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众人还惊慌失措,精准地把控方向,后来发现,就算不怎么躲避,这些天上的飞弹好像也没有多少准头。一定是对方埋伏的火炮手太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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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长的支流河道中,慕荣佩握住观海镜的手不断收紧,难以置信。
明明自己这几艘船上的火炮手都是百战精锐,伏击的距离也不算遥远,怎么会迟迟打不中目标。
他目光沉暗,咬牙道:“立刻开始第二步计划。”
传令士兵立刻奔下去传讯。同时另一个士兵匆匆跑上来,跪地道:“世子,北离王府有两条大船逼近这边。”
慕荣佩露出笑容,“也好,准备快船,本世子要去见见季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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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火流星渐渐地停下。易玄英却更加紧张。
果然,紧随其后,对岸的芦苇丛中钻出数百艘的小船。
仿佛是漆黑夜幕之下的水鬼,密密麻麻向着小船凶猛地扑杀过来。
这是不将他们赶尽杀绝誓不罢休啊!
这种凶猛的劲头儿,对方明显知晓皇帝在这里。
云舒心情沉重,他这一趟离京,非常突然。很多朝臣至今恐怕都不知道呢。这些伏兵却能精准地掌握他的行动,在此伏击。
说明了季寰带走谢景这件事,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掳走佳人,而是一个诱饵,钓出自己这条大鱼。
夏德胜站在后头的船上,指挥着几艘小船迎上来袭的追兵。
易玄英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极有默契地带着云舒调转方向。
纵然有夏德胜带人断后,还是挡不住汹涌而上的追兵。
凛冽的寒风如刀子一样割在脸颊上,云舒站在小船中央,看着渐渐逼近的敌人,拔出佩剑。
学武功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真正面临生死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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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寰在侍卫簇拥下,换乘了后头的大船。
随着他一声令下,后方几艘船调方向,要去救援遇袭的人。刚刚调转方向,就看到南侧江口冲出了数艘更加庞大坚固的巨舰,不偏不倚,挡在了他们西行救援的路上。
季寰眯起了眼睛,如果说之前他还疑惑着,眼前一切就昭然若揭了。
是东淮王府的船队!
有这等庞大的船体,也只有名震天下的东淮王府的金蛟、赤鲤两支船队了。之前这两只船队被慕荣佩打赌输给了皇帝,从东淮王府大本营恒城出发,一路北上,按照时间,应该就是走到这附近了。
没想到却潜伏在江边,等着袭击朝廷的船只。
慕荣佩这是真的要谋反了!
随着东淮王府的巨舰逼近,两船不过十数丈远的时候,数条铁链从对方船上射出,带着巨大的铁钩,落到季寰所在的船上,牢牢勾住船舷。紧接着数百块木板飞出,相继落在铁链中央。片刻之间,一条沟通两条船之间的小路就搭建而成了。
季寰眉梢微抽地看着,拒绝了韩创宇将铁索砍断的建议。
这样一条不普通的路,自然走的也不是普通人。
慕荣佩跃上铁索,踏着木板桥,闲庭信步地走到了季寰的大船上。
冲着季寰矜持地笑了笑:“王爷,久违了。”两人前后脚离开京城不过十几日,没想到转眼就在这片凄冷的水域上再见面了。
季寰一脸我静静看着你装逼的表情,道:“世子孤身来此,不怕本王将你这个叛贼擒拿,献到御前?”
“献到御前,也要有御前可献啊。”慕荣佩笑道,“只怕今夜过后,谢景小儿命丧黄泉,再无御驾可言。”
季寰吃了一惊,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战斗激烈的江面。
慕荣佩的意思是,御驾在刚才的船上?
黑沉沉的惊涛骇浪中,逃下的十几艘小船正被无穷无尽的刺客围攻着,宛如落在饿狼群中的绵羊。
这样悬殊的敌我对比,纵然是绝顶高手也难逃生天。
慕荣佩得意地笑了,要说谢景建立的新朝,有什么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他本身了。没有子嗣,没有兄弟,一旦身亡,皇朝立刻分崩离析。
站到季寰身边,他沉声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大梁失德,江山沦丧。你我皆是百年世家之主,想着问鼎天下,有何过失?”迎着季寰冰冷的目光,慕荣佩侃侃而谈,“谢景小儿仗着身在中央,贸然出手篡夺皇位,难道王爷就没有心中不快?连心爱之人都难保全,难道不怨恨?”
