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什么弱不弱的,那是祖母,难道我这个做孙女的为了自己,就不救她了吗?”
“母亲知道雯儿素来孝心,可是若你的身子亏了,恐怕等到嫁人的时候还养不好,母亲不准。”
“父亲……”
“够了!”沈父突然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不放就不放。”
沈黎挑眉,沈雯竟然难得聪明一次。
“父亲,就让女儿去吧,原也是我姨娘做的孽,女儿合该替她恕罪。”沈晴跪在地上柔声道。
她今日穿得素净,浑身上下也没有一样饰品,加上那憔悴的小脸,几近苍白的嘴唇,整个人可以说是弱柳扶风,病弱不堪。
沈晴眼泪簌簌掉下来,“祖母平日里待我极好,她遭此一难,我这几天夜不能寐,恨不得我替了祖母去遭这罪,如今终于有可以能帮到祖母的了,求父亲成全女儿。咳咳咳……”
她说话断断续续的,说几个字便咳嗽好几下,令人担忧她是否下一句话还没说就会倒地不起
沈黎眼观鼻鼻观心,只在心里腹诽,以沈黎的性格,哪里像是会愿意主动恕罪的人,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招呢?
“莲心,你猜二姑娘等会真的愿意放血吗?”她微微后仰,低声和站在她身后的莲心说笑。
莲心低着头悄悄笑了一下,随即小声说:“依奴婢看,恐怕还会生事端。”
沈黎勾唇,沈晴那副样子可比沈雯看起来“体弱多病”多了,她越是主动请缨,便越衬得沈雯和沈黎“不孝”。若是她等会放血的时侯来个顺利成章的晕倒,就再好不过了,名声有了,在沈父心里说不定觉得她才失去了亲娘,本就身体弱,却还担心着老太太,又怜惜她几分,之前因为月姨娘的事情对沈晴生出的迁怒也没了,说不得还得愧疚一阵子。而且事实上她也不用放血,只需要假惺惺地说几句话罢了。
“难得晴儿有这个孝心,段大夫有劳了,还烦请段大夫过后帮小女好好调理身子。”沈父果然欣慰道。
“那是自然,二姑娘请。”
沈雯挽起衣袖,露出手腕。段靳斯则从医药箱里取出了一柄小刀反复用酒精擦拭,“取一个碗来。”
下人送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碗,段靳斯皱眉:“小了。”
下人有取了一个大碗,目测应该是装汤用的碗,段靳斯接过:“这个可以。长汀去煎药,一定要亲自盯着,万不可走神。”
长汀是段靳斯前日收的那个小徒弟,闻言应了声,拿着药方跟下人去了厨房。
“二姑娘准备好了?”段靳斯小刀悬在沈晴手腕上方,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淡淡问。
“段大夫请吧。”
段靳斯本来低着头,听到她的话掀了掀眼皮,看着她:“如此,那就来吧。”
小刀锋利无比,一碰到手腕就划出了个小口子,刀面上倒映着沈晴的脸,惨白,一丝血气都没有。
“砰。”
刀子刚划出一道口子,沈晴忽然从椅子上直接摔下了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晕了过去。沈黎挑眉,微微侧头看了眼莲心,果然没猜错。
段靳斯见状,也愣了愣,啧了声:“看来二姑娘实在是体弱多病。”说完往后退了一步,让出地方让丫鬟去扶沈晴起来。
“沈大人,如今如何是好?”
沈父皱眉,“雯儿,你来。”
沈黎本来都准备好拒绝的说辞了若是前几天她还有可能救老太太一命,可是昨天知道了一些事情后,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圣母之事了。结果沈父一出口竟然是叫沈雯?她难得愣了愣,目露疑惑,身沈正文搞什么呢?
沈雯和叶如惠也愣了,显然她们俩也以为会轮到沈黎,哪里知道竟然又回到了沈雯身上。
“主君,不是说了雯儿体弱,要她去,怕是和晴儿没什么区别,看见刀救晕了,这不是还有沈黎吗?”叶如惠的把柄在沈黎手里,虽然沈黎答应了不出卖她,但是毕竟是有风险的,到了此时她也只敢提一句沈黎,而不敢说其他的。
哪知沈父沉默了会,摇头道:“不行,沈黎不可以。”
这话刺激了叶如惠,“怎么就不行了?沈黎不也是沈家的女儿吗?你莫非还惦记着那个人呢?”
沈父皱眉:“胡说什么,我说不行就不行。”
“凭什么啊?”沈雯猛地站起来质问道,“大家都是阿爹的女儿,凭什么阿爹就护着她啊?”
“够了,别闹了!”
这一出,沈黎是万万想不到的,也勾起了她的怀疑,沈正文如此反常必定有怪,想了想,沈黎起身道:“女儿愿意放血给祖母做药引。”
“我说了不行,段大夫请从她身上取吧。”沈父沉着脸,怒气冲冲地指着沈雯道。
“父亲。”沈黎叫住了沈父,直面他,“为什么女儿不行?”
