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大郎看了一眼柴祐琛,“景衣的朋友,也……也很有趣。”
柴祐琛点了点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李杏点亮了屋子里的灯,将衣衫扣好了,见柴大郎站在院子门口不动,不高兴的说道,“还杵在门口干什么,都快要吐血了,还不进来坐好。”
柴大郎恍然大悟,他就觉得自己个好像听着曲子忘记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竟然是忘了吐血,这一经提醒,一口血喷了出来,溅了一地。
柴大郎拿帕子擦了擦,身形晃了晃,“你是郎中?我母亲……”
不等他说完,李杏已经黑着脸走到他的身边,抬手就要给他诊脉。
柴大郎下意识的躲了躲,李杏一把抓过了他的手腕,怒道,“你是不晓得谢三是个什么性子。她说要做的事,那就必须做。你要是躲了,一会儿她把你绑柱子上,都得给你看。”
李杏说着,面色平和下来,连呼吸的节奏都变了。
柴大郎瞧着,暗自心惊,他看过很多郎中,可还是头一回见女郎中,也是头一回,瞧见强行给人诊脉的女郎中。
“怎么样?”
谢景衣见李杏松开了手,着急的问道,“还有救吗?能多活几年算几年。”
柴大郎觉得自己喉咙里的血,又在蠢蠢欲动。他家未来弟媳妇,什么都好,可未免太实诚了一些。
李杏摇了摇头,“我不行。他这个病,能调理不能根治,我不擅长这个。”
柴大郎神色未变,见柴祐琛眸光暗淡了几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琛不用放在心上,大家都这么说。我没事的。不是说要请我吃糖渍梅子吗?我爱吃甜的。”
谢景衣却是皱了皱眉头,“擅长不擅长,都是对比而言。你说你不擅长,那你可知道谁擅长?”
第317章人不能辜负姓名
李杏惊讶的张圆了嘴,一想到眼前站着的是谢景衣,又觉得不值得大惊小怪。
“是有这么一个人,我做游医的时候,在西京遇见的。叫周游龙,他在一位姓许的翰林家中,做住家的郎中。西京有个医馆,每逢十五的时候,所有的郎中,都会去那儿免费给人问诊。”
“我是游医,还是女郎中,周游龙是家养的郎中,平日里也就调理调理主家的身体,治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在那里的待遇可想而知,是以倒也惺惺相惜,颇为深入的交流过几次。”
李杏说着,轻轻的咳了咳,“不过你们要是去寻周游龙,可千万别提我的名字,不然的话,怕是不肯上京来给你们瞧病的。”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
“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还带大喘气的,得先说最关键的不是,速速把那周游龙的住处写下,我们这几派人去请。”
李杏眼神暖了几分,“你不怕我骗你?毕竟周游龙毫无名气。”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她一眼,“你骗我?扣你分红!”
李杏一听,跳得三尺高,“天底下竟然有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谢景衣笑了出声,“快快快,我都跟柴大哥夸下海口了,说你渍的梅子好吃,来一坛呗。”
李杏摇了摇头,“没有,吃完了。”
她嘴上硬,到底心软,还是进屋子去给谢景衣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罐,“是拿来配着药吃的,别吃多了,甜得齁。若是无事,我要回去歇着了。请便。”
谢景衣得了结果,又拿了吃食,哪里还愿意久留,拔腿就走,相当无情。
走到门口,方才发现柴大郎还呆呆傻傻的站在院子里,像是一尊已经石化的雕像。
“你大兄怎么了?”
谢景衣话刚说出口,就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都被柴祐琛拽进了怀中。
她刚要大骂,这厮分明是存了心,要显摆自己个长得高,能挡住她的视线,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了柴祐琛的笑声,“谢三你长高了,谢谢你。”
谢景衣一把将他推开了,抬起下巴说道,“我本就是高人,我长高了,你谢我作甚?”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对,你是高人。”
他说着,走到了李杏跟前,对着李杏行了个大礼,“李神医,多谢你。”
李杏慌忙的摆了摆手,这可是京城第一毒嘴柴祐琛,现在在说多谢她,吓得她瞌睡都要醒了,“你不要谢太早了,这病根治不了,周游龙也只能调理。便是调理好了,也比一般的人虚弱一些,容易生病一些。”
“再说了,我见周游龙,也是三年前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里,也不知道他死没死!”
柴祐琛点了点头,“即便如此,也多谢你!”
