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替云舒换药的工作,都是季寰亲力亲为。
自从动了那个糟糕的念头,云舒对两人肢体接触非常别扭。
但又别无选择,上药的地方在后背,还需要人内力辅助,季寰明显不想将这活儿交给别人。
不过他好像察觉了云舒的尴尬,上药的时候一切公事公办,尽可能的避免多余的接触。
这些都让云舒放松了不少。
这天晚上,云舒试着抬高手臂,不仅活动自如,连带着经脉内息运转都无碍了。
“恭喜陛下痊愈。”季寰笑道。
云舒转头看着季寰,故意微带讥讽地道:“朕从此恢复了武功,王爷不担心吗?”想要困住一位武道宗师,普通的势力都难办到。
季寰却全然没有被他吓到,坦诚道:“陛下现在的武功,臣还不必惧怕。”
云舒眉头一跳,竟然被他看出来了,自己如今武功修为不再是往昔的水准,难怪能毫无顾忌地帮他恢复武功。
他不服气地道,“慕丰渊临死之前,想必也是这么想的。”说完又有些后悔,这种威胁也太幼稚了。
季寰像是被逗乐了,笑道,“臣一定尽力不要重蹈慕王爷的后尘。”
云舒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季寰又道:“陛下养伤的这些日子也闷坏了,明日臣陪着陛下出去逛逛。恒城的春天景致极佳,正好可以散心。”
他笑容爽朗,仿佛两人之间不存在分毫芥蒂,还是如以往般友好。
云舒没有多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复杂。
***
第二天,季寰果然派人准备了马车,带着云舒去了城北小寒山散心。
这里是恒城有名的景点,开春的时候万亩桃花盛放,无数文人墨客都留下诗文赞颂。山上还有一座灵犀寺,是千年古刹。
季寰陪着云舒走在山寺后头。
正值桃花盛开的时节,四面望去,满目粉云堆雪,生机勃勃。不时有暖风吹过,花瓣飘零如雨。
辽阔的桃花林中,只有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
“往年这个时候,灵犀寺里人很多,现在恒城全城戒严,就只剩下你我来此欣赏美景了。”季寰笑着。
云舒注意到,季寰自始至终落后自己半步,如同以前在宫中一样。
这让他感觉好笑,又好奇,在他心里头,究竟是将自己当成什么人?高高在上的皇帝,亦或者是臆想中的那个人。
可惜季寰气运太强盛,读心术对他起不了作用,不然云舒真的想探查一番。
也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季寰低声问道:“陛下不开心吗?”
云舒讥笑一声,看向他,“你应该知道,这时候应该只有一件事情能让朕发自内心地开心起来。”
季寰点点头,“臣明白,是臣和慕荣佩的首级送到面前,陛下才能真心开怀。”
原来还知道啊!云舒盯着他。要不是言谈举止都很正常,他真要以为季寰秀逗了,现在是他谋反大业的关键时期吧。整天陪在自己身边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是个什么意思。
他不会以为摆出这样的姿态来,就会让自己忘记他现在已经是个逆臣的事实吧?
就算想要留着自己当做人质,也不必这么日日招待陪伴。
别说他很悠闲,好几次云舒看他来找自己的时候都带着明显的黑眼圈。大概能推测出,这家伙在自己睡下之后,在加班加点熬夜处理公务。
不仅北离王府的事务,再加上如今恒城之内的局势,云舒想象一下,这些天他应该忙得要疯掉才对。
“王爷每日军政大事繁忙,也不必这么尽心竭力地招待。”云舒体贴地道。
季寰凝望着他,目光沉静而忧伤。
两人站在树下,一阵风吹过,片片桃花如雨飘落。
季寰抬手,替云舒摘下落在发上的一片桃花瓣,动作自然亲昵。
他低声说着,“让陛下不悦,是臣的罪责。来这里只是为了还愿吧,曾经有一位好友,对臣说,想要到这里游玩。”
云舒大概能推测出,这个“她”指的是谁。
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缓缓开口道:“季王爷,请你冷静,我不是她。”
季寰脸色剧变,他没想到,云舒会将这个诡异的秘密摆到台面上。
云舒甚至看到他手在微微颤抖。
