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筝没有答话,只低着头若有所思。
“世子他答应了?”良久,玉筝才问。
离人咳意难忍,捂着心口硬是点了头。
玉筝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离人全然无觉。
离人咳嗽的越发厉害,玉筝这才想起来轻抚她的后背,看似体贴。
离得近了,玉筝才发觉离人脸色透着青紫,处处透着病入膏肓的感觉。
“姐姐,我已经有心上人了。”玉筝一挑眉毛,忽然不合时宜的冒出这么一句。
“是吗,是哪家的公子?”
“是个世家公子,能文能武,英俊潇洒。”
离人听了,甜笑起来,不禁好奇,“是谁?京城中的名门望族,我也有所耳闻,许是我知道的,能帮你出出主意。”
“旁的都好,只是他已经有妻室了,姐姐,你说我既想跟着他,又不想做妾室,我该如何是好?”玉筝答非所问,对离人的问题只字不提。
离人脸色微变,笑容渐渐褪去,总觉得今日的的玉筝和往常不太一样。
“既已有妻室,那便要讲个先来后到,不能多出旁的心思,你做不成正妻,又不想做妾室,难不成要往外室打算?”离人表情严肃,适当提点,生怕玉筝走了歧路。
“姐姐说笑了,我不会的。”玉筝随口一应,眼中的那股子不甘却难以掩藏,使得离人心上生出了些许不安。
第十一章
郑寒问在侯府侍疾一待就是三天,日夜未曾合眼。
终于在老夫人病况稍稳之后才稍稍松懈下来。
这三天,他已经将程茵的事情完全搁置到了脑后,甚至已经全然忘记今日是程茵的生辰。
程茵的脚伤痊愈的差不多,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疼痛难捱。
一早醒来,程茵便闻着厢房中有股子淡淡的香气,这香气扑鼻勾人,惹得程茵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
程茵睁眼,是素莲捧着一只海碗正笑着立在床榻前。
素莲病了几日,眼下人已经是瘦了一圈儿,可看起来精神很好。
程茵见了素莲一下子就精神了,从床上坐起来关切问道,“你身子怎么样了,可好全了?”
素莲点头,“自然是好全了,若不然我怎么敢跑到小姐面前来。”
程茵被这眼前的海碗勾了魂,伸着脖子问道,“这是什么,这么香?”
“你看看,”素莲捧着碗蹲到程茵床边,“今日是小姐的生辰,我起早给你煮了一碗长寿面。”
看到这碗长寿面,程茵才恍然,时光匆匆,忽又是一年生辰。可自己整日浸泡在郑寒问的生活中,全然忽略了自己,甚至记不得自己的生辰。
往年生辰,都是素莲亲自为她煮面,今年她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也不忘了为自己煮上一碗。
程茵一阵动容,好似对自己好的,也只有程家府里的人而已。
寿面碗中热气升腾,香味扑面而来,心中却是五味杂陈,程家人各个拿她当宝,唯有郑寒问不同,最终自己还是伤了家里人的心一头扎在这里,她满脑子只盘旋了四个字,“自作自受”。
“小姐,我伺候你梳洗,然后咱们就吃面,今日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咱们好好散散心。”
程茵看向素莲,二人默契不言而喻,她知道程茵心中不快,郁结于胸难以释怀。
程茵重重点头,生辰,好似命运给的指引,是起点也像终点。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侯府那边傍晚才传来消息,老夫人病情平稳,郑寒问三日没有好好休息,今夜便不回府里,待休息一日再回。
程茵心想,这下倒也好,有些事他不在才好办。
先前遣素莲去打听过,群芳楼究竟怎么才能进,后得知需要府上的腰牌。
腰牌这东西程茵自然清楚,犹记得在郑寒问的书房见过,古铜的色泽,上面清清楚楚刻了一个“郑”字。
这东西郑寒问只偶尔才带在身边,眼下想必还在书房,程茵亲自去翻找,果然在桌案上的锦匣中找到了。
程茵带着素莲着了一身男装,虽然第一次做这种事,但程茵猜想,黑灯瞎火的又有腰牌在手混进去应该不难。
***
城南大街向来对各家女子来说就像是个禁地,平日谁都不愿意与这里扯上关系,程茵自小听了这条街的许多花边儿传言,自也是对这里有几分忌讳,从未想过会沾染这里分毫,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跑到这里最有名的群芳楼来。
自打出了门,程茵的心就因为紧张而抖个不停,连带着身上也一同跟着哆嗦,端坐在马车里神情凝重一言不发,双手拇指的指甲漫无目的的抠着食指指尖儿,脑海里闪过无数对群芳楼的猜想。
马车行至群芳楼前停下,车轮摩擦在砖路上发出钝钝声响,提示着程茵目的地已到,程茵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身子还僵直着,没有半点反应。
“小姐,到了。”素莲到了这种地方,都自觉的压低了声线,生怕引人注意似得。
“好。”程茵咽了口口水,低声回了一句,嘴上应着,身子依旧岿然不动。
素莲明白她的为难,趁着还没下马车便劝道,“若是实再不想去,咱们就回吧,就当从来没来过这儿。”
闻言,程茵抬手掀开窗帘,看着眼前灯红酒绿陌生的世界心里确实一阵犹豫,这个时辰街上无比热闹,偶有神色各异的男子进出各个坊间,看着他们神态或开怀或猥琐,又让程茵不由得想到郑寒问,心中一阵恶寒。
“来都来了,总要进去看看。”程茵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从马车里下来,觉得整个人都不自在,见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程茵下意识的想要躲。
最后还是素莲强拉着她行近了群芳楼的门口。
程茵有意的学着旁人的样子举了把折扇挡脸,看起来不伦不类鬼鬼祟祟。
果不其然,在门口被人拦住,二人心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傻愣在门口,最后还是经人提醒方才想起来亮腰牌。
素莲慌慌张张将腰牌掏出,递上去,那人接过,来到灯下仔细辨认,见腰牌没问题,又奇怪了打量了二人,见这二人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土鳖,可牌子货真价实,郑家侯府毕竟得罪不起,这才念叨了句,“原来是郑府的,里面请。”
随即放行。
闻言,程茵给素莲递了个眼神,素莲会意,故意压低了声音问,“请问离人姑娘是哪一位?”
