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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你歇下了吗?”
程茵正在房里看书,忽闻门外罗桐的声音传来。
“还没,进来吧。”程茵说着,素莲便去开门迎她。
“表姐,我做了一些点心给你吃,你尝尝。”罗桐进门后,将点心放在程茵桌旁,程茵拉她坐下。
“这么晚了,怎么还做点心?”
“我闲来无事,就做了一些。”罗桐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是有什么事吗?”罗桐不擅长撒谎,才一眼闪躲就被程茵看个七八。
“我......我听说今天那个叫赵静娆的姑娘来找你了?”
程茵点头,不免有些慌乱,这件事是要保密的,怎么还就传到了罗桐的耳朵里了:“你听谁传的?”
“哦,是夫人说的,”罗桐也知利害关系,断不敢妄言和乱传,忙解释,“我只从夫人那里听了,夫人没有与旁人说,我也没有说过。”
闻言,程茵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这就好,这件事你暂时不要传出去,事关重大。”
罗桐重重点头,又将话题扯了回去:“表姐,其实我来是想问问,那个赵姑娘,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你很好奇是吧,”程茵见着罗桐,倒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于是将手上的书放置一旁,“从前我也这样好奇,我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只觉着她美貌出众,气质不凡,一见便是那种高门里的贵家女,与旁人不同。如今看来,她不光是如此,甚至还有许多男子都未必有的气魄。”
听程茵这样形容,罗桐脑子里想不出什么画面,反而更糊涂了,总之从程茵的话里便知道,她是一个奇女子,与自己是截然不同的。
看得出罗桐眼中的迷茫神色,程茵不禁笑了,扯过她的手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罗桐回过神儿来,抬眼看向程茵,眼中全是诚实:“我那日无意听见程大人训斥表哥,还听见表哥说定要娶那位赵姑娘......”
程茵沉下肩膀,罗桐为何会被母亲带回府,她是心知肚明的,表舅原意是想将罗桐许给二哥的,奈何二哥早就心有所属。
“你是怎样想的?你喜欢二哥吗?”
程茵这样直白的问起,让罗桐顿时羞红了脸,头微微垂下,不言自明。
程茵知道,罗桐这是喜欢二哥的,虽说二哥看似不羁,可人品样貌都不错,也可以称得上是文武双全,罗桐喜欢二哥也不奇怪。
眼下程茵本想着劝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自己还有一个烂摊子,哪有什么资格再去劝旁人呢。
是非缘去自有定数,这不是程茵该操心的事,程茵对此也便闭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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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娆回到群芳楼,换下那身粗布衣裳,又着了程风送的那件俗气的梅色袄子,只有这件衣裳她穿在身上才觉得踏实,之所以之前在二皇子面前脱下,一来是为了迷他心智,二来她知道有些接触不能避开,索性换了衣裳,免得二皇子玷污了这件袄子。
夜开始,城南又是一片热闹景象,日复一日不曾间断。
静娆坐在窗边,将窗子打开,冷风扑面,她却觉着清醒。
静坐了不知多久,冷得她面上都开始发僵,这才将手掌摊开,露出两颗乌黑色的药丸来。
“从你出现,这药我便没再吃过了,因为你的缘故,我舍不得死。”静娆低声诉说着,手指触上那两颗药丸,“可如今,我再服这药,还是因为你......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将这残缺的性命奉上......”
一滴泪不偏不倚的落在其中一颗药丸上,静娆果断捏起送进嘴边,屏息咀嚼了几下便囫囵的吞了下去,味道依旧那样古怪难忍。
不久,她的心脏开始像从前那样抽搐着疼痛,才一会儿工夫,冷汗便顺着发际线流淌下来,冷风吹在湿汗上,凉薄难忍,静娆长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紧闭双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脏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苍白如纸一样。
第五十章
郑寒问将养了足足两个月才勉强恢复,虽然身子暂时不若从前,但身体活动自如。
拜别了老人,郑寒问回到仲江府,让他意外的是,程风居然在此。
程风见了郑寒问还以为是白日见鬼,直到看到地上的影子,才知道他没死,是活生生的人。
程风激动的跑过去拥抱郑寒问,拍着他的肩膀扬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我就知道你小子命大!”
