持,以为是一只猛虎,是知道这家伙不是猛虎,反而是一条龙呢。
望着晦暗的天幕,慕荣佩脸上浮现冷笑。
就算是龙也无所谓,他可是斩龙的人!
***
冬雪连连,很快到了年节。
比起上一个年节满城陷入粮荒的惊恐,今年的年节堪称国泰民安。
一年来风调雨顺,政通人和。从朝廷到民间,无不喜乐融融。可以说除了皇帝膝下空虚,没有一位皇子之外,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这样作为新朝的第一次年节祭礼,也就格外盛大。
礼部从三个月前就开始忙碌筹备,到了钦天监择好的吉日,云舒带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出发去了天坛。作为藩王的季寰和慕荣佩也跟着一起。
gu903();告天地,祭祖宗,之后还有各种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