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茵觉得可笑,当什么都不需要的时候,这样的关切又有什么用。
无非是沙漠中的骄阳,夏日里的碳火,看似温暖,实则毫无意义。
程茵将碗中的菜夹出,未动一口。
这回轮到郑寒问食不知味。
郑寒问不明白为何程茵突然变了个人,本来想要问问素莲,谁知道那丫头昨夜着了风寒,一病不起。
“你最喜欢的那双绣鞋坏了,我又命人给你新做了一双。”郑寒问难得像讨好一般告诉程茵,希望得到程茵的回应。
程茵依旧无动于衷,随即放下碗筷,起身便要回房,跛着脚行动缓慢。
郑寒问看不得这些,也将碗筷放下,大步追出门,弯身/下去拦腰将程茵抱起,程茵没有挣扎,也没有向上次那样环住他的颈肩,只任由他抱着,如同傀儡。
郑寒问一路将她抱回房,轻轻放下,这才有了几分怒意质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没来由的闹什么?”
程茵虽没有看他,也知道他生气了,转念一想,不去理会,他气便气。
郑寒问被程茵逼的有些抓狂。
难得他扯过椅子坐在程茵对面,双手扣住程茵肩膀,平息了心中不快,一字一句的问,“程茵,你究竟怎么了?”
程茵双手抬起,甩开他的手,只回了两个字,“没事。”
“你当我是傻子吗,你闹可以,但要给我个理由。”
程茵冷笑,这话听起来多么讽刺啊,从前受的委屈,他从来不曾在意过,眼下自己被忽视了,却跑过来要个理由。
程茵脸上依旧平静无波,缓缓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对,程茵居然看到郑寒问眼中若隐若现的苦楚。
只那么恍惚了一瞬,程茵又马上清醒了起来,提醒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他怎么会为自己而难过。
“我这样,难道不好吗,”程茵苦笑,眼角眉梢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不会吵你,不会烦你,安安静静的,像是没我这个人。”
“为什么?”
“因为我想通了,”程茵再次将眼眸垂下,浓密的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一道卷翘的阴影,“从前是我做的不够好,惹你嫌弃,也弄丢了本来的自己,往后不会了,不会再给你带来任何困扰,我说到做到。”
“你何时给我带过困扰,是谁告诉你的。”郑寒问心钝痛了一下,这样的程茵折磨人不说,又让他束手无策。
“你出去吧,我想静静。”程茵侧过头,随便拿起一本书随意翻动着。
郑寒问见状,也知道实在问不出什么,干脆起身离开,希望再见到她时,她便恢复了常态。
***
郑寒问在书房中坐立不安,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集中精力,最后干脆将手中书页一摊,朝椅背仰去,长长的叹了口气。
“严路,你说程茵她到底怎么了?”郑寒问像个没头的苍蝇,连严路都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严路满面难色,抬手抓了抓后脑勺,“世子,小的对女子一窍不通,着实猜不透。”
郑寒问又无助的叹了口气,埋怨道,“我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
话虽如此,郑寒问除了严路还真的不知道问谁。
严路眼前一亮,忙道,“世子,不如去问问离人姑娘,她本是大家闺秀,又和夫人年纪相仿,说不定她能出出主意!”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郑寒问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些缓和。
***
程茵唤来丫鬟,问了素莲的病况,丫鬟说素莲喝了药才睡下,烧已经退了,程茵这才放心下来。
她知道,素莲许是为了她的事急火攻心才一病不起。
“你将我贴身用的东西都送到厢房去,这阵子我要睡在厢房,”程茵怕小丫鬟乱传,于是又追加道,“近来我脚伤不便,夜里睡熟了磕了碰了,影响世子休息。”
“世子这会儿去哪了,在书房吗?”程茵打探道。
小丫鬟没有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边忙着一边答,“世子乘了马车奔着城南去了。”
“城南?”