不禁苦笑,他不是傻瓜,季寰这几天对他的态度,明显的不正常,一开始的时候,他惊惶不安,还曾经怀疑季寰是不是要断袖。
但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季寰看他的目光固然暧昧,更多的却是忧伤。
最诡异的一点就是,明明知道两人是一起逃亡的,却一次也没有询问“易素尘”的下落。
京城那段日子,看得出易素尘在他心中占据的地位,如今却不管不顾,很明显已经知道什么了。
“怎么看出来的?”云舒问道,不等季寰回答,他自顾说了下去,“是从她在你的船上的举动看出来的吧。”
上次谢景提到过自己从季寰船上的逃亡经历。当时云舒就觉得不妙。季寰只要不傻,都会看出她不是易素尘了。不过当时两人还困在荒岛上,也没工夫多想这些事情。再说,看出来也不能怎么样啊。
没想到季寰竟然会将自己当做易素尘。
“知道现在的易素尘并非旧日恋人”,和“认为自己这个皇帝是易素尘”,两者之间还隔着不小的距离吧。
他是怎么跳跃过去的?脑洞也挺大的啊!云舒暗暗吐槽了一句。
季寰嘴唇动了动,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说。
“算了,你也不必解释了。朕不是她,你也该清醒一下了。”云舒对他的心理变化也没什么兴趣,直截了当地宣布结果。
“你是她。”季寰没有解释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答案,只是固执地说道。
云舒被他气乐了,相处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来了,季寰这个人,在某些方面特别豁达,在有些地方又格外固执。
“季王爷这么笃定,朕是不是应该好好利用一下你的奇思妙想,假扮成那位可怜的易姑娘,利用你对付慕荣佩,或者直接趁机刺杀你。”
云舒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从季寰跟着慕荣佩谋逆开始,他们就不是朋友了。
云舒不怕与他翻脸,季寰属于绝对的冷静理智型。不想杀他的时候,就算作天作地也不会动手。倘若想要杀他了,就算跪着哀求也没用。
季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固执地重复道:“你是她。”
云舒望着他,无奈道:“易玄英都没有你这么冥顽不灵。”
季寰低笑了一声,“易兄确实不容易,竟然能忍住不与你相认。”
对他这种自以为是,云舒也懒得说什么了。
“你高兴就好。”云舒摊手道,转身离开。反正玩得差不多了,他还要去享用灵犀寺闻名遐迩的素斋呢。
季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沉声道:“我不会放弃的,云舒妹妹。”
第115章返程
晴天一声霹雳,云舒被这个称呼吓了一跳。
转头见鬼一样盯着季寰。
在这个世界他只对谢景一个人说过自己的本名,季寰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他脸上的惊异太明显了,季寰笑了一声:“云舒是易妹妹的小字。这个名字,陛下觉得耳熟吗?”
云舒只觉脑中轰然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快得来不及抓住。
难道自己真的是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心跳就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云舒头痛欲裂。
看到他突然脸色发白,季寰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
云舒想要推开,却没了力气。
这时候,韩创宇进了树林,步履匆匆。看到季寰拥着皇帝,不由一怔,赶紧低下头。
“王爷,有前线的急报送过来。”
季寰这会儿哪还顾得上什么急报,急促吩咐道:“立刻准备马车。”
他不关心,云舒却着急起来,拼命压下不适,问道:“什么军报?”
韩创宇看了皇帝一眼,有点儿犹豫。
季寰开口问道:“什么消息?”