季寰眼眸一凝。
倘若皇帝在船上,又不幸身亡,他纵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谋害御驾的罪名了。就算实际动手的是慕荣佩也无用。毕竟掳走宫妃,引动皇帝出宫的人是他。
但从另一方向来想,若是皇帝身亡,他并没有继承人,谢景麾下的亲信也都没有能统领全局的,到时候天下大乱……
慕荣佩不着急,他知道季寰是聪明人,其中利害关系,一想就知。
季寰盯着他,幽幽道:“世子如此布局,就不怕本王釜底抽薪。在这里斩杀世子,从此永绝后患?”若谢景身亡,要竞逐天下,北离王府的最大对手就变成了眼前这家伙。
慕荣佩笑容一窒,“王爷是信人,不会用这些魑魅魍魉的手段。”
“世子也太看得起季某的人品了。江山霸业面前,谁还会在乎一点儿瑕疵手段,更何况面对一个刚刚用阴损手段算计我的人,也不必计较什么信义。”
慕荣佩干笑了一声,“王爷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大冬天跳河游回船上去。”
自从登上季寰的船,他就一直站在船舷边上,从未离开。他水性极佳,就算冬日也能横渡江面。所以根本不怕季寰所谓的威胁。
季寰目光沉暗,“世子既然不想游泳,就立刻从桥上离开。”
语调中的冷硬拒绝让慕荣佩惊讶了。
连后头的韩创宇都吃惊,虽然东淮王世子计谋阴险,但此时他们已经身在贼船,反而不如顺水推舟。
反正新朝建立也不过短短两年,人心不稳。而且谢景对北离王府也实在算不上好。借着他们的势力扫荡北狄,上位之后转头又急吼吼地削藩。甚至还将易小姐收入后宫,让季寰痛失所爱。
季寰平静地说着,“陛下虽然起于微末,但十年来血战沙场,横扫蛮夷,还百姓太平江山。主政两年来,革新民生,广施善政,德泽遍布,有明主之象。”
慕荣佩露出讥讽之色,“王爷也是当世英豪,我素来敬佩,今日竟然会被谢景此人收服,甘愿屈膝为臣吗?”
季寰波澜不惊,激将法对他没什么效果。
“道不同不相为谋。世子立刻离开此地。”
慕荣佩表情凝重:“莫不是王爷以为,此时救了人,将来谢景就会对你满心感激,甚至不计较罪名,将佳人赏赐给你不成?”
韩创宇露出怒容,这罪名还不都是你们栽赃的。
季寰平静地道:“清者自清,无需世子为本王操心。十息之内,世子不走,只好动手了。”
慕荣佩只觉一拳打在棉花团上,满心的憋闷。不过幸好,他还有最后一招。
一个比起绝代佳人,比起这江山霸业,都更加让季寰无法拒绝的理由。
慕荣佩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关于谢景此人,还牵扯着一桩秘密,若是王爷阅看此信,还能坚持效忠此人的话。那我二话不说,立刻离开!王爷若要去救援他,也各凭本事。”
说完,他手指一弹,信笺轻飘飘飞向季寰。
季寰略一犹豫,抬手接过。
信没有封口,直接抽出展开,一眼扫过,寥寥数语,看清楚内容,季寰脸色剧变。
他抬头望去,难以置信,“你……”
慕荣佩正色道:“我便是再丧心病狂,也绝不会拿此事来生编乱造。王爷或许不信,等将来可以亲口询问那人。”他们慕氏敢铤而走险,最大的底牌,就是此事了。
“此事千真万确,王爷还要坚持尊奉其为主吗?”
季寰没有回答,他面上已经恢复冷静,手却微微颤抖。
后头韩创宇看得诧异,自家王爷向来冷静,是什么消息让他震惊至此。
慕荣佩继续道:“我承认,谢景比预料中的更出色,但天下之大,有才者不拘于一人。谢景此人僭越皇位,才是亵渎天下。此时正该王爷与我等联手,拨乱反正……”
他得意的声音回荡在江面上。
望着远处血腥杀戮的战场,季寰放在船舷上的手不断收紧,最终凝结成一个字:“好!”