“离人姑娘,”看门之人想了想,朝里面正堂指了指,“今日有她出场,这会儿该正在大堂上抚琴献艺。”
听了指示,二人大步朝大堂行去。
大堂比她们想象的还要繁华壮丽,清雅中带着几分雍容,丝毫不像程茵想象的那样透着艳俗的脂粉气。
堂上一宽广圆台在中,圆台上灯火明亮,一女子低头抚琴,台下人头满座,安静欣赏。
“请问这台上的是离人姑娘吗?”素莲低声打探路过添茶递水的小厮问道。
小厮殷勤回应,“没错,这就是离人姑娘,二位看着眼生,是新客吧,今日二位来得巧,离人姑娘轻易不出来献艺,每月也只有两三次……”
小厮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可程茵全然只被台上的离人吸引住了。
只见离人纤纤玉指拨弄了哀怨的琴弦,弦声婉转凄美,带着丝丝的愁绪一声声荡漾开来,玉颈修长,目光如同秋日溪水缓缓流动寒凉无温,琴声悠扬又透着纷乱的愁情,曲调最能传达人心,程茵眼见着她远山似的眉,一点一点垂了下去。
程茵终于明白,为何她深陷囹圄却还能让人惦念不已,她气质非同一般女子,连她都自叹不如。
想到此,她居然自惭形秽起来,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两步,而后扯了素莲的衣袖,“咱们走吧。”
素莲以为自己听岔了,侧头问道,“走?这就走了?不去向她问个明白?”
程茵肩膀垂下,摇了摇头,来之前,她真的好奇这个离人是何方神圣,甚至已经预备了和她要讲的话,说的理,可见了真人,她便退却了,甚至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万分愚蠢而且没有意义。
她甚至不愿意在此处多呆哪怕一刻,最终逃也似的离了群芳楼,她猜想,自己这个模样应该会很狼狈。
二人上了马车,直奔回府,急促的马车轱辘声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长街之中。
这时,玉筝从街角处站出来,如同平常来此一样,依旧身着男装,双目望着那主仆二人离开的方向,又侧眼盯了群芳楼楼上离人的住处不禁冷笑一声。
第十二章
天暮阴沉,云层压低,有种抬手可碰云雾的错觉,程茵昨夜一夜没睡,独倚栏杆只等着郑寒问回来,向他要那和离书。
郑寒问大步流星,身形匆匆带风而过,脸色与这暗沉的天色如出一辙,进门时身上带了些许怒火,将门板拍的发出一声巨大的咣当声响。
程茵被这响动惊的散了一夜未眠的倦意。
身子一个激灵,程茵站起身来。
郑寒问双目直勾勾的盯着她,眼中似是有一层灰,让人看得不真切,透过他的目光,程茵似乎察觉到他眼中含着若有若无的杀意。
郑寒问原本杀人的目光在对上程茵那双林中小鹿般清澈双眸的瞬间烟消雾散,继而从三尺凉薄化为了几分怨念和疑惑。
只见郑寒问唇峰微动,开口问道,“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程茵被问得愣住,下意识的想要告诉他自己哪里都没去,随后一想此事不对,他这样问分明是有备而来,况且昨日用的是府中马车,他随便一问便会知道真相。
这时候撒谎是没什么意义的。
“去了群芳楼。”程茵老实回答。
郑寒问瞳孔一缩,浑身上下的汗毛几乎竖起,头脑一片混乱。
“你去群芳楼做什么?”