“嗯,城南,方才严路让奴婢传话去偏院让人备好马车,后来听车夫问了一嘴,严路说起城南。”
程茵心中冷笑,城南,群芳楼不就在城南。
***
群芳楼。
离人听了郑寒问一番诉苦不言反笑。
郑寒问见她只笑心里越发没底。
“我来这里是求你解惑,并非让你取笑的。”
郑寒问心里有些沉不住气。
“我对程家三小姐不熟悉,我对她所有的了解都是从你这里听说的,听你描述她是一个乖巧的女子,对你用情至深,依我看她不会轻易对你耍脾气,而今这样闹起来只有一个原因,便是你做了什么伤透她心的事。”
“我没有!”郑寒问立即否认。
“姑娘家心思细腻敏感,却很少会毫无缘由的闹起来,不是你眼下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便是你从前做过,不是有心也是无意,”离人说到此不禁为程茵打抱不平,“你的性子就是嘴硬心软,心里再怎么欢喜一但从嘴里说出来也便成了刀子,想来程家小姐没少在你面前受委屈。”
这倒是真,可郑寒问从来没觉得这是什么错处,更加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为了程茵的喜怒而牵动全身。
离人作为局外人将他一眼看透,“你一心想要奔赴沙场,当年秦风出事你便削尖了脑袋要去打仗,伯父不舍你是家中独子正惆怅时,正好赶上程大人去皇上那边求了亲,一来二去你便被这亲事拦了下来,背地里还埋怨程茵拖了你的后腿,说到底我倒是为程家小姐感到不值,放眼望去满京城大好儿郎多的是,何必在你这石头上用尽心思,最后换来了一身埋怨。”
“我……”离人句句在理,将郑寒问说了个哑口无言。
“你说,若你是程家小姐,掏出心肝都换不回你一句好言好语和半分关切,你会不会伤心?”
“她……是因为这?”
“你每每来此,挂在嘴边最多的就是程茵的名字,你既然喜欢她,就要告诉她,不要让人患得患失,”说到此处,离人不免又想到青梅竹马的恋人,那个已经逝去的秦风,愁眉惨淡,“人间最难得的,便是人生安稳,爱人在侧,这些你都有,要珍惜。”
听君一席话,让郑寒问豁然开朗,他没怕过什么,这两天的魂不守舍居然怕的是程茵就此再不理他。
曾经冷淡过程茵,如今这样的苦楚他也自己尝了。
郑寒问不禁沉思起来,原来这滋味真不好受。
***
回到府中,郑寒问直奔房间,行至门口又停了脚步,心想许是程茵现在心里不痛快,也就先让她消消气,待晚一些再去见她。
没成想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推门进去,一片漆黑,人影都没有。
退出门唤来下人,“人呢?”
小丫鬟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于是道,“夫人说脚上有伤,怕夜里睡不好扰了您休息,于是便搬到厢房去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这一问,郑寒问便知程茵不仅没消气而且有可能更严重了。
虽然在离人那里听了一番道理,但他属实想不通哪里出了岔头,惹得一向对他千依百顺的程茵不肯理他。
想到此,郑寒问大步迈开,朝厢房行去,今天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作者:今天多更一章,明天有点事,所以明天的更新在下午六点~^O^
第十章
程茵独自在厢房,只燃了一烛,失魂落魄的望着烛光晕开的光圈,内心一点点平静下来。
她甚至在猜测,等到她与郑寒问提出和离的时候,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喜悦还是……
想到这里程茵摇摇头否定了自己其余的猜测。
他若是得了这个消息自然是喜悦的。
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程茵随口问了句,“谁?”
“是我。”郑寒问应道。
“我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知道你没睡,我有话要问你,说完我便走。”
郑寒问的语气容不得一丝推脱。
程茵默不作声,本意是不想开门,可转念一想,有些话是要问个清楚明白,她想听听郑寒问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程茵起身,深一脚浅一脚的去开门。
打开门后,没看他一眼,又拖着脚回房坐好。
“你怎么躲着我,跑到厢房来了?”
郑寒问见屋里光线跟暗,又亲自燃了灯。
“这不是你一直求的吗。”程茵浅浅的笑出来,却苦涩的像那碗汤药。
“胡说,我求的什么你从来不知道,仅凭着自己的胡思乱想。”
“离人是谁?”程茵骤然抬眸,对上郑寒问的双眼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郑寒问瞳孔一缩,脸上多了三分阴郁。
“不小心听到的,”一顿,“抱歉,我还知道她对你很重要。”
闻言,郑寒问脑袋突然开窍,好似终于明白这两天程茵在因为什么赌气,于是急着解释道,“的确很重要,但……”
“世子!”门外传来严路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迫,将郑寒问的话打断,“方才侯府那边传来消息,老夫人身子不适,忽然晕倒了!”