第102章入海
云舒长剑划过,对面的士兵肩膀被刺中,惨叫一声,跌落船下。
后头一个士兵想要趁机偷袭,被易玄英一脚踢飞。
云舒呼吸急促,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浓重的血腥气和杀戮,只是单纯的疲惫。
长剑砍下去,从一开始的胆颤心惊,到现在的逐渐麻木,云舒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杀伤了多少人。
杀戮这种事儿,只要开了个头,继续下去很容易,尤其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战场上,你不下手杀别人,就要等着被杀。
唯一糟糕的是双臂越来越酸,敌人却好像无穷无尽。易玄英比自己强些,但也能看到额头的冷汗。他一边拼杀,还要分神护着自己,压力更重。
这样的战斗怎么能不让人绝望!云舒心情沉重。
实际上,负责围剿他们的东淮王府兵将比他更加胆颤心惊。明明不过十几艘小船,百余侍卫,可是面对他们这些精悍的水师战士,竟然丝毫不落下风,更诡异的是,每次冲击,自己这一方都会发生水浪翻涌,船体歪斜等莫名其妙的事故。拼杀到现在一个多时辰了,竟然只是杀伤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侍卫。
这种诡异的场景,不是亲身经历根本无法想象,仿佛遇到了传说中有天命护身的神佛之子一般。
领兵的将领毫不怀疑,要不是己方数量占据绝对优势,早就发生军心溃散落荒而逃的事情了。
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指挥士兵拼命冲杀,不计损耗地将对方拿下。
面对恶狼般不断撕咬的敌人。云舒苦笑,就算是使用气运护体,也难以回天,气运毕竟不是魔法。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谢景划着小船如同游鱼般窜入战场外围。
她并没有急着逼近,凭她现在的武功,贸然闯入这种敌我悬殊的战场,基本上就等于送菜。
远远看到她的身影,易玄英眼中迸射出亮光。
隔着重重敌人,两人目光交接,瞬间心领神会。
“陛下保重。”易玄英叮嘱一声,抄起云舒,用尽全力向外一扔。
云舒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从天上飞过,他知道不是矫情的时候,气守丹田,顺着易玄英的力道放轻自己。
眼看着皇帝大鸟一般从天上飞过,下头响起接二连三的惊叫声:“别让人逃了!快拦住。”
“世子说过,一个也不能走脱!”
谢景及时调转小船方向,接住了落下的云舒。
眼看着外围的东淮士兵调转方向,追击上来,谢景撑杆往逼得最近的船上用力一撑。小船借力后退,飞窜了出去。
云舒立刻拾起船桨,跟谢景一起划船。
同时东淮王府越来越多的小船调转方向,向他们追击而来。甚至有些小船因为调头太急而倾覆的。更多的则顺利转向,衔尾追杀。
已经临近入海口,水势奔涌急促,云舒和谢景的小船只载了两个人,又是顺流而下,轻灵地像是一条鱼,转眼就将后头的追兵远远甩开。
慕荣佩眼睁睁看着小船飞快地从大船间隙溜过去,脸色难看至极。
谋士赶紧道,“世子不必忧虑,还有拦江铁索。”
慕荣佩立刻道,“传令平波、逐霞两艘船放铁索,其余船只分列岸边。”决不能让谢景上岸。
天下人皆知,皇帝武功盖世,在水中束手束脚,施展不开,一旦上岸,两岸密林遍布,再想要追杀难如登天。
谢景和云舒合力将小船划得飞快,宛如一只掠过水面的飞鸟。
眼看着就要冲出去了,突然前方穿过一道亮光。
谢景敏锐地捕捉到了,当机立断扔下船桨,扑向云舒。
云舒被他抱着跳进了水里。
小船失去了两人控制,惯性前行,然后一头撞到拦截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云舒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凝神细看,才发现拦住小船的是五六根黑沉沉的铁索,横在不远处的江面上。
为了彻底封死逃亡的路线,慕荣佩竟然还设了这种东西。
赤铁打造的锁链泛着冷光,上头嵌着细密的铁刺,以刚才小船行进的速度,撞到上头,两人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不过在这冬末的天气里,跌入水中一样很不舒服。要不是这两年勤练武功,云舒毫不怀疑,落水的时候自己就会因为腿部抽筋而溺水了。
谢景游到铁索边上,撕下护腕,将手掌包住,将撞到铁索上面的小船解放出来,从铁索底下的缝隙穿过去。
因为剧烈的冲击力,小船前头裂开了两道缝隙,好在不深,还能用。糟糕的是船桨只剩下一只,其余的都不知去向了。
来不及寻找,远处传来嘈杂声响。发现铁索拦住了猎物,两侧大船立刻放下小船和士兵,准备擒杀两人,同时后面的追兵也在不断逼近。
谢景翻身跃上小船,将云舒拉上来。两人继续往前划动,没了船桨,逃亡速度变慢,而追兵已经逼得很紧了。
别无选择,云舒咬牙,再次动用气运。
很快江面上狂风大作,巨浪翻涌,同时水面浮起幽幽白雾,笼罩四野。雾气越来越浓,四周连方向都难以分辨,更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找到一艘快速逃走的小船了。两拨追兵遇到一起,还险些将对方当做猎物,发生冲突。
逼近入海口,水流越来越急,不用船桨,小船就顺流而下,宛如离弦之箭。
背后追击声越来越远,最终遥不可及。云舒终于能松一口气了,旋即感觉浑身发冷。也不知道是因为气运的急剧减少,还是因为全身都湿透了。
“内功流转奇经八脉,走阳桥、紫纯两处穴位。”谢景在旁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