第34章生恩
沈父脸色铁青,瞪着沈黎:“你不用知道。”
沈黎笑了笑:“父亲这话恐不妥,女儿亦是沈家的子女,祖母有危险,自当义无反顾,父亲更加应该替祖母着想,可是这个时候大姐姐不愿意,二姐姐已经晕倒了,您却以然不让我放血,此举恐犯圣人言,莫非是有何隐情。”
段靳斯侧头看了眼沈黎,见她目光坚定,势在必得,挑了挑眉,收了小刀:“三姑娘此言有理。”
沈父重重哼了声,转向段靳斯:“还请段大夫动手吧。”
段靳斯沉吟道:“不是我不愿,实在是大姑娘身体看起来过于虚弱了,这要是强行放一碗血,恐性命难保。”
“这,你刚才不是说,你会替她好好调养吗?”沈父问。
“哎,沈大人要知道万事万物,瞬息变化,刚才我观大姑娘身体虽然虚弱,但还不算严重,可是现在看来,或许是我刚才误下论断了。”
沈黎看着段靳斯假模假样地说了一番话,愣是把沈父吓住了,对这位段神医又有了新的认知。
“父亲,既然段大夫已经这样说了,就不要为难了大姐姐了,母亲带着大姐姐去休息吧。”沈黎微微屈膝对叶如惠道。
“对,既然如此,我先带雯儿去休息。”叶如惠难得对沈黎露出了感激的眼神,急忙扶着沈雯就要走。
沈父刚张口想要说什么,就被段靳斯抢了先:“如此甚好,夫人慢走,记得好好照顾大姑娘。”
沈父的话咽了回去,看着沈黎那副不知道真相决不罢休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和她娘一样。
“你为何一定要刨根问底?”他紧皱眉头,神色莫名,眼里还有些复杂的情绪。
沈黎抬眸,看着他,缓缓笑了笑,像是春暖花开,像是落英缤纷,一如许多年前颜晏茹对着沈正文那般,“父亲何必问,我娘亲为何会走,这么多年来你又为何对我避而不见,莫非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沈父颓然退后了几步,扶着椅子才堪堪站稳,神色凄厉:“你以为你娘是怎么走的,你以为这些年我不曾想她吗?我只是太想她了,你和她太像了,我只要一看见你就会想到她,所以我才避着你。”
沈黎向着他走了一步:“父亲这些年有没有做过噩梦,有没有梦到过亲我娘?她和你说什么了?”
沈父看着她逼近,当真像是回到了那些年,闻言却又一震,她怎么知道?
“我当然希望能梦到你娘亲,但是这么多年她真的狠心,一次也未曾入梦,”沈父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哈,父亲倒也不必如此试探我,女儿只是听月姨娘说了些事情,不知真假罢了。”
“月姨娘,她和你说什么了?”沈父神色陡然紧张起来,眼神透露着心虚。
“父亲是想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吗?”
沈父也意识到这一点,有些尴尬,令人都退了下去。
段靳斯不等沈父请,便主动告退:“既然如此,那我也先下去了。”
路过沈黎的时候看了她一眼,见她轻轻点头,便也没再说什么。
“如此,你可以说了,月姨娘做出毒害嫡母的事情来,她说的话你也不必当真。”
沈黎心里发笑,这是提前说了,免得等会过不去。
“月姨娘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了一些陈年旧事,哦,还有祖母的事情。”
沈父听到陈年旧事时,明显松了口气,谁知道沈黎喘了口气又接着说了,这后面半句话,却是真真切切把他吓到了。
“她怎么说的?”沈父神色慌乱,盯着沈黎,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
沈黎这个时候却不着急了,她慢悠悠地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父亲在朝为官,当知两国谈判时,都是有筹码的,父亲想知道自然也不能白白要吧。”
沈正文眉中间都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了,他看着沈黎,两手握成拳:“你不要忘了,你是我女儿,你在沈家长大!你的一切都是沈家的。”
“父亲说的是,不若女儿就将月姨娘说的这话传出去吧,湛王想必很愿意听。”沈黎煞有其事地点头。
“你……你!”沈父气了半天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指着沈黎反复道:“不孝啊,不孝。不孝……”
沈黎勾唇,轻轻一笑:“都说父母恩情大过天,生恩厚重,养恩浩荡。自娘亲去后,父亲从不踏足品颜轩,更是每每都避着我,这些年我受了多少欺负,我是怎么长大的,父亲又可曾知道?恐怕这养恩,父亲于我应该是没有了。至于这生恩,父亲说有没有呢?”
原本沈黎害没想通究竟为什么沈父不愿意让她放血,可是刚才说到生恩养恩的时候,她灵光一闪,这药引须得沈家亲生的人才行,这样的话,是不是有这个可能——她不是沈正文的亲身女儿?
这话一出,沈正文身形忽然定住了,像是凝固住了一般,随即跳脚道:“胡说八道!”