郑寒问身形一紧,顾不得其他,二话不说便朝外走去,即将踏出门口的时候忽又想到程茵便又退了回来,“你腿脚不便,就留在府中,等我回来再与你详说。”
程茵没有答话,就像是没听见一般。
郑寒问担心母亲的病,没有过多留连,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便出了门。
程茵还在回想他方才说了一半的话……
一夜冗长,郑寒问整夜在侯府侍疾,程茵亦是一夜未睡。
他从前几乎从不让自己跟着回侯府,因为老夫人不喜欢她,打心眼儿里厌恶她。
一是嫌弃自己在京城中名声不好,二是老夫人在她面前曾经提及过给郑寒问纳妾的事,都被她一一回绝了。
老夫人骂她是妒妇,还说她不能为郑家延续香火,是大罪过。
当时程茵还不以为意,现在想来原来此事早就有迹可循。
犹记得老夫人对程茵破口大骂的时候全府上下唯有侯爷劝阻了两声,而郑寒问却始终一言不发。
时至今日,她依稀可以回忆二人成婚当日,程茵兀自笑颜如花,郑寒问阴沉着脸坐在一旁对她不闻不问,最后还是自己掀了龙凤呈祥的红盖头。
成亲不久便是她的生辰,好不容易求着郑寒问去陪她买首饰,程茵向他撒娇让他亲自将珠钗给自己戴上,他嫌麻烦一把将自己拉着他的手打掉,而后将程茵自己丢在街上自行离开。
这样的事大大小小数都数不清,程茵本来以为自己都快忘却了,一样一样翻找起来却每一件都历历在目。
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当真苦比甜多。
挑挑捡捡,居然连一件值得回忆的事情都没有。
***
群芳楼灯火旖旎,阵阵乐声传来,一派歌舞升平。
一顶素色软轿在街边暗处停下,随即随轿的小厮探身拉开轿帘。
从软轿中下来一翩翩公子,身形单薄秀气,一柄折扇用手展开,挡住了下半脸。
出了轿子,公子直奔群芳楼大门,在门口亮了腰牌,看门之人见腰牌上规规矩矩的刻了一个“郑”字,二话不说便放行。
公子轻车熟路,没有在旁处过多留连,直奔楼上。
进了离人的房间时,她正在妆台前梳头。
离人透过镜子看清了身后来人,随即放下手中的檀木梳子,扭身一笑。
公子将挡在面前的扇子放下,露出整张面容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公子,而是玉筝为了在群芳楼行走方便着了一身男装。
“姐姐。”玉筝轻柔唤道。
“你有日子没来看我了。”离人上前拉过玉筝的手,亲昵的扯她坐下。
从前玉筝在尼姑庵的时候,离人常常瞒着父亲偷偷去探望她,所以在离人看来,二人姐妹感情也算要好。
自从家道中落她流落至此,玉筝也时常来看她,每每见她便知过得不错,着实欣慰。
“之前听世子说你身子虚弱,所以我一直放心不下。”
玉筝说着,上下打量离人,确实清瘦了不少,看起来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
“我这身子从小便是如此了。”离人搪塞道,实际上真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日服的药丸,是祖传的毒方子,日服一颗,不过半年,就会心悸而死,妙就妙在旁人绝对看不出是服毒而亡,只以为是急病而死。
细算起来,她服了也有半年了,眼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心知肚明,自己命不久矣。
离人心高气傲,若不是怕连累还活着的族人,她早就自尽而亡了,怎会在这肮脏的地方活过一刻。
gu903();“你在侯府住的还习惯吧,郑家都是好人,一定会好好善待你,”才说了两句话,离人忍不住咳嗽起来,“虽然你的身世没有人知道,你自己还是要小心谨慎,我已经托了郑世子,给你寻一处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