李杏压了压自己翘起的一头乱毛,也跟着点了点头。
柴祐琛没有再多言,一把搂住了柴大郎的肩膀,“走了,大兄,我请你喝酒去。”
柴大郎有些痴傻,一直发着愣,脚不由自主的随着柴祐琛走着,直到上了马车,方才回过神来。
“那什么?你那个朋友,真的是郎中么?”柴大郎欲言又止的问道。
谢景衣打开了梅子罐子,自己个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还放了甘草,十分的美味。
“不是郎中是什么?难不成是天桥底下说书的么?”
她说着,塞了一颗梅子到柴大郎的手心里,“你知道寿光县主么?”
柴大郎点了点头,都是皇亲国戚,寿光县主他虽然不熟,但还是晓得的。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是李杏救了她,虽然还没有完全好,但总归是有希望的。便是医者,也是术业有专攻,有的人,擅长妇女之症,有的人擅长婴童小儿。”
“大兄你之前瞧的,是什么郎中,多半是太医之类的角色。太医虽然医术高明,但同住家的郎中一样,因为所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人,反倒行为板正,不擅长一些偏门的病症。”
“而李杏不同,她的父亲以前也是游医,给她留下了十分珍贵的医典,在认识我之前,她也是游医,专治疑难杂症。治那寻常病症,不一定比太医厉害,但是见多识广,总比旁人,多一些法子。”
谢景衣这么说,其实还是替李杏谦虚了,她这个人,当一句神医,不为过。
“当然了,那个周游龙,也不一定能够治好。但是,不去治就没有希望,试一试,总归不会吃亏。试着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未必就会发生什么无法挽救的悲剧。大兄,你说呢?”
柴大郎一愣,想起了之前谢景衣关于姓名的那段话。
他以前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做某某某的儿子,也并非什么难以忍受之事。可是,如今,他可能不会那么快就死了……他……
柴大郎感觉心中的光,好像亮了几分,可是他又小心翼翼的低下了头,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说能治的郎中,可最后都……
“哪怕只有一年也好,只有几个月也罢,甚至说,只有几天也好……等到死了之后,墓碑上理直气壮的写下自己的大名,方才不枉在这人间走上一遭。”
“我以后,就不喜欢别人叫我柴夫人,便是柴二做了宰相,为我请封了诰命,我也不喜欢别人叫我宰相夫人。我有名有姓,就叫谢景衣。”
“大兄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柴大郎捂住了嘴,他觉得,谢景衣像是会下蛊一样,他若是不捂住嘴,就要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这放在平时,不算什么,可放在这里,就好像冲破了他过去所坚持的一切,做出了一个崭新的背离的决定一般。
而他自觉,并未做好这个准备。
谢景衣并不强求,拍了拍柴祐琛,“咱们去象棚玩儿吧,最近听说醉红楼的小三喜,在那里拍鼓踏歌,咱们带大兄去哪里玩。”
柴祐琛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谢景衣眯了眯眼,“不玩到天亮,可不许回去,大兄我跟你说,咱们面具一戴,谁还认识谁啊,跳舞也好,胡吃海喝也罢,就算是调戏小娘子,也没有关系,哈哈!”
柴祐琛无语的看着她嘚瑟的样子,小声嘀咕道,“你也没有去过!说得跟真的一样!”
谢景衣踹了他一脚,“哟,这么说你去过?那小三喜生得可好看?”
第318章夜游
柴祐琛心中一凛,“我怎么可能去过?我连这个名字,都是头一回听说。你不说是个打鼓的,我还以为是某个回做四喜丸子的厨子的姐姐!”
谢景衣实在是笑得不行,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嘭的一下,脑袋撞在了马车顶,她捂着脑袋,咯咯直笑,指着柴祐琛骂道,“你这个人,谎话一套一套,罢了,算你说的是真的。”
柴祐琛将她拽了下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实诚得很,怎么会说谎。不像你,死人也能说活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宛若小鸡啄米。
“没错,我把死人说活了,你把活人说死了。京城里的人,一见到咱们就死去活来的,挺好。”
柴祐琛听着,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柴大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你们都很诚实,也很有趣。”
“大兄,你这不行啊,你夸人怎么夸来夸去,都是这么两个词,太单薄了,不如我教教你。”
李杏住得偏僻,此去东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尚且有一定的距离,不说些什么打发时间,实在是闷得慌。
柴大郎点了点头,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教?”