沈黎心一凉,原本只是个心血来潮的猜测,可是沈父这样的反应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她几乎压不住心里的惊疑,手指甲狠狠压进了掌心,才勉强维持了在沈正文面前的镇定,她不能也不愿意在他面前露出弱势。
“父亲看来很着急,莫不是父亲于我真的没有生恩?”
“沈正文眼睛忽然变得通红,“你知道什么?你不要胡说,你是沈黎,是我沈正文的女儿!”
沈黎越发感觉当年的事情不简单,像是一层层迷雾挡在眼前,里面是她想知道的真相,若是想看清楚,便要拨云见日,深入迷雾。
“所以这也是你为什么不让段大夫用我的血的缘故,因为我不是你的女儿,我身上没有沈家的血,救不了老太太。我说得对吗?父亲?”沈黎起身一步步逼近他,最后两个字说得轻飘飘,但是却像是一把利剑直指沈正文的心脏。
第35章当年
“父亲”两个字就像是一把插进沈正文心底深处的利剑,刺破那些虚无的假象,挑起他隐秘的肮脏。
沈正文几近崩溃,“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黎看着他崩溃的模样,心里没有一丝动容,她只是在想既然她不是沈正文亲生女儿,那娘亲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叹了口气,沈黎说道:“我现在还愿意叫您一声父亲,算是全了这么多年的父女之情,我娘亲是月姨娘害死的,而父亲在这其中扮演了怎么样角色,起了什么样的作用,我亦知晓。如今月姨娘算是绳之以法,我只希望您能告诉我当年的真相。这就是我要的筹码。”
沈正文稳住身子:“告诉你,这些事情你就会烂在心里?若是你说出来怎么办?”
不愧是沈正文,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这些事情。
“我不会说的,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并不是想打沈家的脸。”
沈正文看沈黎语气坚定,不像是撒谎,又思虑再三,若是自己不说,她说不定真会把她所知道的添油加醋地说出去,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告诉她吧。
“行,我姑且信你一回,要是日后这事泄露出去了,你也别怪我不顾情分。”沈正文正色道。“当年你娘亲确实是月姨娘所杀,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说我有一次在睡梦中说希望晏茹不在了,她听到后就起了杀心,毒死了晏茹。她用这件事威胁我,说她这么做都是处于我的授意,我不得不安抚住她。可是哪有人把别人睡梦里说的胡话当真的,还真的去杀人,我真的不想杀你娘的……”
纵然已经在月姨娘哪里听过一遍了,可是再一次听到沈正文亲口说,这种感觉还是不一样的,甚至比初初知道的时候更加心疼,她深吸了口气,“我娘为何会嫁给你,我亲生父亲又是谁?”
“你娘确实不像是会嫁给我的人,还是纳妾。”说到这里,沈正文嘲讽似的笑了几声,“那又怎么样,当年满京城的人,谁不为她倾倒,可还不是只有我得到了她。你大概不知道当今首辅张守铖,他爹也喜欢晏茹,可是呢有什么用。晏茹她心里早就有了一个人,我虽不知道他是谁,可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个龙章凤姿之人。”
“那她为何会嫁你,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沈黎皱眉。
“是啊,出了事情,她来了京城大概六个月后曾经离开过,又过了两个月才回来,那时候她失忆了,还生了重病,我是第一个看到她的人,所以我把她带回了沈府,遍寻名医给她治疗,我那时鬼迷了心窍,她问我是谁的时候,我说是她相公,就这样她就在沈府住下了。”
“至于你,我也不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怀孕了,想必是她真正的心上人吧。”
沈正文说完后,像是陷入了回忆般,摊在太师椅上,脸上神情莫测,一会懊悔,一会兴奋。
沈黎知道了所谓的真相,如月姨娘所说的那般,从头到尾都是沈正文的骗局,最后还因为沈正文一句话就被毒害。
沈黎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心痛,窒息一般痛,她的娘亲最后有没有恢复记忆,她可曾痛苦过,可曾……
沈黎走出去,没有再理沈正文。
段靳斯看到她失魂落魄地出来,再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也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看这样子,他作为陆湛霆的兄弟,好像应该告诉他一声吧。
“三姑娘,可还好?”
沈黎被莲心搀扶着,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勉强笑了笑:“放心,段大夫去取血吧,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想必二姑娘也不是真的晕倒。”
段靳斯闻言,嘶了声,这三姑娘竟然这么直接捅破,虽然他确实看得出那两位姑娘身体都没有大碍,可是女子不总还是讲究脸面,不会这样直接撕破脸的吗。看来三姑娘今日打击颇大啊。
这么想着的时候,沈黎已经走远了,去了神情休息的厢房,“二姐姐起来吧。”
“二姐姐想必不知道,大姐姐已经回去了,我的血父亲不让放,所以只有你了,若是你再不醒,这壶热水就要泼到你脸上了,到时候毁了容可别怪妹妹心狠手辣,这都是父亲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