郑寒问笑意浓重,久别遇故交,可谓人生一件美事。
“你怎么来仲江了?”郑寒问问道。
“说来话长,咱们先进屋说吧,”说着,程风满脸喜气将郑寒问引入正堂,“我求了三皇子,让他派我来仲江。”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做。”郑寒问进了门便被他摁坐下。
“你这段时间都去哪里了,当初京城传来消息,说你进了匪窝,与一伙匪人同归于尽,死的凄惨。”回想当初郑寒问死讯传来的时候,他难过的可缓了好几日才缓过来。
“说来话长,”郑寒问一顿,“我身中剧毒,幸被一位老人救下,养了这些日子,才能走动。”
程风一拍大腿,心头激荡久久不能平息:“真是太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得给京城写份急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程风眼下已经坐不住,在堂内搓着手来回走动:“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京城发生了许多事,二皇子如今被皇上禁足,三皇子被立为太子……”
闻言郑寒问眼前一亮,这消息属实让他意外:“怎么回事?”
“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是茵茵写给我的信中简单说的,眼下京城关于二皇子的消息被封锁,信上只说二皇子对皇上不敬。”
“看来此事并不一般,既然能让皇上下定决心将二皇子软禁……京城中定出大事了。”郑寒问眉头一拧,从前皇上在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间犹豫不决,如今这般果断还将二皇子软禁……
“对了,还有一件事,”程风方才的狂喜渐渐冷却下来,站定身子有些抱歉的看向郑寒问,“三皇子要与我妹茵茵定亲了……”
“什么?”郑寒问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觉得浑身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双目直愣愣的看向背光而立的程风,他的五官神情看不清楚。
“你不在的那段日子里,三皇子对茵茵关爱有加……”
后来的话,郑寒问没有听清楚,机械的站起身来,一阵耳鸣声直冲大脑,叫嚣着,让他不得安宁。
“他们……什么时候定亲?”郑寒问站的笔直,双手紧捏双拳,才死里逃生重活过来,这个消息再次让他落入地狱。
“这……”程风知道他一直喜欢程茵,贸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定然对他打击很大,程风越说越觉得心虚,声音也不似方才那样大,“日子还未定,想来也快了……”
“你说……三皇子他待程茵很好?”郑寒问捏得手指关节咯吱作响,指甲掐进皮肉里,也不觉得疼,这点疼,和心疼比,算得了什么。
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是三皇子,为什么偏偏是三皇子。
“是,自你去仲江后,茵茵便和我母亲进了一次宫,那次之后,三皇子便始终和茵茵有来往,一来二去便成了这样……”程风每说一个字都要仔细斟酌一番,生怕刺痛了郑寒问,可他不知道,他已经给他刺的不轻。
郑寒问眉眼低垂,像丢了全世界,胸口积了一口火焰,烧得他全身外焦里嫩,却毫无办法。
再顾不得其他,郑寒问脑子一热,抬腿便朝外奔去。
程风忙跟上。
“郑兄弟,你要去哪?”
郑寒问毕竟身体才刚刚恢复,脚步有些虚浮,才走了几步便被身手矫健的程风追上。
“我要回京城。”他几乎不过脑子便说了这句话。
“回京城找我妹妹?”程风快走两步拦在他面前。
这一问,倒是给他问住了,是啊,他想回去见见程茵,看看她过的好不好,看看她会不会因为自己还活着而开心……
她不会开心的……她不是早就将自己从她的生命里剔除了吗,她不会再因为自己的欢喜而欢喜,也不会在意他星点儿,她早就不是那个爱自己的程茵了。
他将那么爱她的程茵,世上唯一那样爱她的程茵,弄丢了……
郑寒问回想着方才程风问他的话,最终摇了摇头,夹带着叹息声:“我不想再去打扰她。”
程风也是经历着情爱的人,见他这样失魂落魄,分明就是因为程茵。
“郑兄弟,你若真想回去,就回去看看她,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中间究竟有过什么事,可若是现在不说,恐怕往后就没机会了。若是她真与三皇子成亲,怕是连面都见不上了。”
郑寒问苦涩的笑意浮现在脸上,程风的一席话更加笃定了他的想法:“我这就回京。”
“等等,”程风叫住他,“京城不同此处,茵茵信中说京城已经下了几场大雪,你穿的这样单薄,恐怕不成,我这就命人给你准备些厚衣裳和银两,供你路上行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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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仲江一路策马狂奔,随着越来越靠近京城,天气越来越冷。
郑寒问快马加鞭顶着风雪一路奔回来,这里还是他熟悉的京城,与他离开时郁郁葱葱的景象不同的是,眼下已经满城银妆。
入城后,郑寒问下了马,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来到程府门前。
大门紧闭,他也不去敲门,只静静地立在一个没人会留意的角落,几次试探着想要上去叩门,到了门前却又没了勇气。
不知怎的,他就想静静地呆在这里望着。
冬日寒风没方向的肆虐吹来,他没有半分瑟缩,任凭冷风捶打,干冷的天冻得他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
他就这样静静地立在程府门前等了不知多久,久到夕阳快要落山,远远的听着马车铃铛声清脆传来。
马车在程府门前停下,华贵大气,郑寒问一眼便认出那是三皇子常用的马车。
郑寒问一双眼睛迎着北风徒然睁大,挺着僵直的腿朝前挪动了两步。
只见马车停稳后,三皇子身披玄黑色的斗篷从马车上跃下来,随之回身朝马车伸出手去。
迎上他的,是一只如玉色的手,搭着三皇子的手下了马车,身披月白色的斗篷,将整个玲珑的身躯包裹。
纵使只能看见这样一个背影,郑寒问也能轻而易举的认出来,那就是程茵。
郑寒问心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传来,早就被冷风吹干的面皮做不出任何表情。
他见着二人在门口说着话,三皇子满面笑意,眼神璀璨,皆是对面前女子的宠溺神情。
程茵微微低着头,不知与他在说些什么。
三皇子见风吹的程茵额边碎发有些凌乱,伸出手指来替她轻轻拨弄一番,嗓音低沉关切:“今日母后生辰宴,你玩的可开心?”