他总觉得,今夜大概说完了平日三日要说的话。在家中的时候,他随便一动,一群人就大呼小叫的,生怕他吐血;他还没有张口,母亲便说儿啊,多躺会……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大兄身体提拔,宛若杨柳,自带一身正气;若那风来,衣襟舞动,宛若月上之人,振袖腾空,真真是那仙人现世。”
这话儿用柴御史的毒嘴说出来,就是你丫的瘦得跟纸片儿似的,只剩一把骨头啦,风呼呼啦啦一吹,那衣袍袖子跟鼓泡儿似的,直晃荡,看着就凉飕飕。
柴大郎脸微微一红,“我倒是不驼背。”
谢景衣眸光一转,又说道,“想我谢景衣,也算得是走南闯北,见过多少惊艳绝伦的舞姿,可不管是那江南的赛嫦娥,还是京城的凤中仙,都不如大兄你的一半。”
“她们那都是人间的富贵花,虽然跳得好,但俗气;可是大兄却是不同,清冷又孤独,连你的影子都在跳舞。”
柴大郎的脸越发的红了,连手指尖尖儿都红了起来,“我……我就是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自己个胡乱想的。可没有跟师父学过,自己个胡乱的跳……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柴祐琛拍了拍柴大郎的手,“不,大兄跳得很好。”
柴大郎愣了愣,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记得小时候,因为字写得还不错,也得过不少夸奖。可身子越来越差之后,便没有人再在意这些了,不管什么,都会绕到病症上去。
唯一能够称得上夸赞的,大约只有“你今日看上去比昨日好了些”。
谢景衣适可而止,眨了眨眼睛,“大兄,你这个时候,就应该再夸我一句,谢三你可真实诚。这样不光是夸了我,也夸了自己个!哈哈!”
柴大郎想了想,还真是如此,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
东京城乃是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白日里上街,那出来的都是遛鸟的大爷和卖菜的大娘,要不就是帷幂遮面的小娘子,还有一年四季都摇着扇子的落榜书生。
到了夜里,那世界像是翻了个个儿一样。
那些会杂耍的,会说书的,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艺人,高高在上的官员,兜里揣着沉甸甸的金子的衙内,当然了,还有那些半遮半掩的花娘们,花枝招展的挑灯夜游。
若是你想要做一个香料大师,一定要来此历练,谢景衣敢拍着胸脯保证,把这里的任何人提起来抖一抖,都能抖落一地香粉。
“阿嚏,阿嚏……”
好吧,谢景衣缩着脖子,无语的看着一旁的柴大郎,自打下了马车,他便一边打喷嚏,一边喷血……再这样下去,怕不是不等他们去西京寻周游龙,柴大郎就要打喷嚏失血过多而死!
我不杀柴大,柴大却因我害他打喷嚏而死!
谢景衣这么想着,恨不得竖起中指,骂一句贼老天!她是不会错的,错的肯定是老天!
“小娘子,这是什么新奇杂耍,我以前可没有见过!是表演喷血么?他把鸡血藏在了哪里?嘴里,还是鼻子里,不对啊,嘴和鼻子那么小,也藏不了这么些啊……”
谢景衣听着耳边地嗡嗡声,恶狠狠的瞪了过去,“看什么看,看了要给钱的!”
那说话的大肚子豪商一个激灵,掏出了一个金元宝来,“这位大师值得一锭金子!”
他说着,竟然啪啪啪的鼓起掌来!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把金子揣进了自己兜里,拿出了帕子递给了柴大郎,“大兄啊,来来来,拿这个堵住,别喷了,再喷你要成为东京城首富了!”
柴大郎拿那帕子一捂鼻子,顿时头脑一凉,一股辛辣味儿充斥着他的口鼻眼,让他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只不过,这下子鼻子像是被人毒得失去了嗅觉一般,一点儿香味都闻不到了。
这一次的确是失血有些过多,柴大郎有些虚弱地问道,“这是什么药?你怎么还随身带这个?”
谢景衣见有效,松了口气,后悔自己个没有早些想起。
“哦,就是哭不出来又必须要哭的时候,拿来辣哭自己的,每个小娘子应该都备有一条吧。”
柴大郎睁大了眼睛,“什么叫哭不出来,又必须要哭?”
gu903();谢景衣走到一个小摊贩面前,选了三个面具,她同柴祐琛的,一黑一白,上头用红色的颜料,随意的画着一些几道花纹,是这条街上,最常见的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