韩创宇这才垂首道:“五天前的深夜,慕荣佩攻陷了京城。”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来,云舒身体发颤,感觉到缺氧般的窒息。也不知道是因为季寰那一声称呼,还是因为这惊天的噩耗。
季寰只后悔自己怎么多嘴问了这句,赶紧将人打横抱起来,快步出了树林。
云舒按住胸口,指端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窒息感才慢慢退去。
抱着人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季寰让云舒斜倚在靠垫上,斟了茶水,送到他唇边,又替他输入内力。折腾了好半天,云舒才觉得恢复过来。
他推开茶杯,目光落在小桌上。
韩创宇刚送来的军报就搁在那里。
季寰确定他脸色恢复正常,才拿起来,送到面前展开。他刚才急着照顾云舒,也没来得及翻阅。
两人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慕荣佩攻陷京城的过程很简单,自古以来,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这一次也不例外,看守城门的龙禁卫副统领王泗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投效了慕荣佩,于五天前的一个深夜暗中打开了驻守的西城门。
慕荣佩亲率八万精锐袭入,一下子冲破了城门防卫。
之后戴元策他们组织兵马开展巷战,但冲入城内的敌军越来越多,最终几名将军联合,从北城门退出了京城。
“朕果然没有识人之明。”云舒自嘲地道。王泗安也是跟着主角一路奋战打拼的老部属了。如今说背叛就背叛了。
“没有识人之明的是他,不是你。”季寰低声道。
云舒嘴角抽动,难不成他这两年的皇帝是白当了?他私心推测,王泗安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东淮王府的暗棋,多半是最近一两年才被糖衣炮弹攻陷的。慕荣佩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季寰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也许未必是陛下想的那样。”王泗安他也见过,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像是为荣华富贵轻易折腰的人。“这世上总有比贪欲更重要的理由。”
云舒抬头望向他,脸色发黑,“听起来王爷比朕还要了解满朝文武啊。”
他语气不忿,季寰只好住口,温声道:“陛下先不要为这些烦心。戴元策他们退避,并非战败,应该也是顾惜京城民生,不想伤及百姓。”
云舒也明白。城内守军和东淮王府兵马,如果演变成长时间的拉锯战,对这座繁华的城池伤害极大。而且北部还有北离王府的精骑压境,若是被两面夹击,反而不如趁着北离王府兵马没有赶到,撤出京城。
按照军报上说的,如今兵马基本完好,退到了京城北部的涟仓,那里是京城的几个粮仓之一,正适合兵马驻扎。
但无论什么军略,也掩盖不了京城沦陷的事实。天下都要为之震动了。新朝建立不过两年,就这样折戟沉沙。偏偏自己这个皇帝还被困在这里。
云舒一路上心情都很糟糕。
回到了别馆,季寰确定他身体不再有问题了,又盯着他用了晚膳,才离开房间。
云舒躺在床上,凝望着碧翠的罗帐。
今天震撼自己的不仅是京城沦陷的消息,更多的还有那一声“云舒妹妹”。
难道自己真的是那个人……念头稍动,剧烈的头疼又涌上来。
云舒赶紧止住了念头,将手伸进怀里。
取出龙骨,幽暗的夜幕下,小东西散发着银白的光芒。白天在桃花林,头疼欲裂的时候就是因为碰触到这个,才缓解的,刚才也是。
想起段无音曾经说过这玩意儿对魂魄有奇效,果然不是虚假。
而段无音那个人……想到自己这些天的推测,云舒眼眸沉暗,捏紧了龙骨。
***
季寰从云舒房里出来,夜幕已深。
匆匆进了书房,韩创宇和另外几名臣子早就等候着了。
几个人上前禀报近日的政务和前线军事,季寰简单交代着,一直忙碌到半夜,才停下来。
等到臣子退下,韩创宇还没走。
季寰按着额头,疲惫地吩咐他道:“准备准备,也该出发去京城了。”
韩创宇应下,又禀报道:“王爷,这些日子守在四周的暗卫发现有人窥探别馆。”
季寰按压额头的手一顿,“不必理会他们。”他大概知道窥探的是哪方势力,就让她先急着吧。当初自己听闻某人篡位登基,将易氏一族抄家灭族,可是比现在的她更心急如焚。
正说着,突然胸口一闷,剧烈咳嗽起来,白皙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
房内的侍从连忙取了丹药和茶水。
季寰接过服下,才感觉轻松些。
韩创宇满面忧虑,主君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如今一天到晚还要花费巨量的精力在皇帝身边服侍,夜晚回来之后才处理公务,常常因此熬到三更半夜。
之前他曾经数次提议安排可靠的人手服侍皇帝。却被主君断然拒绝。
“王爷,您这样继续……”
“不必说了。”季寰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他幼年时候身中剧毒,明面上看着没什么,其实早已伤及根本,一度被医生诊断为不可能活过二十五岁,所以对那人的心意,总是拒绝。不想让自己苟延残喘的人生拖累了她。
没想到却在两年前,意外得了一个诡异的方子,配制的药丸,能大幅缓解症状,甚至服用日久,连隐患也逐渐拔除。
随着身体痊愈,对这段错失的感情也就越发眷恋,悔不当初。入京之后,再度重逢,她却冷淡疏离。本来万念俱灰,以为两人终究是错过了,却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刻。比起如今失而复得的欢喜,短暂的疲累算得了什么。
韩创宇不敢再说,低头领命,退了下去。
gu903();出门的时候,忍不住抬头望向戒备森严的小阁楼。皇帝暂居的房间早早熄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