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锣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并不打算接茬。
朱司理心下慌乱,赶紧转移了话题,对着季青临憨笑道:不知这位贵客,要典当些什么?
季青临看着朱司理的反应,这才完全信了方才银锣所说的话。
还真是个古怪的人大清早被人从被窝里闹起来,还砸了店里的东西,竟然还能笑得如此谄媚?
季青临刚欲出言,身后的解无移却是先开了口:我等听说朱司理惜才,裕兴禄不仅可以典当珍宝,也可以典当诗文。
他的口气波澜不惊,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朱司理瞠目结舌地看着解无移,我惜才?我怎么不知道?还有,典当诗文是几个意思?
他虽知道这人是和东家一起来的,但又不清楚他的意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天不知该怎么接话,却见解无移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仿佛丝毫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让人吃惊的话,只是在等他回答。
朱司理呆呆眨了眨眼,半晌后只好硬着头皮扯出一丝假笑顺着答道:没、没错,我惜才,惜才。
季青临这才放下心来,礼数周全地拱了拱手客气问道:不知贵店这诗文是怎么个典当法?是按数量还是按质量?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朱司理:
数量?质量?要求?
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
他看向解无移,目光呆滞,像个傻子似的痴笑:呵、呵呵、呵呵呵
季青临莫名其妙,这人什么毛病?我问他问题,他看着解无移呆笑作甚?
想着,他便也转头看向解无移。
解无移面不改色从容道:我听说从前是以春为题,自作他作皆可,一首一文,五十首起当。
银锣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一首一文!?这得写多少才能换顿饭钱?
她顿时有些凌乱,心说先尊这到底是在帮公子还是在坑他?
朱司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见解无移已是给了台阶下,赶紧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对,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以春为题自作他作皆可
季青临沉吟片刻,抿了抿唇,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自己能写出多少有关春的诗文来。
自作他作皆可,也就是说并不一定非得是自己所作,但他在脑中回忆了一番,以往读过的诗文着实没几篇与春有关,所以恐怕大部分还是得由自己现作。
过了片刻,他看向解无移问道:我们需要多少钱?
解无移言简意赅道:多多益善。
朱司理此时满腹疑惑:东家他们这是来要钱的?那为何不表明身份直接拿钱,诓这小公子写诗作甚?难不成这小公子是位名家,东家要收藏他的笔墨?可一首一文也太不值钱了吧
他想了许久,才猛然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定是这小公子遇到了什么难处急需用钱,东家又想让他尽可能多写,所以才把价压得这么低!
如此一想,他不禁心中感慨:无奸不商啊无奸不商,东家果然不愧是个商人,还是个大、奸、商!
第23章青山融雪百鸟临
朱司理沉浸于自己的精妙推断,不住地撇嘴点着头,季青临却已是冲他礼貌问道:不知贵店可有纸笔?可否借来一用?
朱司理连忙回过神来:哦,有有有,公子不妨随我去后院书房,那里比较清净,这前堂一会儿人就要多起来了,难免聒噪嘈杂,别扰了公子的文思。
季青临点头道谢,三人便随着朱司理往后院行去。
到了书房之中,朱司理将主案上的账本收拾了一下,腾出地方来给季青临作诗,又殷勤地请解无移和银锣在一旁桌边落座。
银锣拎起桌上的茶壶盖子一看,手指敲了敲桌子:茶呢?
朱司理连忙点头哈腰:哦对对对,东贵客稍等,我这就去烹一壶上好的茶来。
银锣看着他尾巴着了火似的迅速蹿出书房,轻笑了一声,起身合上房门坐回桌边,转头看向季青临。
季青临端坐于案前,此时已是开始落笔。
他下笔既稳又快,几乎未经多少思考,一连写了十几首,才偶尔停下来抿嘴想一下,又是极快地落笔成文。
银锣以往从没有这样安静地注视过季青临,从小一起长大使得彼此太过熟悉,总觉得无甚可看。
可此时细看之下才发觉这个她眼中的孩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大,如今这般专注神色,加上本就清雅俊秀的相貌,还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她像个老姐姐般欣慰地笑了一下,余光却见解无移也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季青临,不由转头朝他看去。
很久很久以前,先尊曾是她在这世上最为亲近的人之一,她也曾见过他年少,欢笑,意气风发的模样,可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时间仿佛带走了他太多的情绪,让他变得如同一潭深水般平静淡然,波澜不惊。
他从不对旁人的行为做出评价,也从不强求别人做什么,不悲不喜,不忧不怒,总是那样淡淡的,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再能够令他动容。
然而此时,银锣却分明从他看向季青临的目光里发现了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像是疑惑,又像是失落,仿佛有千言万语融在其中。
银锣不禁皱了皱眉。
先尊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季青临浑然不知这房中两人复杂的心思,只聚精会神地想着有关春的诗句。
三四十首写下来,他已是渐渐感到有些吃力,但也并没有打算放弃,时而揉揉眼角,时而垂眸冥思,继续竭尽全力地写着。
银锣见他速度放缓了下来,似乎写得已是不再那么顺畅,心中略有不忍,伸手轻轻拽了拽解无移的衣袖,用眼神询问着:先尊,差不多了吧?
解无移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却似乎并未打算叫停。
朱司理端着一壶烹好的茶回到了书房,温了茶具后,给解无移和银锣各斟上一杯,又倒了一杯给季青临送去。
走到案边他才惊讶地发现,这位小公子短短几刻间已是写了不少诗文,字迹很是漂亮,颇有几分自成一派的风骨。
他伸手拿起一张细细看了看,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
他好歹也是一铺掌事司理,名家字画他见过不少,眼前这位公子的笔墨的确有几分大家风范。
这么看来,自己先前的揣测果然很有可能。
朱司理站在案边看着季青临一篇又一篇地继续写,解无移和银锣坐在一旁静静地喝茶,几人皆是沉默不语。
过了不知多久,解无移终于放下茶盏道:差不多了。