“我……”程茵顿了顿,想着,事已至此,干脆说开便好,不必再啰嗦,“我去看了离人,我就是好奇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仅此而已,你放心,我并没有找她的麻烦。”
“你知道吗,昨夜离人死了,”郑寒问眼色渐暗,“是中毒而亡。”
程茵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回忆起昨夜,那样风华绝代的一个人还活生生的坐在台中,怎么一转眼便传来死讯!
程茵不傻,意识到郑寒问方才问她的话,虽然只有只言片语,分明是在怀疑自己。
程茵抬眼,面无血色,“你什么意思?”
“今早天未亮,她便被人发现死在了房里,桌上有一碗残茶,里面放了剧毒。”
郑寒问心里清楚,她不可能是自尽,她还有族人,若是不管不顾想要寻短见的话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手段。
“所以你一大早跑过来问我昨天是不是去了群芳楼,府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你自然不会不清楚我的行踪,你现在刻意来问我,实际上是在怀疑我杀了离人!”
程茵意识到这个真相的时候身形颤抖,带着喉咙也出了颤音,从心头到全身,冰凉彻骨。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第一个怀疑自己的人,是郑寒问。
程茵不禁冷笑起来,失望和心痛将她活生生撕的粉碎。
二人正僵持间,只听院中来了玉筝破口大骂。
“程茵,你给我出来,你这个杀人凶手,你给我滚出来!”玉筝哭喊的歇斯底里,口口声声叫着程茵凶手。
一院子的丫鬟老妈子上来拦着她,不过也是在主子面前做做样子,好歹在大伙儿眼里玉筝是侯府的表小姐,也得罪不起。
正因如此,这般虚无的拦了一路,还能让玉筝骂着街闯进了后院。
程茵和郑寒问一同出来,郑寒问见疯疯癫癫的玉筝眉头拧了个结,怒喝道,“你这成什么样子,我府中也是你能来闹的!”
“我是来找程茵的,她杀了离人姐姐!”玉筝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哭得这般失态倒让不明真相的旁人跟着奇怪。
程茵也不知其中关联,也没兴趣打听,身子挺的直直的,冷言道,“你是要替离人讨个公道,可是你走错地方了,离人的死与我无关,谁也别想诬赖我!”
玉筝上前一步指着程茵咬牙切齿的大声吼道,“府衙的人早就去了群芳楼查问,昨夜你们主仆二人拿了郑府的腰牌过去,指名道姓的问哪个是离人,府里的车夫也可作证,姨母说的不错,你程茵就是个妒妇!”
“够了!”郑寒问大吼一声,“玉筝你先回去,这里轮不到你来闹,事情尚未查清,你也不可大放厥词!”
“表哥,你到现在还护着这个妒妇,”玉筝玉臂一伸,再次指向程茵,“这个女人妒忌你关心离人姐姐,不惜痛下杀手,这样的人,难道不该千刀万剐吗!”
任谁听来玉筝的指认都是有理有据,而程茵闻言不怒反笑,笑里透着冷意,将在场的人皆笑得愣住,心想这程茵被人逼的疯了不成。
“你长居侯府,不曾来此,你怎么知道我妒忌离人?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离人这个人的存在,怎的你消息如此灵通,连杀人动机都给我编排好了?”
程茵笑意未散,不慌不忙反问玉筝。
玉筝被问得愣住,连郑寒问也正觉奇怪。
晨起严路说起离人出事,玉筝只在一旁听着,随后却跑来说了这样一番说辞,着实惹人怀疑。
“这件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你程茵大名在外谁不知道,你怎会容忍表哥与别的女人有所牵扯!”
玉筝气势不弱,丝毫不肯退让。
“全凭猜测就能让你跑过来闹成这般,你的心思还真蹊跷,”程茵长舒一口气,面上冷静,不喜不悲,“既然说是我杀了人,那便任凭官府来查,我就不信谁能够颠倒黑白。”
程茵不再理会玉筝,转而侧头看向郑寒问,“你信不信我?”
郑寒问头脑凌乱,他自是不信程茵能杀人的,又觉得此案诸多疑点,处处透着诡异。
郑寒问神色凝重,想开口告诉她他信任她,可话到嘴边,向来谨慎的性格使然,最终他还是沉默下来。
程茵见他如此,原本还抱着一丝期待的黑瞳渐渐失了神色,别人如何冤枉她辱骂她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郑寒问怎么想。
到头来,他连信任这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曾经自己心心念念的良人,不过是自以为罢了。
程茵在这一刻心如死灰,灰飞烟灭般的绝望。
“郑寒问,终是我程茵看错了你,”程茵转身回房的瞬间又朝他丢了句,“我的清白,我自会证明,但我要跟你要样东西,和离书,至此,你我再无瓜葛。”
程茵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二人听得清楚,此言一出郑寒问的心仿佛被人死死捏住,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程茵口中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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