程茵点头:“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新鲜玩意儿,还有杂耍,自然是开心的。”
“你喜欢就好,”三皇子满脸欣慰,“我之前记得你说过想看民间杂耍,于是这次便借了机会在母后生辰宴上安排了这个。”
“我之前说过吗?”程茵抬眼,目色迷茫,自己确实想看杂耍,可半点儿都想不起什么时候跟三皇子说过。
“看看你这记性,早先在夜市放河灯的那天我听你说起过,便一直记下了。”三皇子说着,同时又伸出手指轻轻戳了程茵额头一下。
程茵还是回忆不起来何时说过,不过放河灯那日的相遇还是记得的,不禁说道:“那么久了,您还记得?”
“我的茵茵无论说什么,我都会记得,”说着,三皇子双手捏住程茵肩膀,“快进去吧,天冷了,不宜在外面久留。”
“好。”程茵淡淡的应下。
随即三皇子将她放开,程茵踏上程府石阶,才没行出几步,便像有感应似得回头看去。
三皇子见她忽然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胡同那边空无一人,于是便问:“怎么了?”
程茵迟疑着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
其实她方才一直觉着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回头的瞬间好像看见了个人影闪动,那人影看起来格外熟悉,像……郑寒问。
“那快些进去吧。”三皇子催促道。
程茵忽然改变了主意转过身朝三皇子道:“您先走,我目送您离开在进去。”
三皇子一笑,心想着反正已经到了门口,也不会有什么事,于是便听她所言:“好。”
随之,三皇子上了马车,掀开马车的帘子,与程茵摆手道别。
程茵点头微笑回应着,目送着三皇子乘着马车渐行渐远。
程茵这才转身拉起门环,轻叩两声,门房应声将门打开。
程茵进门前又不甘心的回头朝胡同方向看了一眼,确定空无一人,这才进府。
“许是方才眼花了。”程茵低头念叨着。
郑寒问背紧紧贴靠在冰凉的砖墙上,胸口因为大口的吸气而起伏不平,他像是缺氧多时的人,贪婪着吸着冰冷的空气。冷气入口,替换了身体内仅存的一丝温热,抬手摸上心口,那里明明完好无损,为什么疼的这样厉害,这种感觉像要窒息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茵茵……”郑寒问嘶哑着嗓子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唤着程茵的名字,现在,他只能这样偷偷唤她的名字,许是往后,连这样唤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五十一章
郑寒问回到侯府,一见父母双亲,苍老了许多。
自从他出事的消息传来,贾岚梅便一病不起,险些撒手人寰。
而郑庆和一夜白头,不复华光。
死气沉沉的侯府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重新鲜活起来,给他开门的小厮几乎吓破了胆,以为白日见鬼,哆哆嗦嗦的瘫倒在地尿了裤子。
郑庆和因激动而险些晕厥过去,贾岚梅一下子身子好了大半。
程风的书信从仲江传来,郑寒问归来的消息又掀起一阵风浪,搅和的整个京城一片沸腾。
gu903();京中消息传的快,没多久便传到程茵耳朵里,初得这个讯息,程茵手中捏住的梅子掉落在地,双指僵硬在唇边,嘴唇倒是不自觉的拉出一个漂亮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